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第六十二章 流动时间(12)

在当地住了几天后,朝息和陈消夏离开,租车往藏区高原地带走。

天自早晨起便阴沉着,中午时候开始飘些毛毛雨。

车子平稳行驶,司机是个藏族汉子,对汉语较熟悉,所以可以和陈消夏他们说几句。

越近小镇,越显高原山地草甸狭长,路远两侧青山由低往高分别由灌木丛和茂密的云杉和松树组成“林海”。

视野并不开阔,但行在此路,蔓延的黄绿让陈消夏心里很是喜欢。他喜欢这样的天气,阴雨绵绵,人便生出惰意慵懒。

朝息自从到了西藏后,话少了很多,一路上大多数都是陈消夏问话,他才回几句。

车没办法开进镇子,路狭窄,坡陡。

结账,穿了雨衣,拿上行李,两个人望向村落。

“慢点走,别摔了。”朝息替陈消夏整理雨帽,嘱咐了一句。

“知道了。”陈消夏扣紧雨衣扣子,步伐迈得很小,很谨慎。他喜欢干干爽爽看雨,不是喜欢在泥泞里走路。着急着要找个停靠点,都没办法去看周围的烟雨。

上坡路,陈消夏停下脚步,“我走在你后面,你去探路。”

“我不放心你走在后面。”朝息直言。

“你跟着我走,要累死了。”

“你小心手,累了和我说,要不我先上去,等等回来拿行李。”朝息说罢放下手里的行李箱固定在地方上,就要抢过陈消夏手里的行李箱。

陈消夏抬脚踢过去,差点儿把自己闪下山,被朝息拉住,他推开他,“滚,我要是累了,会喊你的。”

纠扯个来回,雨衣上落了一脚泥印的朝息走在了前面。

这里的村镇,远远看去,就像一个火柴盒,被雨雾包围着。

镇子里房屋大多是半边楼榻板房,依山就势,纵向布局,以红黄二色儿为主。

逐渐走近,可以看到村落粗糙的木板,夯筑的黄土,横陈竖列的架杆。民居院门和房门上,装饰着的野生动物角骨,显得邪气。

房屋前本应随风高扬的嘛呢经幡被雨水打湿,沉甸甸落着,上面印有藏经文。

走过泥泞坡路,到了主街,路开始平缓,平坦。

因为有雨,路上并没有人。房屋门户紧闭,只能听到轻微人声和牛羊叫声。

在雨幕里,陈消夏跟在朝息身后,裤腿早已经湿掉,冰冷的雨水加上山风让他觉得有什么冰冷的物体顺着他的裤腿盘援而上,浑身不舒服。

身后的人脚步慢了下来,朝息放下行李箱,转身回头去看陈消夏的情况。

“再坚持十分钟,前面就是住处了。”他拉过陈消夏手里的行李箱,眼神示意他坐上来,“好了,现在你可以休息一下了。”

陈消夏摇头拒绝,他转动手腕,许是雨水的缘故,他觉得手腕上的疤痕开始刺痛发痒,“你哪儿有手拿啊,三个皮箱,身上还背着包。没事儿,走吧,反正要到了。”

注意到陈消夏转动手腕,朝息拉过他的手,果然,手腕上的保暖腕带早已经湿透,他的手冰凉,连带上面磕青的地方也更加碍眼了。

眼神一暗,朝息将湿了的腕带取下来塞进口袋,从包里又拿出一个腕带,仔细擦干他手腕上的水迹,手掌捂住,带来暖意。

朝息又挨了一脚,陈消夏一把抢过腕带带上,“真矫情,是不是上岁数了,走不走了?”

