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阳台上的琴声在一声尖锐的不和谐音后戛然而止，如同被生生扼断的呜咽。随之而来的，是压抑到极致的死寂。夏言隅站在自己这边的阳台阴影里，心脏被那只砸在墙上的拳头和玻璃碎裂的声音攥得生疼。沈郁颤抖的肩膀和琴键上那抹刺目的水光，像烙印一样烫在他的视网膜上。

他最终没有敲门。那不是合适的时机。沈郁此刻需要的，或许不是他自以为是的安慰，而是一个绝对封闭的空间，去舔舐那些他从不示人的伤口。

一夜无眠。

第二天清晨，团队有杂志封面拍摄。夏言隅顶着淡淡的黑眼圈下楼时，沈郁已经坐在餐桌旁，安静地吃着早餐。他穿着高领毛衣，遮住了锁骨，神情是一如既往的冷淡，仿佛昨夜那个在月光下崩溃的灵魂从未存在过。只有眼睑下比平时更深的阴影，泄露了一丝疲惫。

“早。”夏言隅尽量让声音听起来自然。

沈郁抬了下眼皮，算是回应，视线并未停留。

拍摄现场气氛微妙。沈郁专业地完成每一个指令，动作精准，表情管理无可挑剔，但夏言隅能感觉到一种刻意的抽离。镜头捕捉不到的地方，沈郁的眼神是空的，像蒙了一层薄冰。摄影师几次要求他“眼神再温柔一点”、“带点温度”，沈郁只是微微调整，那层冰却始终未化。

休息间隙，夏言隅拿着两瓶水走到独自坐在角落的沈郁身边，将其中一瓶递过去：“喝点水。”

沈郁没接，目光落在不远处正在说笑的林泽和其他队友身上，声音没什么起伏：“不用。”

夏言隅的手停在半空，心往下沉了沉。他把水放在沈郁旁边的椅子上，没有立刻离开。“昨晚…”他斟酌着开口。

“什么都没发生。”沈郁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防御，“你看错了，也听错了。”

“沈郁，我不是来质问你或者…”

“那最好。”沈郁终于转过头，直视夏言隅，那眼神冷得让夏言隅心头一凛，“管好你自己的事，队长。我的事，不需要你操心。也请你，尊重我的**。”最后几个字，他咬得很重。

夏言隅所有想说的话都被堵了回去。他看着沈郁重新戴上那副名为“疏离”的面具，转身走向化妆间，背影挺直，却透着一种强弩之末的脆弱。那瓶放在椅子上的水，孤零零地立着，沈郁自始至终没有碰过。

2

杂志拍摄结束后的傍晚，公司突然召集紧急会议。会议室里气氛凝重，经纪人和制作人坐在主位，脸色都不太好看。

“今天叫大家来，是关于沈郁。”经纪人开门见山，目光锐利地扫过沈郁，后者面无表情地坐在最边上。

夏言隅的心瞬间提了起来。

“昨天拍摄现场的晕倒，还有今天杂志拍摄的状态，公司都看在眼里。”经纪人语气严肃，“沈郁，你的身体状况和精神状态，已经严重影响到团队工作了。MV拍摄因为你推迟，今天的拍摄效率低下。你知道公司为了争取这些资源付出了多少吗？”

沈郁放在膝盖上的手微微蜷缩了一下，但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抱歉，我会调整。”

“调整？”制作人接口，带着明显的不耐烦，“你拿什么调整？你的腿伤没好利索，精神状态又这样，下一场巡演的首站就在下个月，你打算让所有粉丝和工作人员为你的‘调整’买单吗？”

“我没有…”沈郁试图辩解，声音干涩。

“没有什么？”经纪人打断他，“没有在更衣室晕倒？没有在拍摄时魂不守舍？沈郁，你是Eclipse的一员，是公众人物！你的每一个状态都会被放大解读！现在外面已经有风声在传你状态不对，耍大牌，甚至…嗑药！”

“我没有！”沈郁猛地抬头，声音拔高，眼中第一次燃起清晰的怒火和屈辱。

“没有最好！”经纪人毫不退让，“但流言不会因为你一句‘没有’就消失！公司需要一个交代，也需要确保后续活动的万无一失。”

会议室陷入一片压抑的沉默。其他队员都低着头，大气不敢出。夏言隅看着沈郁紧绷的侧脸和微微发红的眼眶，一股怒火夹杂着心疼直冲头顶。

“所以公司的解决方案是什么？”夏言隅沉声问道，打破了沉默。

制作人看了经纪人一眼，开口道：“两个方案。第一，沈郁暂时停止所有活动，包括巡演首站，接受全面的身体和心理评估，直到公司确认你具备稳定工作的能力。”

