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之上,觥筹交错,痛饮三生。
他酒醉,胡公公着侍卫把他扶到静安宫。
佛香店里,烛影暗弱。
观世音佛像之后,紫衣男子低声问道:“阿初,当初我们整日在这佛香店里厮混,我却是从未知晓这好去处。”
白衣女子怅然道:“原我也不知,只是在寻他时误入这寂静之地。”
紫衣男子不语,白衣女子却是凄楚看着他,纤指抚上他瘦削的脸颊,说道:“阿戬,你瘦了些许。”
紫衣男子轻笑道:“虽是十年,我却好似活了一生。最初到那蛮夷之地,将领兵士看我文弱,并不顾什么皇子将军,一味欺辱,我生平再也没有受过那般不堪。也曾想死了算了,可还是渐渐忍了下来。与其痛哭流涕要人蔑视,不如愤然而起。”
她抑制不住泪水,喃喃道:“阿戬,阿戬……”
紫衣男子握住她纤弱的手,说道:“阿初,我知你待在这皇宫里,是万不得已。我也知三年前姑父被冤枉至死……阿初,你信我……”
她愕然不语,他却是把怀里的玉佩递给她,低声道:“当初,皇奶奶离世之前,曾把这玉佩留给我。玉佩在手,犹如皇命。只是不到万不得已,不得拿出来。如今,我冒天下之大不韪,想要夺回原本属于我刘戬的天下。我等这一天,也已是等了好久,天助我也,他竟是召我回宫,只是这里到处是他的心腹,我不敢轻易信谁,只有你,阿初。”
听到此处,她的心瞬间沉到谷底。这不是她想要的。最恨他时,她也曾想过一剑毙命。可如今,她只想要以死谢罪,消弭那深深愧疚之情。她从未想过,要夺了他的皇位。
紫衣男子却是冷笑道:“阿初,我知你舍不得。你可知,他曾是多么的心狠手辣。他明知姑父不是罪魁祸首,却还是为了一己私欲天下皇权而错杀无辜。他也深知如此会伤你的心,却还是似真似假的跟你演戏,只是想要诱出那幕后黑手。”
她的心底骤然冷颤,那深藏于心的伤疤,被撕开来,撕撕扯扯,揪心的疼。
紫衣男子又冷声说道:“当初他娶你也不过是为了这皇位。他何曾真心的为你着想过,后宫粉黛无数,花名在外,这可是那个曾经誓死相随的阿珣。”
她身姿颤抖,难以言语。
紫衣男子又道:“阿初,生死由命成败在天,我只是想要争一次。如若这天下不是我的,我自然也争不过。你只要把这玉佩交给文喜……”她难以拒绝。
他醒来,头痛欲裂,看到怀里的安妃,心里恨着胡公公,“不懂事的东西,怎么就把自己送到静安宫。”
他悄无声息,穿衣离去。心里些许不安,匆匆到文信宫。她正是坐在镜前梳妆,恍惚看到他的身影,不觉打趣道:“**一刻值千金,皇上怎的这么早就起来了。”他不语,兀自躺倒那美人榻上,闭眼假寐。她描眉画眼,笑意粲然。他偶尔瞥一眼,不以为意。
阿九传膳。他挨她坐下,她冷眼道:“静安宫的那位伺候你睡,索性你还去那里用膳,山珍海味,何曾就少了。何必到我们文信宫,没得粗茶淡饭的,惹人厌。”
他不答,是蹙眉问道:“昨晚,胡公公瞧见你从西宫回来,阿九也没跟着,平白无故的,你去那里作甚?”
她陡然失色,却撂了脸子,说道:“平白无故你又派人监视我,既然如此,你杀了我算了,省的我做了什么丢人现眼的事情,没得要你没脸。”
他重重放下筷子,耐心说道:“莫须有的事情,你就拿来做文章。我何时派人监视你了。胡公公也只是远远瞧着像是你。三更半夜的,你一人出去,我就是不放心而已。”
她收敛了恼意,问道:“就这样?”
他蹙眉道:“要不然还能怎样?”
她巧笑道:“我也不过是到西苑桃花林里待了两个时辰。哪里就走到西宫了。”他不语。
她踌躇片刻,道:“阿珣,今晚不如我做东,宴请阿戬,可好?”
他冷眉道:“孤男寡女,同处一室,喝酒畅饮,不免被人嘲笑了去。”
她巧笑,“那我允你作陪好了。”
他蹙眉看她,樱桃唇,杨柳眉,略施粉黛,一颦一笑,妖娆万分。忍不住凑近,闭眼细细嗅着她脖颈的馨香,低喃道:“阿初,你是何方妖孽,把朕迷得神魂颠倒。”
她也只是做戏,为演的逼真,费尽心思。他却是当真。她心里些许愧疚,却又瞬间想起他昨晚还在静安宫和那妖艳女人在床上翻来覆去,不觉恶心。狠狠推开他,起身走到门帘处,看着清风徐徐,倚门而站。
他不解,走近,蛮横的在背后将她揽住,她不悦道:“你不去看奏折,留在文信宫厮混,回头又被那些大臣埋怨,我也要被他们骂做红颜祸水了。”他一手放在她的腰间,一手把玩着她落在胸前的发丝,坏笑道:“你不是红颜祸水吗,我已是对你百依百顺了,你还敢说你不是红颜祸水”。
她心底抽痛,既是曾经不顾一切的伤害过,为何今日又如此的殷勤取悦,她徘徊于生死边缘,挣扎难过,他却全然被蒙在鼓里。有朝一日,如若他懂得了自己此刻的心思,会不会恨死了自己。又或是他们一起共赴黄泉,他会不会恨自己拖他下去。黯然失色。
他却道:“阿初,芳妃生下的孩子,你养着,好不好?”
