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不再放手

1

后台的混乱如同投入石子的池塘,波纹迅速扩散。刺眼的闪光灯、记者们连珠炮般的提问、工作人员慌乱的阻拦声、粉丝们惊恐的尖叫和哭泣……所有声音都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模糊地冲击着夏言隅的耳膜。他全部的感官和意志都集中在怀里这具冰冷而颤抖的身体上。

沈郁的双眼紧闭,脸色灰败得像一张被揉皱的纸,冷汗浸湿了他额前的碎发,黏在皮肤上。他整个人蜷缩着,像是要缩回一个绝对安全的壳里,连牙齿都在不受控制地打颤。夏言隅紧紧抱着他,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他,手臂环过他单薄的肩背,清晰地感受到那嶙峋的骨骼和剧烈的痉挛。

“救护车!叫救护车!”夏言隅嘶吼着,声音劈裂般沙哑,盖过了所有嘈杂。他抬起头,充血的眼睛像受伤的野兽,狠狠扫向围拢过来的镜头和话筒,“都他妈给我让开!”

他的暴怒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狠厉,瞬间震慑了靠得最近的人群。保安终于奋力挤开一条通道。队医李医生带着急救箱冲了过来,迅速检查沈郁的生命体征。

“瞳孔反应迟钝,脉搏快而弱,体温过低…意识丧失…”李医生语速飞快,眉头紧锁,“初步判断是严重的焦虑急性发作伴随过度换气综合症,低血糖和脱水可能也是诱因。必须立刻送医!”

夏言隅没有丝毫犹豫,在保安和李医生的协助下,一把将沈郁打横抱起。沈郁很轻,轻得让夏言隅心惊。他抱着他,如同抱着易碎的琉璃,穿过混乱的人墙和闪烁的闪光灯,每一步都走得无比沉重又无比坚定。王磊那个所谓的“专属助理”此刻像个无头苍蝇,被经纪人厉声呵斥着去处理媒体。

救护车刺耳的鸣笛声由远及近。当车门关上的瞬间,隔绝了外面喧嚣的世界,车厢内只剩下仪器单调的滴答声、医护人员快速操作的声响,以及沈郁微弱而痛苦的喘息。

夏言隅坐在一旁,紧紧握着沈郁冰凉的手。他看着他被戴上氧气面罩,看着他毫无生气的脸,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反复揉捏。舞台上那句破碎的“别锁我”和此刻他脆弱的模样重叠在一起,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烫在夏言隅的灵魂深处。自责、悔恨、心疼、愤怒……种种情绪翻江倒海。他错了,错得离谱。他以为远远看着是尊重,却不知那是对深渊的纵容。他以为“不再管”是成全,却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沈郁…”他低喃,指腹轻轻摩挲着沈郁冰冷的手背,仿佛这样就能将自己的生命力传递过去,“对不起…撑住…”

2

医院急救室的灯光惨白而冰冷。夏言隅靠在走廊冰冷的墙壁上,身上还穿着演出服,沾着沈郁的冷汗。经纪人脸色铁青地在打电话,语气焦躁地应对着公司高层和媒体的狂轰滥炸。王磊垂着头站在角落,像个等待审判的罪人。

“到底怎么回事?!”经纪人挂断电话,压抑着怒火质问夏言隅,“他怎么会突然这样?他到底在吃什么药?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什么?!”

夏言隅抬起头,眼中是同样的疲惫,却多了一份破釜沉舟的决然:“我知道他状态不好,很不好。但我不知道他偷偷停药,也不知道他藏了另一瓶抗抑郁药已经吃光。”他顿了顿,声音低沉而清晰,“我更不知道,公司所谓的‘帮助’,就是派一个人形监视器把他逼到崩溃!”

经纪人被他的目光刺得一窒:“你…!”

“李医生!”夏言隅不再理会经纪人,转向刚从急救室出来的队医,“他怎么样?”

李医生摘下口罩,神情凝重:“暂时稳定了。急性焦虑发作,伴有严重的脱水、电解质紊乱和低血糖。身体极度透支,精神处于崩溃边缘。需要住院观察,绝对静养。更重要的是…”他看了一眼经纪人,压低声音,“必须立刻进行全面的精神心理评估。他的抑郁症情况远比我们掌握的要严重,而且长期服药不规范甚至自行停药,后果非常危险。”

经纪人脸色更难看了:“巡演首站就在三周后…”

“没有巡演!”夏言隅斩钉截铁地打断他,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掷地有声,“至少对沈郁来说,没有!他现在需要的是治疗,不是舞台!公司如果还想保住Eclipse,保住沈郁这个人,就必须停下来!”