“大雨天,停在路上被雨淋,傻—。”

行李箱拉动的声音不算小,尤其是这样雨天里,街道上没有人声的情况下。

没有人出来看看。

陈消夏他们今晚的住处在最边的一家,是朝息好不容易打听到可以留宿的人家。

快走到屋前时候,阴雨突然停止,似风雨不曾侵扰一般,这家房前的经幡随风高扬,耳边仿佛灌入了风的声音。

屋前有人拿着手电,一闪一闪。

看到有人结伴而来,那人脚步蹒跚的向前走了几步,“欢迎,到来。”

“您好,辛苦您等在外面了。这么大的风雨。”朝息开口社交。

陈消夏站在他旁边,看向经幡。

手电关闭,拿着手电的是一个看不出来年纪的老太太,戴着帽子,稀疏的头发梳着两条白得透明的麻花辫放在肩膀两旁,脸上的皮耷拉着,嘴巴干瘪,眼珠呈现白灰。

老太太眼神不好,视线落点不在说话的人身上,而是在一直未开口的人身上,“鸟儿会啄瞎盯着经幡人的眼。”

她说完这话,不等他们反应,自顾自扭身进屋,“没什么辛苦的,我儿子说你们要住几天的,所以我大致收拾了下。”

“我喜欢安静,每天的饭你们自己弄。”老太太指了指东面,“那边,有卖东西的。”

“对了,住几天之后,离开的时候别带走这里的东西,任何东西。”

没有听到回答,老太太不在乎,领着他们停在一房间门口后,扬头,“这里,别弄乱了。”

老太太说完鸟儿啄瞎眼后,陈消夏感到眼珠发烫,他眨巴几下眼,脸上带着不明意味的冷意看向屋里。

跟着走进去,随意打量,听到老太太说走的时候不能带走任何东西,他冷笑,家徒四壁的,他们能带走什么呢?老太太吗?

朝息仿佛知晓陈消夏此刻内心所想,他哼了一声,“那现在给您钱可以吗?”

老太太没有拒绝,瞪着两灰白眼珠从朝息脸上扫过,“你是个没有气运的人,我不接。”她抬起手,招了招,“那人,来,付钱了。”

陈消夏不紧不慢凑近,拿过朝息手里的钱包掏钱,“他没有气运,你怎么知道我有呢?”

老太太不言语,拿住递过来的钱,抽不出来,眼珠逐渐外突,像是想到了什么,呼出一口气,松了手,“走的时候给我老婆子吧。”

钱落在地上,散成一片。

陈消夏靠近老太太,阴恻恻开口,“这钱,我已经付了。您怎么没有拿稳?”

老太太惊得退了一步,在她发作前,陈消夏被朝息推进了屋,连带着行李。

“我捡吧,您别动。”钱一张张捡起来,放在老太太脚边,朝息推开门,陈消夏坐在行李箱上瞧着他。

叹了口气,他朝老太太开口,“他小孩子脾气,您别和他计较,气坏了您自己的身体,就不好了。”

“你这样做,会有天惩罚你的。”老太太恶狠狠开口。

陈消夏满不在乎,他从行李箱上下来,一把将朝息拉进屋,门用劲儿一关,“是吗?那让他来好了。”

“你儿子也没说,你这把老骨头了,还说不好人话!”

钱被门的劲儿风又吹散遍地,老太太阴沉沉盯着门,蹒跚着步离开,回了自己的屋子。

屋里,朝息沉默着打开皮箱,拿出酒精喷雾对房间消毒。

房间很小,除了摆着一张看不出来年月的床就只有一张桌子了。

房间里充满酒精味道,朝息微微打开窗户透进些风来,带着湿漉漉的泥土味道。

雨衣脱得堆放在门口,趁朝息换床单被罩,陈消夏大喇喇脱了湿衣服换了干衣服,在床单换完之后,躺倒在床上。

朝息沉默收拾,拿出来面包和水放在床上,他刚刚坐下,陈消夏便躺在他腿上。

最近一段时间以来,陈消夏逮着空子就要枕在他腿上。

“周一没说,他妈妈会说汉语。”

“嗯。”朝息摸着他的下巴。

“这里不对劲,我们什么时候离开?”陈消夏像只猫一样,放松呼吸。

“等太阳出来,我们就走。”

“好。”

