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放学铃声敲响，老师出教室门时特意看了眼陈消夏。

他身后的鬼影已经快要长成他的模样，手如有实质般放在了他的肩膀上，食指的指甲尖长抵在他的脖颈动脉。

陈消夏衣服的肩膀部位自从那天沾上香灰再没有下去，不论他换几件衣服，都有缺了小拇指的香灰手印，肩膀上是发紫的淤痕。

只是最近，香灰的颜色浅淡不少。

吃“冷掉”的食物让老师不开心，看着陈消夏受苦对于老师来说算是缓解心情的一种方法。

老师没有看吴宵，仿佛他已经是个死人一样，勾不起他的食欲。

吴宵等在教室门口，他手里拿着书不时弯腰用手指摩挲小腿。怎么会这么痒啊。

他穿着灰色的短裤，小腿上是浓密的腿毛，划破的一道口子不显眼的被遮盖住。

陈消夏走过来，他打消弯下腰细看小腿的想法，跟在他身后，“楚共鸣，你家有两个孩子，你知道吗？”

陈消夏不说话径直往前走。

走到小溪，四下无人。

陈消夏站定，将书包放在地上，脱鞋踩进水里，感受溪水的凉意，“你知道他的名字?”

他看着手心，即使每天换布，用酒精消毒，但因为每天凌晨需要去地里劳动，所以手心里的水泡挑破了还会磨起来新的，破口处会有组织液渗出，一直不见好。

吴宵知道他的意思，他站在溪水边，也学着陈消夏一样，脱鞋站进去。他腿上的痒意缓解，手捧起水淋洗腿，“我可以帮你，但你也得帮我。”

【“你帮帮我，我可以起誓！”】

【“一报还一报，我会回报你！”】

【“我要他死！”】

陈消夏在他脱鞋时出来，脚踩在沙石上。石子硌着他的脚，他故意加重力度，感受到更大的痛楚。风吹干脚面上的水迹，有些痒，但可以忍受。

“帮我?”

吴宵也走出来，站在岸边，他进来时候用身上所有的卡片换取了一个过关条件，进入游戏之后，他又用几个游戏者推理出来了完整的通关条件。

他说得很快，“我可以告诉你，通关的条件。”

“你需要知道他的名字，在凌晨第一缕光照耀进来时，叫他的名字，让他回头并拍他的肩膀。”

吴宵隐藏了一个条件，还需要那人的一件物品做引，在子夜时燃烧，才能彻底消除鬼影。

这需要两天时间完成。他要让楚共鸣先帮他完成，毕竟是他说出了通关条件。

陈消夏注视着他的小腿，没有回话。过了几分钟，他摆出恍然大悟的样子，“你知道你要知道的那个人的名字了?”

吴宵摇头，理所当然开口，“这就需要你帮我了。”

陈消夏看向他，准确说是看向他身后，点了点头，“怎么帮?”

“帮我跟老头打探消息，我要知道他的名字。”

【“回家去，回家去！”】

陈消夏眯了眯眼，仔细听着，不由自主，嘴角勾起微笑，“好啊。我帮你。”

讨厌的压迫，自以为是又行径傲慢…比不劳而获和不会察言观色更令人讨厌。

“你为什么不去坟地呢?”陈消夏不打算带他去见老头，那人什么也不会告诉他，反而会让他露出破绽，被吞吃掉。

看着脸上露出笑容，志得意满的吴宵，陈消夏脸上露出微笑。

坟地?坟地！

他怎么没有想到，他可以直接去看啊！何必冒着生命危险去和老头沟通。何必经过眼前这个人呢？

吴宵恍然，眼珠子转了一圈，又想到自己单打独斗不如找个备用。

于是，他穿上鞋，伸手要拉陈消夏一起去，但被躲开。

“怎么？”

“别碰我，我会和你一起去。”陈消夏从流如善。

亲眼看着你，那样可以验证一些信息。关于黑雾和你腿上那道向下弯着的弧线，像是哭脸，它在慢慢向上，在恢复笑脸。还有你开口时，隐约的鬼影，以及飘忽的话语，【“我要他死！”】