“夏言隅!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知道取消巡演意味着什么吗?”经纪人几乎要跳起来。

“我知道!”夏言隅毫不退缩地迎上他的目光,眼中燃烧着火焰,“我知道这意味着巨额违约金、口碑崩塌、粉丝流失!但我也知道,这意味着沈郁还有机会活下来,有机会好起来!他不仅仅是一个艺人,他是我们的队友!是一个人!如果公司眼里只有利益,那好,我的态度很明确——沈郁休养多久,我就等他多久。Eclipse缺一个人,就不再是Eclipse。要停,就一起停。”

这是**裸的威胁,以他顶流的位置和整个团队的前途为筹码。经纪人震惊地看着他,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一向阳光温和的队长。空气凝固了,只剩下仪器隐约的滴答声。

“你…疯了!”经纪人半晌才挤出这句话。

“也许吧。”夏言隅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疲惫却坚毅的笑,“但我不会再放手了。一次也不会。”

3

沈郁被转入了安静的VIP病房。他仍在昏睡,苍白的面容陷在柔软的枕头里,脆弱得像一碰即碎的琉璃娃娃。夏言隅拒绝了所有人陪护的要求,独自守在病床边。

窗外的天色由墨黑转为深蓝,又渐渐透出晨曦的微光。夏言隅一夜未眠,只是静静地看着沈郁沉睡的侧脸,看着他微蹙的眉头和眼睑下浓密的阴影。那些被他忽略的细节此刻无比清晰——沈郁日益加深的黑眼圈,偶尔失焦的眼神,练习时偶尔的踉跄,还有那些被他解读为“疏离”的沉默背后,是怎样的痛苦在挣扎?

他拿出那个被自己攥得发烫的空药瓶——氟西汀。这个小小的瓶子,承载了沈郁多少独自吞咽的苦涩和绝望?他想起沈郁房间里那张母子合影里灿烂的笑容,想起他弹琴时忘我的投入,想起他舞蹈中燃烧的生命力…那个真实的、鲜活的沈郁,被什么一点点吞噬了?

清晨第一缕阳光透过百叶窗,在沈郁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的睫毛颤动了一下,缓缓睁开了眼睛。眼神初时是茫然的,空洞地映着陌生的天花板,然后焦距慢慢汇聚,落在了床边夏言隅的脸上。

没有预想中的冰冷或愤怒,那双琥珀色的眼眸里,只有一片劫后余生的疲惫和深深的迷茫,像一个迷路的孩子。

“醒了?”夏言隅的声音放得极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感觉怎么样?渴不渴?”

沈郁没有回答,只是看着他,眼神复杂难辨。过了很久,他才极其缓慢地、几不可察地摇了一下头。

夏言隅没有追问,拿起棉签沾了温水,小心翼翼地润湿他干裂的嘴唇。动作轻柔得像对待稀世珍宝。沈郁没有抗拒,只是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皮肤上投下脆弱的阴影,一滴微凉的液体无声地从眼角滑落,迅速没入鬓角。

这无声的眼泪比任何控诉都更让夏言隅心痛。他放下棉签,伸出手,指尖带着微微的颤抖,轻轻地、极其珍重地拂去了他鬓角那一点湿痕。

“都过去了,”夏言隅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承诺,“沈郁,别怕。我在这里。不会再有人逼你,不会再有人监视你。你需要休息,需要时间,多久都可以。巡演、活动、公司…所有的事情,交给我。你只需要…好起来。”

沈郁依旧闭着眼,身体却几不可察地放松了一丝。他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那无声的泪水似乎流得更凶了,沾湿了夏言隅的指尖,滚烫得灼人。

4

病房的门被轻轻敲响,随即推开。夏言隅以为是护士,抬头却看见沈郁的母亲站在门口。她依旧妆容精致,衣着考究,但眼底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虑和风尘仆仆的疲惫。

她看了一眼病床上闭目流泪的儿子,又看向床边紧握着沈郁手的夏言隅,眼神锐利如刀。

“沈夫人。”夏言隅站起身,不动声色地将沈郁的手轻轻放回被子里,挡在了病床前,姿态带着保护的意味。

“夏先生。”沈母微微颔首,声音听不出情绪,“谢谢你对小郁的照顾。现在,请让我和我儿子单独谈谈。”

夏言隅没有动,目光平静地迎视着她:“沈郁刚醒,情绪还很脆弱,需要静养。有什么话,等他好一些再说吧。”

沈母的眉头蹙了起来,语气带上了一丝强硬:“我是他的母亲!”