“朝息,我不喜欢她。”

“我知道。”

陈消夏握紧朝息的手,源源不断的暖意传递给彼此。

“朝息,那个经幡,应该有五种颜色。我看网上说,蓝色象征天空、白色象征祥云、红色象征火焰、黄色象征大地、绿色象征水,是祈福圆满的。”

“可今天的看到的经幡只有一种颜色。”

朝息安抚一般,一下一下摸陈消夏的后背,“我一直在呢,别怕。”

牧羊人丧失了记忆

早已经忘却了归家的路

羊群漫无目的朝深山走去

蔓延的绿里沿途灰白

牧羊人遗忘了

羊群引着牧羊人

&&&&&亡&&&

&茫

两天前,小巷里,陈消夏长久注视着墙面上划写下的字,有些已经接近消失,看起来划写下的时间很久了。

他凑近想去看清楚诗句,但有些字损坏严重根本看不清,用手指一个字一个字摸过痕迹,也没有感觉出什么。

用随身带着的湿纸巾擦干净手指上的灰尘,房子的阴影下,陈消夏看向巷子外的阳光。

尘埃在阳光之下更加显眼具体,行人一举一动之间,无数尘埃漂浮。

陈消夏取出背包里的帽子戴在头上,走出巷子,站在巷子口等接导游来的朝息。

街道上大多数是拍照的,几乎都穿着传统藏族服饰,站在阳光之下,笑眼明媚摆着姿势。

陈消夏脸上露出少许惬意的神情,察觉到人群里的视线后,他朝那个方向看去。

看向的地方没有人,风一直吹着,挂在外面的布随着飘。

影子逐渐拉长又缩短。

“看什么呢?这么认真?”身后传来男声,肩膀被拍了一下紧跟着落入一个怀抱之中,被搂住转身,陈消夏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没有意外和惊吓的神情,眼神落在朝息身后的人身上。

“赵旭。”那人离他们一米远,穿着黑色冲锋衣,背着双肩包,与陈消夏招了招手,算是打了招呼。

他身边还跟着一个人,瘦高,也穿着一身黑。那人戴着的帽子帽檐很长,遮住了多半张脸,加上他低垂着头,便只能看见他黑色的口罩。

那人没有介绍自己。

陈消夏瞟过一眼,抬手回应,“陈消夏。”

赵旭将戴着帽子的人拉了一把,笑了下,“他叫周一,当地人。因为你们要去的地方信号不好,怕闯进不该进去的地方,需要规避一下。”

“好。”

按照备忘录,在市场买了基础用品,装备整齐,他们前往了山原区。

开了一辆越野车,赵旭驾驶,周一坐在副驾。

一路上,四人无话,陈消夏低头看着路线图,朝息闭目假寐。

车子突然哐当一声,车急刹停在路上。

陈消夏收回垫在朝息额头上的手,手背磕在椅背上,磕青了一片。

赵旭回头歉意看向他们,“不好意思啊,山上滚下来一块儿石头,刚看了眼手机上的路线,没看见。”

周一一言不发的开车门下车检查车况。

朝息揉着陈消夏的手背,摇头示意没事儿。陈消夏抽回手,拍了朝息一巴掌,“一会儿更青了。”

闻言,朝息不好再拉着陈消夏的手,他拿出水递过去,“那用水冰一冰。”

几分钟后,周一开车门上车,“???????????????????????????????????????????????。”他的声音带着牧民有的厚重,许是长久没有开口,有些低哑。说完藏语,他看向镜子里的后方人员,嘴巴动了动,“车胎,换。”

赵旭替周一翻译,“他说车胎爆了,得换车胎。”

随着赵旭和周一下车,陈消夏和朝息也下了车,站在旁边看着风景。

朝息的胳膊搭在陈消夏的肩膀上,视线穿过他的发顶看向远方天际。

车修好,上车开了不到半小时,只见路前面立着黑色的牌子,上面白字写着:禁止前进,暂停服务。

“这可真是巧的,一件事儿赶着一件事儿。”赵旭停下车,询问,“返回去?还是去其他地方?”

