天还未亮，一辆小轿停下，一位少年公子从轿子中钻出，精神不足的样子，裹紧身上的斗篷。
少年公子打了个哈欠：“这天儿都还没亮呢，咱们这么早来干嘛！”
荣赞在一旁赔笑道：“穆公子，这冬日天亮得晚，现下已经不早了，众皇子此刻都已经在雍悔院内读书了。”
穆冬不由得心疼这些皇子们：“这做皇子啊，还真是辛苦啊。”随即想到自己马上就要过上跟他们一样的日子了，又不禁心疼起自己。
没有人心疼他，只有自己心疼自己，有点惨，哎哎……
荣赞道：“谁说不是呢。穆公子，小心脚下。”
进了雍悔院，内里一片安静。
“书房这边走。”
穆冬感叹：“这雍悔院真大啊。”
荣赞道：“皇子们读书的地方，自然得大些。这前院是习武之地，后院是读书之地，穆公子慢慢熟悉……前面便是书房了，老奴只能送到这里，下学后，奴才这徒弟荣桦会送您回丹阳殿。”
“荣公公。”
荣赞转头，一个小太监打起厚厚的帘子，四皇子披着斗篷从屋里走出，荣赞赶紧上前两步行礼：“四皇子殿下，这天冷的，四皇子怎么出来了。”
四皇子看向穆冬：“今日穆公子来上学，作为同窗自然得出来迎接一番。”
穆冬行礼：“穆冬见过四皇子。”
四皇子笑道：“父皇说了，在雍悔院不论身份，你我可以名字直呼。在下谢凌轩，字浩宇。你无字，我便唤你穆冬，可好？”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穆冬皮笑肉不笑：“……好。”
好你个大头鬼！就是你害得谢凌白不敢与我亲近，还在这儿大献殷勤！
四皇子哪里知道穆冬的腹诽，更加殷勤地对荣赞道：“荣公公，您就放心把穆冬交给我吧，我会好好照顾他的。”
“有四皇子照应，老奴就放心了。老奴这就回去伺候皇上了。”
“公公慢走。”
四皇子关怀备至：“穆兄在宫里住得可还习惯？”
穆冬只觉得这四皇子一笑起来，就像别有用心一般，“习惯习惯，挺好的。”
四皇子道：“丹阳殿离雍悔院路途远，不如我的凝波殿便利，穆冬若是愿意，可搬来凝波殿与我同住，也可秉烛夜聊，共同进益？”
穆冬还未开口拒绝就听到有人替他开了口。
“哟，这不是四哥哥吗？这个时候，四哥哥不是应该在书院装模作样埋头苦读吗？居然有空与人闲话家常。 ”
穆冬觉得这声音好生熟悉，一转头，竟然是虞盛世子谢凌安，手中还拿着一串糖葫芦。
自那日若水书坊一别，两人头一次见，不知道若水书坊的事查的怎么了，朱四姑娘现在如何。
四皇子的笑容一下子消散了：“谢笑寒，你又迟了。”
谢凌安在四皇子面前也丝毫不收敛嚣张：“我是世子，自然是比不得你们这群皇子，不用日以继夜的读书，才能让皇上看你们一眼。”
四皇子被气得不行：“你虽不是皇子，却也是皇室子弟，一言一语要有体面。”
谢凌安嗤笑道：“体面？装模作样也是体面？”
一大早就不消停，不知道是不是常态。穆冬自觉的站远了些，免得被炮火殃及。
帘子掀开，又是一人走了出来，那人面容俊秀，却脸色略白，看上去病刚好的样子，缓缓道：“几位弟弟，里边都能听到你们在吵闹，这是做什么呢？”
二皇子走了过来，身后跟着三皇子谢凌逸，五皇子谢凌白，以及两位不认识的华服少年。
三皇子冷哼一声不说话，他与谢凌安一向不睦，倒也不必多言。
二皇子看着院子里的三人道：“兄弟和睦，是父皇对我们最大的期盼，弟弟们不要忘了。”他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他话一出，谢凌安也不敢再多嘴。
二皇子走下台阶，缓步到穆冬跟前，轻咳了两声：“穆冬，那日群臣宴不曾多交谈，今日起，咱们就是同窗了。”
这个二皇子倒是看着和善，就是身体不太好，穆冬行礼：“穆冬见过二皇子、三皇子、五皇子。”
二皇子温言：“不必多礼，父皇有旨，在雍悔院内不论身份，一律平等，都是雍悔院的学生。”风一吹，二皇子又咳嗽了两声，哑声道，“天气冷，大家先进屋吧。”
穆冬落在后面，他捶捶自己的背，一大早一直在行礼，真是憋屈。穆冬一抬头，见谢凌白余光看向他，见他看过来，却又移开了目光。
穆冬刚想说什么，只见三皇子也看向他，眼神里满是凶狠。
他们还未怪罪三皇子的生母，三皇子倒是一副想找茬的模样，穆冬不服输的瞪了回去，他才不会怕呢！
众人进了书房，书房里果然是暖和极了，众人脱了斗篷放于一旁。书房宽敞，桌子整整齐齐的摆放成四列，五排。皇子们坐在中间两列，伴读们则坐在两侧。第一排坐着二皇子、三皇子，第二排是四皇子、五皇子，第三排则是年幼的七皇子，虞盛世子。
“穆冬，你坐这里吧。”二皇子指着七皇子后面的位置。
穆冬走过去，只见七皇子正趴在桌上睡得正香，怪不得刚刚所有人都出去，就是未见到这个七皇子。
二皇子走到七皇子桌前，轻轻敲了两下，七皇子懵懵懂懂的睁开眼睛，“二皇兄。”
“小七，快醒醒瞌睡，先生马上就要来了。”说着取了帕子温柔的替七皇子擦干净嘴角。
七皇子奶声奶气：“谢谢二皇兄。”
“要我说啊，小七这么小，来学堂做什么，不是存心折磨他吗？”虞盛世子正坐在一旁翘着脚啃着糖葫芦，二皇子看了，柔声劝道，“先生说过，糖类食物不许带进学堂，你又想被骂了？”