“正因为您是母亲,”夏言隅的语气依旧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才更应该体谅他现在的状态。他刚刚经历了一次严重的崩溃,身体和精神都到了极限。您确定现在要和他谈,是合适的时机吗?谈什么?谈他为什么‘又’搞砸了?谈他让您失望了?”

他的话像针一样刺过去。沈母的脸色变了变,眼神闪过一丝被戳中心事的狼狈和愠怒:“这是我们母子之间的事,轮不到外人插手!让开!”

“外人?”夏言隅轻轻重复了一遍,不仅没有让开,反而更靠近了病床一步,“在沈郁最痛苦、最需要帮助的时候,陪在他身边的,也许是我这个‘外人’。而您,作为他最亲近的人,除了给他刻字的药瓶和冰冷的‘狱卒’,还给了他什么?”

“你!”沈母气得脸色发白,保养得宜的手指指向夏言隅,“你懂什么?!你知道我为他付出了多少?你知道他从小…”

“我不知道!”夏言隅打断她,声音陡然提高,带着压抑的怒火,却又立刻压低了,怕惊扰到沈郁,“我不知道您为他付出了什么,但我知道,他现在的痛苦里,一定有您的一份‘功劳’!那个刻着‘愿音乐伴你入眠’的药瓶,是您送的吧?多么温柔的期许!可您知道当他独自吞下这些药,听着您期望的音乐却无法入眠时,是什么感受吗?您知道他为什么放弃古典钢琴,选择做偶像吗?真的是因为‘热爱’?还是因为…他再也无法在那个充满您期望的世界里呼吸?!”

沈母像是被狠狠打了一拳,踉跄着后退一步,脸上血色尽褪。她看着夏言隅,又看向病床上依旧闭着眼、但泪水不断涌出的儿子,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夏言隅的话像一把残酷的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她一直试图忽视的、血淋淋的真相。

病房里只剩下沈郁压抑的、微不可闻的啜泣声。

夏言隅深吸一口气,重新看向沈母,语气恢复了平静,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强硬:“沈夫人,如果您真的爱他,就请您现在离开。给他一点空间,一点喘息的机会。等他好一些,等他能面对的时候,您再来。但现在,请您离开。这里,有我。”

沈母站在原地,身体微微发抖。她看着夏言隅护在病床前的坚定身影,看着儿子无声流泪的脆弱模样,眼中第一次出现了巨大的动摇和茫然。最终,她什么也没说,深深地、复杂地看了沈郁一眼,转身离开了病房,背影透着一丝仓皇和萧索。

门轻轻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夏言隅重新坐回床边,看着沈郁依旧紧闭的双眼和不断滑落的泪水,心中充满了酸涩的疼惜。他伸出手,这一次,没有犹豫,也没有顾忌,温柔而坚定地握住了沈郁放在被子外、依旧冰凉的手。

“都走了,”他轻声说,像在哄一个受惊的孩子,“现在,只有我。沈郁,你可以哭,可以害怕,可以脆弱。在我面前,你不需要假装。我就在这里,哪里也不去。”

沈郁的指尖在他掌心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像是溺水者终于抓住了一根浮木。他没有睁眼,只是反手,用尽此刻全身微弱的力气,紧紧地、死死地攥住了夏言隅的手。仿佛那是他沉没前唯一的救赎。

那只冰冷的手,带着绝望的力度,也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依赖。夏言隅回握住他,十指交缠,掌心相贴,传递着无声的暖流和磐石般的承诺。

窗外的阳光彻底明亮起来,透过百叶窗,在两人紧握的手上投下温暖的光斑。风暴远未平息,前路依然荆棘密布,但至少在这一刻,在这间安静的病房里,他们不再是孤岛。夏言隅知道,他再也不会放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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