她眼泪流出,问道:“为何?”
他浅笑道:“我害怕如若有一天我先你而去,你在这皇宫里,无山可靠,无枝可依,孤独寂寞。若是芳妃诞下龙子,你养到六七岁,我就封为太子,你也就是我的皇后,再无他人敢说三道四。”
她已是服输,心底感动不已,却是骤然推开,站在不远处,看着仓皇失措的他,恶狠狠说道:“你可怜我,你就这么的可怜我,可怜我生不出孩子,叫我养着别人的,我不要,不要你的怜悯和同情。我宁愿孤独至死,也不要如此,你就死了这份心吧。”
他心底酸涩,却也不好发作。他们仿佛隔着天涯海角,她的心远在海底,自己怎么看也看不真切。只是早已陷进去,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可怜至极,“阿初,你若不喜欢,我再不说这混账话。”
她凄楚落泪,“阿珣,你如此的惯着我,若是我犯了弥天大罪,你是不是也要原谅。”
他心软,依旧把她揽在怀里,低声道:“你就在这文信宫,怎可能就犯了弥天大罪,你若是犯了弥天大罪,我就和你一起死去算了。”
她破涕为笑,“不许你说这混账话,你是一国之君,天下百姓,生死存亡,安乐富贵,都要仰仗着你。你责任重大,难以推卸,无论何时,都不要轻言放弃。”
他深深看着她,皱眉道:“你偏有如此的大道理。即使如此,那为何要平白无故的欺负我,惹我伤心,我要是一命呜呼了,这偌大的国家,恐是又要陷入水深火热之中了。”
她浅笑,“回皇上,臣妾不敢,您就看在往日的情分上,饶了臣妾吧。”
他笑,“小妖精,算你识相。我还有事情要处理,等我回来再收拾你。”说着大步离去。
是夜,文信宫里,月静如水,繁花沉香。
他到文信宫时,她正坐在庭院里石凳上独饮。阿九把盏,碧荷弹琴,凉烟无所事事,坐在石阶上呆愣犯傻。
她酒醉微醺,远远看到他站在那里。浅绿色锦袍,铜黄色宝剑,剑眉微蹙,神色粲然。红窗深树,岁月无影。他再也不是当初软弱沉郁的阿珣。曾几何时,他的眼神里染上了沧桑冷冽,唇上也留了淡淡胡须。浮生若梦,他已不再只是她一人的阿珣,他是苍生之主,是后宫繁华女子的夫君,是年幼皇子的父皇。已经隔了无法逾越的沟壑,是再也回不到最初。心底涌起了悲伤,这世间总有一些事情,是不尽人意的。偏她这许多年仍是看不透看不破,在苦海挣扎。
或许以后就再也不用挣扎,魂飞魄散,等不到来生,她也只有在这茫茫夜色里,空怀念,冷悲伤。
她借着酒意,浅笑道:“阿珣,你来了,我等你好久了。”
他缓步走近,挨她坐下。她拿起酒壶,为他斟上,又殷勤的拿起酒杯递到他唇边,他一饮而尽。
她又侍宠生娇,不顾阿九、碧荷看着,兀自坐到他的腿上,依偎在他的怀里,手指细细摩挲着他的下巴,撒娇道:“你今晚就留在文信宫陪我饮酒。”
他不悦,并不上钩,无奈道:“阿初,别跟我玩阴谋诡计。若是有求于我,不用如此费尽心思的伪装。”
她像是被人揭了伤疤,恼羞成怒,瞬间挣脱他的束缚,依旧回到石凳上坐下,不言不语。
他并无往日的耐心,低声道:“清义王上折,今年江南连降大雨,锦江口决堤,沿江村落被淹,村民无家可归,我没心思陪你饮酒。”
她神色黯然,却无端刁蛮,冷哼道:“你没心思也好,以后别再踏进文信宫半步。”
他蹙眉,欲甩身离去,却生生把那火气压在心底,又神色自若道:“何必呢,我不走就是。”她瞥一眼他那不温不火的样子,不觉浅笑。
他摇摇头,饮一口酒,不觉哀叹道:“这天下是我的,这文信宫倒是你的。蛮横霸道,我此生算是毁在你的手里。”
她眉目一颤,却是冷笑道:“你也不要诬赖好人,我看你是毁在你自己的手里。”他皱眉,惊疑,却又瞬间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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