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关,小心身后。守关者,恣伪。”懒洋洋的声音从村里广播里出来,“存活时间,七天。警告,保持人设。”
第二关再无任何信息。
周围黄土气息浓重,太阳烘烤,风又沉又重。村子里没有马路,只有村里人踩出来的黄土路,沙石铺就。不远处的山头绿意郁葱,但游戏者走不过去,他们没办法踏出村口一步。
村后面有一条小溪,波光粼粼的,石子清晰可见。鸭鹅在里面游着,可以在里面寻到它们下下的蛋。
“滋啦,滋啦,哼,哼,大家注意,大家注意,都到村口集合,都到村口集合。”广播在电波滋啦声里开启,村长让大家聚在一起。
村里人零零散散在半小时后大都聚在公告栏边。
村长看见来的人也差不多了,站在碾盘上,磕了磕沾在鞋上干了的泥,才面对大家,得意的说政府最近在搞电影下乡活动,就在他们村,为期一周。
村里常年没个戏耍娱乐的地方,晚上农忙回来就只能睡觉。有电影可看,大家都很高兴。
“老村头,这是好事儿啊!”有人出声应和。
村长笑着点头,递给身边的人一张报纸,让那人粘在公告栏上,摆摆手离开人群走了。
有认字的被大家催着念一通要播放的电影,一遍又一遍,直到每一个在场的人都记得几场电影的名字。
这个村子一共十五户人家,除了村长一家住着砖房,其余的都是土坯。
每户人家前面都有一大片扬场,门前盖着猪圈,又散养着鸡鸭。鸡鸭脖子上面抹着不同色儿的颜料以免错认。
因陈消夏进第二关前没有和任何游戏者见过,所以当他从光幕里睁眼,他一个人躺在村外树林里的一个土坑里。
陈消夏摸着后脑勺从地上起身,头一阵阵钻痛。
他穿着松垮的灰色背心,带着补丁和泥土的裤子,裤腿挽在膝盖上,脚上踩着一只布鞋,湿答答又黏糊糊的粘在脚上,另一只布鞋不见身影。
他带进来的东西消失不见,身边多了一个竹筐,里面是几颗粘着鸭毛鸭屎的鸭蛋。
手心里湿乎乎的,陈消夏看到手心里的血液后又摸了一下后脑勺的伤口,血液让他的头发粘粘在一块,他不确定伤口是否是致命伤。
手上戴着的手表已经停止了计时,时间停留在十二点二十二。
它被砸坏了,不会再转动。
四周环顾,陈消夏赤脚走向不远处的溪水,他低头看见溪水中的脸,乱糟糟的头发,眉头冲下,眼珠是茶色,塌鼻梁,厚嘴唇…
一脸倒霉样儿!看起来也才十五六岁。
他的脸上还有乌青和擦痕,看着自己瘦弱的身板,陈消夏感觉自己弯腰时肋骨条能戳死自己。皱着眉头,紧抿唇,他忍痛撩起溪水清理后脑勺的血液沙石。
缓慢的钝疼变成了一阵一阵的钝痛,陈消夏放弃用手去清洗,他走进小溪后躺下去,面朝下,开始屏息,直到胸腔叫嚣,他才喘着粗气仰躺。
艰难喘息勉强压制下内心猛然腾起的荒缪胜欲。
村里传来笑闹声,陈消夏手里握着的石子硌破了他的手掌,他明确的感受到了自己胸腔里跳动的声音,然后起身,将扁平的石子捡起十多颗放进裤兜里。
脆弱的裤兜承受不住这样的重量,‘撕拉’一声破裂。石子掉落,溅起水花。光滑的扁平石子加深伤口,血液流淌出来。
陈消夏盯着血液在掌心流淌,滴落在水里。他将湿漉的背心从身上撕扯开又扯了一条绑在手掌上,连同那块石头。
沉默的走在沙石地上,陈消夏也踢走了脚上剩余的那只鞋。
他拾起竹筐,慢吞吞往村里走,路过村里人也不说话。进村时,村口已经没有了多少人,所以不甚引人注意,或者说人们都不在意他。
他透过人群看了眼公告栏,夜场电影,《白毛女》。
其余的游戏者此时大多已经知晓了自己的身份。恣伪没有告知这次进入多少游戏者,他看着屏幕里拖拉前进的陈消夏,有些疑惑他身上给自己带来的一些熟悉感。
恣伪打开游戏者资料看见陈消夏的名字时笑容慢慢扩大,“这下子好玩了!”等这一关结束,得专门去见见朝息了,看看他知道自己过去的爱人再次到来时的反应,他不是失去了记忆了吗?