牌子下摆着一排倒扣着的杯子,周一看见,拉住赵旭的衣袖,小声用藏语告诉他,路不平安,得赶快离开。

手机接收到的信号时断时续,陈消夏同样看向那排杯子,他揉着手心,“回去吧,下次我们有机会再来吧。”

朝息没有开口,他的眼睛扫视车窗外,机会吗?怕是没有了。

“????????????????????????????????????????????。”周一担忧的看向天色。

赵旭调转车头,加快了车速。他解释到,“怕天黑了路不好走,我会开得快些。”

“好。”陈消夏点头。

回去路上,已近黄昏。暮色驱赶着橘色的云夕,车灯照着前方。

路仿佛没有尽头,人际还是寥寥。

车上放起了音乐,缓和了车内死一样的沉寂。随着音乐声,车飞快略过来时的风景。

窗外,可以遥遥看见灯火通明,但车过了一个又一个的弯。

黑暗在追逐,隐匿着什么,让车里的人不由自主的放轻呼吸,握紧了手。

一路无事回到原点,赵旭放下心来,他的手略微发抖,看了眼时间,在车上点了根烟抽完才恢复平静与朝息和陈消夏道歉。

他只要油钱和换车胎的钱,再三推拒下,收了原来金额的2/3。

陈消夏结了帐,和朝息站在原地看着周一和赵旭开车离开。

周一送了他们一把藏刀,巴掌大小,适合揣在口袋里。

他告诉他们,如果想去这样的地方,他的老家很适合去,他让赵旭翻译留下了地址,说要是去可以先告知他一声,他让他妈妈准备一下。

朝息直接给了陈消夏,“挺有意思的,不是吗?”

“什么有意思?”陈消夏将刀放进口袋。

“没什么,你今天还帮我治疗吗?”朝息短促笑了一声,“我的爱人。”

陈消夏白了他一眼,朝人群里走去。

“我想你帮我治疗。”朝息跟了上去,拉住陈消夏冰冷的手。

没有意思吗?

我的爱人,在这个没人认识且离不开的地方,早前下定的一个决心,现在有了一把工具,缺的一个居所也有了……

是你留下还是我留下呢?

路上的人熙熙攘攘,陈消夏这才感觉到真实。

他感到这两天的时间流逝得很快,身边也总有什么在看着他们,等待着,伺机着。

拉着朝息的手从人群里走过,在手被捂暖前选了一家餐馆,简单吃完回了居处。

第二天,他们打给了赵旭,联系了周一。他们才知道,周一藏名意思是祥瑞,他父母都是传统藏民。

彼此按揉筋骨,缓解了些身体的酸痛。吃了几口面包,陈消夏躺在床上便不肯下床。

朝息开门出去,根据进来时候巡视屋里的记忆,从瓮里打水回来,打湿毛巾擦干净陈消夏的脸,又简单抹了把自己的脸。

冷水不洗脚,只能简单擦擦脚。他从行李箱里找出厚袜子递给陈消夏,“晚上冷,穿上。”

陈消夏磨磨蹭蹭穿上,裹紧了被褥。

朝息倒了水回来,陈消夏撩起被角,“快进来,已经热了。”

朝息没有立刻钻进被窝,他拿了几张暖贴,撕开,给陈消夏两只脚心各贴了一张,又撕开一张贴在陈消夏今天作痛的手腕上,拿薄款的腕带做了隔层。

等他上了床,陈消夏把朝息的袜子脱掉,脚夹在自己的腿缝里,紧紧抱住他,“热吗?”

朝息点头,搂紧他。

陈消夏昏昏欲睡,亲了一口朝息便闭上了眼睛,朝息觉得手脚开始发热,小心翼翼抽出脚,摸索着把袜子穿上。

身边的人呼吸开始变得平稳,朝息笑了笑,亲了亲他的鼻子,“晚安,我的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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