吴宵捡起书包，催促着陈消夏穿鞋。他几次想回头拉他快些走。

“我不喜欢别人碰触我。”陈消夏多次避开，固执走在吴宵身后，慢慢吞吞的，“你知道坟地在哪儿吗？”

吴宵停步要陈消夏站在自己身边。

他来这里这么多天，好像没有听过坟地。就连李伟下葬，都没人通知他们到场。李伟死掉没有被摆放在院子里，村里没有办法事，好像不存在李伟一样，他就那样不知不觉的消失了。

村里人都没再提及，只是嘲笑村长一辈子再无儿女，也不配再有儿女。这里没有祠堂寺庙，没有牌匾碑位。

扬起的心又沉沉落下。

吴宵站在自己身边，陈消夏又开口，“你有没有去过你家厨房?那里存着不少东西，也许有你要的东西呢？”

吴宵摇头，没有明白陈消夏的意思。厨房?他曾经进去过，但很快被家里的人赶出来，之后再没有机会进去，吃饭都是各自在自己的房间里吃…

那天，家人看起来好像很慌张也很愤怒？

厨房？他又想到，他占据这个身体第二天时候，入睡前喝水多了，他起夜时候听到厨房传出来的声音，什么东西被拖着，随后响起来的噗嗤噗嗤的声音。

他不知道家里一共几口人，他没来得及逼问那人。

“你可以去看看。”陈消夏给吴宵下了一个结论，他的猜测逐渐成型。现在且验证着就行。

坟地埋藏尸体和旧物。

在这里，储物室即坟地。

吴宵看着陈消夏，片刻，恍然大悟然后转身往家跑。

陈消夏跟在吴宵身后，他看着他的背影，又看了眼自己手掌的脏污。他没接触过黑雾，所以没被‘感染’吗？还是因为自己的伤口没有接触过河水，那用来洗涤物件儿的水。

王尔家中仅有祖父母，他父母早亡，是祖父母拉扯他长大。家里原本有四个孩子，现在死的仅剩下王尔一个男孩儿。

“尔尔，回来了?姥娘给你做了你最爱吃的饺子，快来！”

祖母长得老态龙钟，但身体动作间看起来很轻捷。

吴宵没有理会祖母，他甚至都没看见祖母脸上带着的惊喜表情，不是看见他回来的高兴而是看见他的同学，想着可以吃饱饭的高兴。

他已经很久没有带人回家了。

吴宵迈进小院，陈消夏没有停在院外。

“我不能进去。”

吴宵疑惑看向陈消夏，但没多想，他生前擅长于短跑，有把握跑出来跑过陈消夏。

看着吴宵径直往厨房走，祖母突然变得步履蹒跚起来，她没有阻拦住自己孩子的“作死”，脸上的皱纹堆在一起，“回来，尔尔，作死哟！”

眼见阻拦不住，或有意为之，祖母也不再坚持，她看向陈消夏的眼睛混浊贪婪。

陈消夏停在院子外，祖母勉强咽下口水，擦去嘴角留下的口水。她眯瞪着眼，“尔尔同学?他好久没带同学回来了！”

陈消夏不说话只是站在院落外看着。他在等待。

祖母不管陈消夏开不开口自顾自说着，她装作刚刚认出陈消夏的模样，他是楚家最小的孩子，“你妈还好吗？也是可怜。一个人拉扯你们，不，你，是你长大。原来多好的一个人，死了父母，又死了丈夫，不受婆婆待见，每天吃不饱睡不好的干活，就这样还被婆家各种磋磨…”

“好不容易，熬死了婆婆和公爹，后来又，又只带着你一个孩子了，这日子活生生把一个女人逼成现在这个样子。”

“可怜啊，可怜！”