虞盛世子谢凌安把没吃完的山楂递给伴读，不耐烦道：“行了行了，不吃了。”伴读赶紧把糖葫芦拿出去扔掉。
伴读出去刚巧撞见先生的小厮打帘子进来，先生一看他手中的糖葫芦，厉声道：“谢笑寒，我说了多少次，不准在雍悔院吃糖，你没长耳朵！”
谢凌安头疼，怎么没早点扔出去，“先生，我错了。”
先生对谢凌安十分看不过眼，“给我出去站着。”
“是。”谢凌安懒懒的起身，路过四皇子旁边时，狠狠踹了他的桌子一脚，四皇子狠狠瞪回去，若不是先生在，只怕两人得打起来。
穆冬看谢凌安居然真的出去了，看来这个先生是个厉害的角色。那先生看上去不过而立，通身儒雅的气派，一向嚣张跋扈的谢凌安在这人面前居然这么乖巧。
这位先生名叫宋谦，字怀石，话不多，一来便开始讲学，还十分喜欢提问，穆冬看宋先生那讲学模样像极了自己家乡学堂的夫子，心里开始发憷，心里祷告千万别点到我，千万别点到我。
“善人者，不善人之师，不善人者，善人之资，谁能谈谈这句话……”宋谦环视了一周，视线落在穆冬身上，“不如那位新来的同学，来给大家说说。”
穆冬把头埋在书后，没想到还是被宋谦看到了，他完全没学过《道德经》啊，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穆冬百般无奈的起身，左看看又右看看，可惜所有人脸上都没有答案，穆冬脸一红：“先生，我没学过。”
没想到三皇子谢凌轩起身，“先生，我来说说吧。这句话字面的意思是善人可以做恶人们的老师，而恶人也可以让善人们引以为戒，这句话教导我们要虚心向学，一个人无论善恶，都有值得别人学习或者借鉴的地方。”
宋谦点点头道：“理解得有些浅，但也还算可以。这位穆同学以前学过些什么？”
穆冬如实答道：“只学过些《论语》《孟子》。”
三皇子嗤笑道：“真不愧是相府公子，脸皮够厚，就这样的学识，还敢来雍悔院与我们同学，笑死人了。”
二皇子轻咳一声：“穆公子从小不在穆相身边长大，学的与我们不同也无可厚非，三弟，不要过于苛刻。”
三皇子看不惯二皇子那温吞和稀泥的性子：“你们之前还一个个说他穆相之子学识渊博，要与他讨教，不就是看他是穆相的儿子吗？那么巴结着。”一句话戳了二皇子与四皇子。
二皇子蹙眉：“三弟慎言，刚刚先生教导的那句，我看你还是没明白。”
四皇子也腾的一下站起来：“三哥，穆冬是父皇钦点来雍悔院的，你别指桑骂槐。”
三皇子嗤笑：“你别以为没人记得，那天可是你提出来让他来雍悔院的，不然父皇会让他来？”
四皇子不怕事大：“你这么说是质疑父皇的旨意？”
三皇子指着穆冬怒道：“他就不配在这里与我们一同上学！”
“谢凌逸！”谢凌白猛地站了起来，一脸怒意，众人从不曾见谢凌白动怒的样子，此时都有些惊讶。
三皇子转头，讥讽道：“五弟，你不是一向明哲保身啊，怎么，也要来巴结巴结这穆相公子？……对了，你们早就认识了。关系非比寻常啊。”
“你们都给我住口，”宋谦把书本往桌上一扔，“还有没有皇家子弟的样子！都坐下。”
穆冬真是觉得莫名其妙，自己没找三皇子算账，三皇子倒是主动来惹他了！要不是在学堂，他非要揍这个三皇子不可。
“仗着自己是皇子，就能目无尊长，无法无天吗！”宋谦严道：“今日，所有人下学后给我回去抄《道德经》！”
七皇子弱弱的举手：“先生，我也要抄吗？”
章枫晚扯扯七皇子，示意他别在这个时候说话。抄书而已，他可以帮着抄的。
宋谦看过来，对七皇子道：“七皇子，你年纪小，念书也念不清楚，这都无妨，但你要知道一个道理，家族兄弟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无人能够独善其身。”
七皇子懵懂的看着宋谦，宋谦继续道：“你今日虽然没有犯错，但先生依旧要罚你，因为你的哥哥们做错了事，你身为他们的兄弟，不能免责。”
七皇子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哦。”
宋谦也不期望他能立马明白，七皇子毕竟是太小了，“章枫晚，你先带七皇子回去吧。”
章枫晚巴不得快点离开，这次真的是殃及池鱼，“是。”
宋谦转过身来，对着其他皇子们，“若不是皇上口谕让穆冬来雍悔院，你当他想来吗？你们自持身份尊贵，可你们以为谁都想接近你们了”
“我有一位兄长在乡野教书，我每每与他书信交流，都觉得这雍悔院并不是什么好地方。你们一个个金贵无比，盛气自傲，目中无人，以为自己真有什么能耐……不过是生的好罢了。”
说的皇子们纷纷低下头，不敢再言语。
穆冬听到这话，恨不得给宋先生鼓掌！说的太对了！
宋谦来回走了两步，沉默了片刻才道：“谢祁渊，你不赞同他到雍悔院来，无非是觉得穆冬学识不够，那好，那你们就来比试比试。若他能胜你，你便同他道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