“不行！”沈郁脱口而出，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巡演我必须参加！”

“那就第二个方案。”经纪人盯着他，“我们会为你安排一位专属助理，24小时‘协助’你管理行程、饮食、用药和…情绪。同时，你需要签署一份承诺书，保证在后续所有活动中保持最佳状态，一旦再出现类似影响团队的情况，公司将保留单方面暂停甚至终止你个人合约的权利。”

24小时监视？签署“保证书”？这几乎是把沈郁所有的尊严踩在脚下，将他视为一个随时会引爆的麻烦。夏言隅感到一阵窒息。

沈郁的脸色变得惨白，他死死咬着下唇，身体因为愤怒和羞辱而微微发抖。他看着经纪人，又看了看制作人，眼神里充满了被逼到绝境的困兽般的绝望。

“我…”沈郁的声音哽住了，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只剩下冰冷的死寂，“我选第二个。”

“好。”经纪人似乎松了口气，“助理明天到位。承诺书稍后法务会拿给你。散会。”

人群陆续离开，夏言隅故意落后一步。他走到僵在原地的沈郁身边，低声道：“你不必答应他们…”

沈郁猛地甩开他试图安抚的手，眼神像淬了毒的冰刃，狠狠刺向夏言隅：“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夏言隅？把我的狼狈摊开在所有人面前，好满足你那泛滥的同情心和队长的控制欲？”

“我没有！”夏言隅愕然，心如刀绞。

“没有？”沈郁冷笑，那笑容扭曲而痛苦，“不是你闯进我的房间？不是你‘好心’保管我的药？不是你一直像个救世主一样在我周围打转，时刻提醒我有多糟糕多需要被拯救吗？现在你满意了？公司替我找好了看管我的狱卒！恭喜你啊，队长！你又成功拯救了一个废物！”

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夏言隅心上。他看着沈郁眼中深不见底的痛苦和自毁般的愤怒，突然意识到，自己那些自以为是的关心，可能真的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以一种最糟糕的方式，将沈郁推向了更深的深渊和孤立无援的境地。

“沈郁，我…”夏言隅试图解释，声音干涩。

“闭嘴！”沈郁低吼，眼中布满血丝，“离我远点。求你了，夏言隅，离我远点！别再管我了！”他说完，几乎是踉跄着冲出了会议室，留下夏言隅一个人站在空旷冰冷的房间里，耳边回荡着那绝望的嘶吼——“别再管我了！”

3

沈郁的“专属助理”王磊第二天一早就面无表情地出现在宿舍。他像个沉默的影子，寸步不离地跟着沈郁，记录他的饮食、提醒他吃药、甚至在他练习时间过长时强行打断。沈郁变得更加沉默寡言，眼神空洞，只有在面对镜头时，才会勉强扯出一个模式化的笑容。

团队氛围降到了冰点。大家都小心翼翼，尽量避免和沈郁有过多交流，生怕触动他那根紧绷的弦。林泽私下找过夏言隅几次，忧心忡忡：“言隅，这样下去不行。沈郁像个…像个没有灵魂的提线木偶。那个助理看他的眼神，像在看守犯人。”

夏言隅何尝不痛苦？沈郁那句“离我远点”像魔咒一样缠绕着他。他不敢再靠近，不敢再主动关心，只能远远地看着沈郁在无形的牢笼里日渐枯萎。每一次看到王磊机械地记录着什么，每一次看到沈郁麻木地吞下药片，夏言隅都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和自责。

为了缓解团队气氛，也为了给即将到来的巡演预热，公司安排了一场小型的粉丝见面会。现场气氛热烈，粉丝们的热情几乎要掀翻屋顶。轮到成员互动环节，主持人提议玩一个考验默契的你画我猜游戏，夏言隅和沈郁被分到了一组。

当夏言隅看到沈郁面无表情地走上台，站在他身边时，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游戏开始，夏言隅努力比划着题目，试图用眼神和沈郁交流，但沈郁的目光始终没有焦点，反应迟钝。几个简单的词语都猜错后，台下的粉丝开始窃窃私语，连主持人都有些尴尬地打圆场。