陈消夏不搭话，视若无人一样站在院门口。他在等，等吴宵或者是另一个“人”出来。

吴宵跑进厨房，鼻间萦绕着恶臭，远比上次他误进时候味道要刺鼻。

厨房里阴冷，只有门口有些天光的亮。

厨房里到处堆满了东西，锅灶里木柴早已经成了灰烬。哪儿有什么饺子的身影。

他细看着，墙角堆着带血的骨头吓了他一跳，他朝后一趔趄，地是软的，他掉进了地窖里，洞一样的地窖。

黑暗袭来。

忍着身上磕碰的疼痛，脚踝更是剧痛，吴宵粗喘着想要坐起来看看周围。

离他不远处，垒着森森白骨，还有舔得光净的头骨。

他喊叫出声，叫着救命，叫着他现在亲人的名字，叫着楚共鸣，他求他们救自己。

地窖仿佛被隔离一般，声音没办法在真空环境里传播出去。

氧气已经没了。

黑雾弥漫，开始舔舐吴宵。

时光在惊惧和恨毒中流血而亡，他的阴魂借着黑雾和血液攀附在吴宵的小腿上。

他要他死！

这里是鬼怪的世界，每一个活人死去都会有机会重获‘自由’。

黑雾作用下，时光从破口处争夺，逐渐占据半个吴宵的身体，他除了和吴宵争夺身体外，还有另一个鬼影也在抢夺这具身体。

那个鬼影像极了吴宵，他激愤怒喊，这个身体是他的，他被吴宵欺骗，与之换了身体。现在，他该回到自己的身体，成为王尔。

鬼影叫喊着，他也不像是要抢占身体，他撕咬着吴宵灰暗的魂灵。

他在泄愤，要吴宵彻底死掉。

这就便宜了时光。

因为时光“死”去的时间尚短，身强力壮，再加上死前的惊惧为他加持了力量。

最终，吴宵彻底消亡，另一个鬼影被时光“捡漏”撕咬碎，在愤恨中消散。

时光彻底占据身体时候感到一阵眩晕，他摸了摸胳膊和脸，高兴的认识到自己又重新活了过来！

他不知道怎么会这么容易，脑海里转着，最后想不通。他想着既然陈消夏帮了他一回，那么他也会帮陈消夏。

不然恩怨不消，他也没办法在这具身体里面待着了。

吴宵和陈消夏的对话他都听到了，他现在有能力帮助他了，只要他不嫌弃他笨。

陈消夏等着，忍着老太太的聒噪，等到日头高悬，他看着厨房方向。

直到吴宵的身体出现，直到他朝他伸手。他朝时光说，“不要说话，下午教室见。”

时光不解，他点头，再没有任何举动。

陈消夏转身离开。

祖母很伤心，她看到了王尔身体里出现的另一个灵魂。她什么时候可以吃掉她的乖孙孙啊！

王尔对祖父母很孝顺，时光在生前也是被祖父母养大，所以也算有经验应对老人。

陈消夏难得一次中午回家吃饭，平日里他都待在学校。楚母揉着肚子从房里出来，她今天没有做饭。

“我自己来就行了。你每天给我做饭，也很辛苦。”陈消夏撸起袖子，作势走向厨房。

楚母健步如飞强先进入厨房，堵在门口，干笑，“妈知道你心疼妈，妈可以的，你中午要吃什么?”

陈消夏也没强制的非要进去，他盯着楚母的脸，问出心里的疑惑，“我每日做梦，梦到一个人说要杀了你。”

“我很害怕！”

楚母神情忽变，有些怨愤又像是回味。听到陈消夏面无表情说害怕，她有些嗤之以鼻。

害怕？既然害怕何必开口询问呢？

“你在嗝~说什么啊?妈，嗝~听不懂。”

“没什么。只是你每次装作被惊吓到打嗝，很假。”陈消夏确定了最后一个问题。

楚母眼珠隐隐变红，天边突然响起闷雷，她惊疑不定打了一个哆嗦，眼珠恢复黑色，“吃米饭吧。”

“好。”陈消夏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