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夜色凉如水。
文喜从她那里得了阿戬的玉佩,在城南关帝庙放火为号。那些潜伏在京都里武功高强出神入化的侠客、死士很快聚集。夜行衣,飞檐走壁,短剑铁锁,千百余人,悄无声息向皇宫涌进。这繁华的玉带街,此时亦是沉静。那些老店铺生意兴隆,也已是关门打烊。偶尔有打更老人经过,只一个飞镖过去,不待出声,已是摔倒在地,鲜血直溢。沉静的夜,潜藏的是生死不安。深红的宫门紧闭,文喜拿那玉佩恐吓守门侍卫,那侍卫心生怀疑,却也不敢违抗皇命。
这是最后的晚宴,他和她畅饮甚欢。
月上中天,那胡公公来报,“皇上,芳妃娘娘早产,哭着要见您哪。”
他神色一凛,放下酒杯就要离去。她瞬间拽住他的手臂,“阿珣,你真的要走吗?”
他皱眉,缓缓说道:“阿初,尽管你不情愿,我还是想要把这个孩子放在文信宫养着……你若是真的不喜欢,那就由阿九凉烟照顾着,只这孩子以后必得认你做娘亲……我去看着她把孩子生下来,你等我。”
她泪如泉涌,死死拽住他的衣襟,他蛮力拂掉,冷声道:“阿初,你怎的如此不懂事,我事事顺着你,你就不能依我一回。”
她低喃,“阿珣,阿珣。”他已是快步离去。
芳菲宫,他在帘外听着芳妃凄厉的叫声,心底不安,来回踱着步子。
胡公公差不多是滚进来的,摔倒在地,嗫喏颤声道:“皇上,不好……”
他皱眉,一脚踹在胡公公的屁股上,吼道:“混账东西,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也值得你如此慌张。”
胡公公从未见过那厮杀的阵仗,尿湿了裤子,哭道:“杀进来了……”
他神色一凛,听不得他的废话,欲出芳菲宫看看。
庭院里,曹锐慌张进来,跪倒在地,“回皇上,不知来路的江湖杀手蜂拥进了皇宫,此刻正和侍卫厮杀。”
他些许怒意,却是临危不乱,“传我的口谕,着杨豫立刻带兵进宫。”曹锐领命离开。
他迫不及待想要会会这些江湖高手,那跪在地上的胡公公拼死拽住他的裤腿,颤声道:“皇上,您就听了咱家的话,千万不要离开芳菲宫。那些挨千刀的蒙面人是冲您来的,他们以为您在文信宫。已是一路杀了过去,您就是不为自己想,也要为天下苍生想。”说着又哭了起来。
他仓皇,若是朝文信宫去的,他就更得过去了,她还在文信宫,他不能舍了她不管。胡公公看他犹疑,不得不劝道:“皇上,您到现在还执迷不悟吗,为何这些该死的杀手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在王爷回到京都时出现,为何娘娘今晚偏要留你在文信宫,咱家早就跟你说过,娘娘和王爷那晚相见,必是有什么阴谋,您偏是不信……”他心如死灰,一脚踢开胡公公,出了这芳菲宫。
那些杀手英勇,可皇宫里的侍卫也不是废物。厮杀慌乱。
他也不是傻子,非得跟那些杀手拼命。他穿了侍卫衣服,悄无声息的抄小路到文信宫。在那桃花林,他远远看到文信宫烽烟火气,心底一凉,无心再过去。
杨豫的大军已到,那些杀手误以为他就在文信宫,想着既然杀不了,一把火烧了算了。大军逼近,他们再也顾不得,能逃则逃,逃不了的也只有认罪伏法。
他必得神色自若,命曹锐追击犯人,又命杨豫把这宫内里里外外都搜查一遍,又着人去救火。
安妃发髻凌乱,流泪道:“皇上,说来都是文信宫的那位惹得这一出,您的命都差点丢了,何必再管她,烧死算了。”
他怒吼,“滚出去,别烦我。”
那芳菲宫里的人来报,芳妃娘娘诞下一位公主。他匆匆赶到芳菲宫,把那不足月的瘦弱的孩子抱在怀里,她尚是甜甜睡着,不知人间世事烦忧。他忍不住流泪,这个孩子,救他一命,不然,他就要被那文信宫的火烧死了。此生,他定要给她繁荣富贵,宠她上天,给她幸福。
刹那间,已是天翻地覆。
刘戬以为他已死去,那皇位顺理成章是自己的。只在见到他的那一刻,一脸灰败。
他不想辱骂,只是说道:“阿戬,到底是什么要我们走到今天的地步,反目成仇,互相残杀。当初,我从未想到过,我们会是如此,亲兄弟,却要成为后世的笑柄。”
那刘戬颓然坐在石凳上,冷笑道:“我终是没有赢过你,这或许就是命。”
他毫不在意,怅然叹道:“可是你赢了阿初,她到底信的是你。”
刘戬不语,他又道:“阿戬,不要再怨恨,从出生的那一刻起,从站在权势最顶端的那一刻起,我们就注定会如此,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我们走投无路,彼此都不能仁慈,不然就会后悔终生。”