轮到沈郁比划。题目是“太阳”。沈郁站在那里，沉默了足足五秒。就在主持人准备提示时，沈郁突然抬起手，指向了站在他身边的夏言隅。

全场瞬间安静下来。

夏言隅愣住了，心脏在那一刻仿佛停止了跳动。他看向沈郁，沈郁却避开了他的目光，只是固执地指着他的方向，嘴唇紧抿，侧脸的线条绷得死紧。

“呃…是指夏言隅吗？”主持人试探着问。

沈郁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

“为什么是太阳？”主持人追问，试图活跃气氛。

沈郁沉默着，手指依然固执地指着夏言隅。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尴尬在空气中蔓延。夏言隅看着沈郁微微颤抖的指尖和他低垂眼帘下浓密的睫毛，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和悸动涌上心头。他读懂了沈郁的沉默——那是指认，也是一种无言的、带着自嘲的控诉。控诉夏言隅这个所谓的“太阳”，灼伤了他，也照亮了他无处遁形的狼狈。

“因为…”夏言隅深吸一口气，接过话头，脸上努力维持着笑容，声音却有些发紧，“因为我是队长嘛，总要给大家带来正能量，像个小太阳。沈郁是在夸我呢，对吧？”他看向沈郁，眼神里带着询问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祈求。

沈郁终于收回了手，依旧没有看他，只是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游戏勉强继续，但气氛再也无法回到最初。夏言隅的心像被泡在冰水里，又酸又冷。沈郁那个指向他的动作，像一把双刃剑，既刺破了他们之间虚假的平静，也让他窥见了沈郁坚硬外壳下那一丝无法完全熄灭的微弱联系。

4

见面会结束后，沈郁在王磊的“陪同”下迅速离开了现场。夏言隅被热情的粉丝多留了一会儿，等他回到后台休息室时，里面只剩下林泽。

“沈郁呢？”夏言隅问。

“走了，那个助理跟着。”林泽皱着眉，“言隅，他刚才在台上…没事吧？”

夏言隅疲惫地摇摇头，脱下演出服外套：“不知道。”他揉了揉眉心，“林泽，我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林泽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关心一个人没有错。只是…沈郁他太敏感，背负的东西也太多了。你的方式，可能…太直接了。”他犹豫了一下，压低声音，“我听说，高层对沈郁的耐心快耗尽了。这次巡演，如果再出状况…后果可能很严重。”

夏言隅的心沉了下去。他走到沈郁之前坐过的位置，想拿瓶水，目光却被沙发角落里一个反光的小东西吸引。他弯腰捡起——是一个很小的白色药瓶，和他之前没收的那个安眠药瓶很像，但标签不同。

他下意识地看向门口，确认没人后，迅速将药瓶攥在手心。冰凉的触感让他指尖发麻。回到自己房间，他反锁上门，才敢摊开手掌。药瓶上印着他看不懂的复杂化学名称，但他认出了下面一行小字：氟西汀 (Fluoxetine)—— 一种常见的抗抑郁药。

药瓶是空的。

夏言隅靠在门上，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沈郁不仅仅在吃安眠药，他还在服用抗抑郁药物。那个被王磊严密“管理”着的沈郁，竟然偷偷藏着一瓶药，并且已经吃光了！他今天在台上的反常和那个指向自己的动作…是因为药效？还是因为药吃完了？

巨大的恐慌攫住了夏言隅。他想起沈郁母亲冰冷的眼神，想起更衣室里的晕倒，想起他眼中深不见底的绝望。沈郁不仅仅是在承受外界的压力和身体的伤痛，他还在独自对抗着一场看不见硝烟的战争。而自己之前的所作所为，可能非但没有帮到他，反而将他推向了更危险的边缘。

他紧紧攥着那个空药瓶，指节发白。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不能再远远地看着，不能再被“离我远点”这句话束缚。沈郁在求救，用一种近乎自毁的方式。那个指向他的“太阳”，是绝望中的最后一点火星，他不能让它熄灭。

夏言隅拿出手机，手指悬停在沈郁的号码上，最终没有拨出。他转而打给了队医李医生，电话接通后，他的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沙哑：

“李医生，是我，言隅。关于沈郁…我有些非常非常重要的情况，必须马上跟您谈谈。情况…可能比我们想象的严重得多。”

窗外，城市的霓虹闪烁，映在夏言隅写满担忧和决然的脸上。那道横亘在他和沈郁之间的冰墙，必须被打破了，即使会撞得头破血流。沈郁独自在黑暗里挣扎了太久，他需要光，需要援手，哪怕他抗拒，哪怕他会因此更加愤怒。

夏言隅深吸一口气，挂断了电话。他知道，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