“这是主神心软的结果还是…”
走进村里,陈消夏模样惹眼却也不惹眼。他揣测,村里的人很是习惯他现在的样子和状态,这说明'他'可能时常这样出现。
村里有个好事儿的人像是发现新大陆一样几下窜到陈消夏身边,围着他身边询问着啥情况。
陈消夏一言不发看着几个周围人的神情表现,手心里的石子磨砺着伤口,被人注视的感觉,有意的,无意的,恶意的,嘲讽的…还有试探…
陈消夏猛得转身看了一眼挂在高杆上村口的喇叭,他揉了揉自己刚进水不久的耳朵,那里有什么东西一直在看他。
几分钟过去,陈消夏一直冷脸沉默,他站在原地不动了。他找不到自己的家,这里他谁都不认识。
这时候楚母终于出现。凌乱的头发,眼里有着紧张,但走路却不急不慢,她走到陈消夏身前,仔细看了下后满意的点了点头。之后,她瞬间变脸,哭嚎着要拉一脸冷漠的陈消夏去找村长评理。
周围的几个人瞧着热闹,嘲笑的,嫌弃的,鄙夷的,看乐子的看着眼前又一出'新'的闹剧。
被强拉着往村里走,陈消夏没有奋力挣脱。
父母不喜欢孩子违抗他们的意志。
“你一会儿啥都不要说,只管站着就好了。”楚母哼哼几声,小声在陈消夏耳边嘱咐,“我这次一定要让他大出血,让他欺负我们孤儿寡母,分给我们那儿二两薄地。”
陈消夏没回答,楚母似乎已经习惯了儿子这样沉默寡言,嘱咐完后也没有再说话。
村长姓李住在村口第二家。
楚母'哭丧'一样的声音惊醒在院子树下乘凉的村长。村长一头白发,眼睑下都是斑点,皱纹多生。他被楚母拉着哭,整个人如同秋叶被大风吹得不知东西。
楚母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扯着村长要个交代,哭到最后坐在地上,撒起泼来,“早上跟你儿子走的时候精精神神,现在回来成了这样。村长啊,你得给我们孤儿寡母讨个公道啊!我命苦啊!”
村长环视一周,村民看着热闹没有人动手搀扶楚母,生怕和楚母有什么粘连。
儿子不在家,村长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他被眼前一幕搞得有些懵但也知道楚母的意思,她不过是要些补偿。
陈消夏原本淡漠的神情有些裂变,他握紧手里的石子,石子磨着血肉,压下他内心深处些微的烦躁。
众目睽睽,看似弱势一方逼着另一个人做一个决断。他想起自己的父母,满朋亲友下,一声高过一声的尖锐话语刺入他的心脏。逼迫他给出承诺,他能成为最好的孩子,最好的学生,最好的丈夫…
“没人欺负我。”陈消夏开口。
血肉被停止凌虐。
楚母的哭泣戛然而止,她瞪了眼陈消夏,然后又假意呜咽,直到村长答应给她补偿。
村长瞧了眼陈消夏,以往这小子总是一脸冷漠随着自己的母亲撒泼,今日倒是开口说了一句话。
村长发话,村长夫人出来,给了楚母两只鸡和一些鸡蛋。
拎着了鸡,楚母扯着陈消夏往家走。
一路上,楚母喋喋不休,“这是我应得的。小兔崽子,你下次要是再敢开口乱说,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快到家时她才有些心疼陈消夏的脸要伸手去摸一摸但被陈消夏躲过去。
楚母嗔怪,“妈又不打你,妈以往打你也是为了这个家啊。妈今天不去村长家闹,你能吃上鸡吗?”
“嗯。”陈消夏朝前走,一路上看尽了村里出现的人的长相。
“你们今天出去干什么事情了?”楚母走在陈消夏后面,看见他脑袋后面的血洞。紧走几步,楚母赶上他,一把揪住他的衣服,“你脑袋后面,怎么,怎么一回事儿?”
楚母虽然瘦,但力气莫名其妙的大。陈消夏挣脱不开,“被人打的。我昨晚,十二点的时候在家吗?”
没有听到回答反而听到问话,楚母低下头避开了陈消夏探问的视线,她揪住他的衣服的手又紧了几分。她缓慢摇头,显得哀伤,“昨晚,你屋里灯一直亮着。”
她期期艾艾又说,“你看书的时候不喜欢我打扰你。”
“嗯。”
楚母没有再问,陈消夏挨打的事情好像就这样过去了。她没带陈消夏到村里大夫那里看伤,开始寡言往家走。
陈消夏有种直觉,他的游戏本和其他游戏者的又不一样!像何鸢说的一样,游戏对第二次进入的人存在更大的恶意。
走到村尾最后一家。木头做的院栏,屋前种着蔬菜。土坯的房子有两间,一间大一间小。陈消夏住在小的那一间。窗子用纸糊着,屋里很是昏暗。
屋子里放着的木床很大占了半间房,床下放着两个木箱,里面装着衣服,但有一个是空的,上面有个被涂抹掉的名字。一个大书桌放在窗边,上面放着高二年级的语文课本,旁边点着根快要流尽的白色蜡烛。
桌上的铅笔头用木头拼接,橡皮只有拇指大小,窗子上贴着一张英语单词表,破破烂烂的好像被撕碎又黏起来一样。
这个家一贫如洗。
陈消夏第一次叹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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