刘戬凄楚的笑,“所以当初你千方百计的得到这皇位,甚至不惜利用阿初?”他无言以对。
刘戬又道:“我料定是如此的结局,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要杀要剐,随你便。”
他依旧不能心软,把刘戬押入大牢。
她并未死去,在烽火燃起的那一刻,阿九、碧荷和凉烟带着她躲到后院的池水里。
文信宫的大火熄灭,前院已是废墟。只是那西厢房还颤然独立。一切都是那么的不经意。他再到这文信宫时,已是情断。她凄然坐在那石凳之上,他心底涌起恶心之感。她闭眼,只求他一刀刺死自己,那样会很痛快。他偏不,他残忍的把那长剑刺入凉烟的心,刺入碧荷的心,又命侍卫把文信宫的大大小小押入了大牢,择日执行绞刑。
血流如注。
淅淅沥沥冷雨,阴寒苦毒。她已是走上绝路,活着倒不如死去。也已是孱弱不堪,呆傻傻看着寥落的房顶。夜雨暗灯,那木窗窸窣作响。她想着如何死去,不如咬舌自尽。阿九紧紧攥着她纤细的手指,她低声说道:“我死了也好……”
阿九还是会伤心,为她穿上那珍藏于箱底的大红嫁衣,然后在这凄冷的雨夜,上吊自缢。
如此的结局,他或是已经想到,又或是没有。
心痛的像是被剜去了一块,命御医把她救过来。那御医颤抖不已,说道:“回皇上,人死不得复生,您还是早些安顿了娘娘吧。”
他忍不住抽泣,那御医又道:“娘娘即使不自尽,也已经没多少日子捱了。她中了千叶草的毒,肺腑已伤,不可医治,只得慢慢死去。”
他震怒,定要查出那下毒之人。
到底是淇妃自己招了。淇妃自以为自己为他除了祸害,他即使不感激自己,也不会迁怒。
他却是恶狠狠问道:“你何时动了要杀她的心思,你怎的如此大胆,瞒着朕为所欲为,你不想活了,是不是?”
淇妃哆嗦道:“皇上,臣妾一时糊涂,办下傻事,您就看在三皇子离不开娘亲的情分上,饶臣妾不死吧。”
他冷笑道:“你在哪里弄的千叶草的毒,你是不是也想哪天发狠把朕也毒死。”
淇妃狠命磕头,“皇上,臣妾不敢,臣妾只是不想要失去你的宠爱。那文杏就是您心底的毒,您沾上,就戒不掉。臣妾只是心痛……”
他颓然笑道:“打入冷宫……”
那淇妃未想到他竟是如此残忍,却是不管不顾,朝他恶狠狠吼道:“你那么可怜,掏心掏肺的对人家好,还不是被人当成了驴肝肺。你当珠宝一样奉着,别人却是想要了你的命。你才是世间最傻的人。你如此上赶着,还不是被人弃如敝屣……”
他气极,被人揭了伤疤,恼羞成怒,“拉出去斩了……”
他已是断了自己的念想。
初夏的京都,云淡风轻,碧水澄天。他把她葬在皇陵,陪着皇奶奶和姑姑。他不晓得她情不情愿,但还是追封她为皇后,谥号文。
他不信来生,却记得那些繁花如簇彩蝶翩翩的岁月,她坐在池水旁,晚风吹起了她的裙裾,桃花杳然,樱唇微翘,水眸氤氲,恰似仙尘,降落人间。
他也从未忘记,她曾在那凉雨潺潺的暗夜,流泪说道:“你不是我的阿珣,我的阿珣早就离开了。”岁月无情,人生如戏。从最初,就注定是悲伤的结局。
他着人把那文信宫夷为平地,从此以后,这皇宫里就安然寂静。再不会有谁成为红颜祸水。他或许恨着她,又或许不恨。只仍是留下一绺发丝,放于枕侧,在孤独难眠之时,拿出来端详一番。他曾经深爱的文杏,就是如此的离他而去,再难相见。他也曾独自到那佛香殿,看着窗外的冷雨,回味曾经的轻烟岁月。
轰轰烈烈开始,惨惨淡淡结束。
世间至爱,不过是爱到骨子里,又恨到骨子里。
他没有杀掉刘戬。阿初曾说:“你不是毁在我的手里,你是毁在你自己的手里。”他也应学着慈悲为怀。他仍是封了刘戬做襄南王,不过是把他留在了京都,自己的眼皮子地下,如此既是可以赢得天下民心,又可以小心防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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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第 2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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