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道衡这一出门,半月不见踪影,仅宫中皇上派吉祥来与云和说了一声,让她不必担心。
大丈夫志在四方,建功立业,云和怎么能拦。只是府里少了个人,莫名觉得冷清了不少。
云和终于明白了那些闺阁诗句为何婉转动人。她自己难得提笔作诗两首,先是为自己流畅的才思意外,而后发现这诗句闺怨太浓烈,看得人脸红。不能面世,只能偷偷束之高阁。
春暖花开,宫中按惯例向各权贵之家赏下鲜花以示恩宠,各位宗亲府上都有花房,里面伺候花草的下人都是宫中派出来的,年年轮换。
今年换人的那天,恰逢殷夫人董氏上门与云和说起二姑娘的婚事。二姑娘如今在家备嫁,婚期定在春末夏初,届时婚宴希望云和能来捧场。
“二姐儿虽说是庶出,但她生母是我的陪嫁,生产时艰难,生下她没几天便去了。我原想把她养在身边,结果还没满周岁,我就又怀了远哥儿,只好把她交给另一个姨娘养。那也不是好性儿的人,一心想有自己的孩子,对她淡淡的。后来我把她抱回来,和远哥儿一起养着,就当是自己的孩子。一起养了之后才知道,这姑娘和小子,真的是不一样。”
云和正听董氏念叨老黄历,谁知她话锋一转,忽然问她:“公主喜欢女儿还是儿子?”
“我?”云和未作多想,脱口而出:“我不喜欢孩子。”
说罢便见她的婆婆脸色僵了僵,董语桐陪坐在旁边悄悄用帕子掩面。
淡淡的尴尬弥漫开,半天,董氏干巴巴道:“啊,是吗,也好。”
具体哪里好,谁也说不上来。
云和感受了一下董氏的心情,尽力描补道:“也不是……我只是不太喜欢小孩子。”
云和努力调节气氛:“如果孩子跟养花一样,撒下种子浇点水,一夜就能长大就好了。”
董氏忍不住说:“这么多下人呢,又不用公主亲自浇水,不,带孩子。如果公主不想带,还有我呢。“
云和想了想:“可是生孩子也不容易啊,二姐儿的生母不就是难产过世的吗。”
董氏这才发觉自己开了一个多么不好的头,她离云和坐近些说道:“公主听我说啊,这孩子是一个水到渠成的事情。要先找到一个彼此喜欢的人结为夫妻,彼此情浓,然后播种……”
云和慢慢睁大了眼睛,梨兰耳根发烫,瞥见那位董表姑娘虽然端正坐着,可一耳侧偏,明显是在很专注的偷听。
梨兰狠狠咳嗽。
董氏这才想起屋里还有旁人,忙对董语桐说:“我与公主有些话要说,不如雨桐你先出去逛逛?”
梨兰:“去看花怎么样,宫里新送来的名贵花种,让杏儿陪表小姐去花房逛逛。”
云和瞥她一眼:“你怎么不去。”
梨兰腆着脸笑道:“我还要留下来伺候公主啊。”
支走董语桐,董氏松了一口气,小声问云和:“公主与衡儿,多久……一次?”
见云和沉默,董氏颤巍巍问她:“该不会……”
云和抿紧唇,讷讷道:“婆母不是也说,要彼此情浓才能……”
董氏努力保持笑容:“我觉得你们感情已经很好了啊。”
云和羞红了脸,弱弱道:“可能还不够好吧。”
董氏听在耳中,只觉心里凉凉的。
“公主,你听我说啊。这个夫妻之事,虽说是水到渠成,但有时候也需要一点推力……”
另一头,董语桐被赶出屋,用帕子在脸侧扇了扇。一无所知的杏儿朝她笑道:“奴婢先让人去花房看看,别冲撞了表小姐。”
董语桐说:“不是宫中的人吗,又没有男人,不碍事的。”主要是婆媳的私房话说不了多久,走马观花看过便得了。
到了花房,没想到宫人速度很快,已经交接完毕。杏儿一靠近花房便不停打喷嚏,董语桐猜她是对花粉不适,便让她在外面等着。时近中午,人都去吃饭了。只剩一个小太监蹲在盆景间,专注修剪着,一点声音没有,吓了她一跳。
小太监飞快抬头扫了她一眼,董语桐竟从他的肢体上读出一丝放松。见他帽檐压得低低的,心中不由升起两分警惕,“你叫什么名字?”
小太监叉手打千,“给小姐请安,奴才名叫小平子。”
“小姐?你在宫中花房做事,应该没见过公主才对,怎么知道我不是公主。”
小平子嬉笑道:“奴才们不止出自花房一处,小姐又怎知我没见过长公主呢。”
说得也是。
董语桐碰了个软钉子,皱眉看着这小太监,总觉得不对劲。
她又生一计,左右看看,寻到一个含只有嫩芽的花盆,“我来问你,这是什么花,花开了是什么样子。”
“奴才不知。”
董语桐扬眉:“你是伺候花木的奴才,连花盆里是什么花也不知道吗?”
“奴才为何要知道呢,”小平子说:“一朵花刚刚出芽,想开出什么样的花,只有她知道。赏花人何必早早告诉她应该是什么花,应该长成什么样子。若是换了另一个喜好的赏花人,又要拿剪子逼她改变。好好的一朵花,难道必须要顺着别人的心意生长吗。“
董语桐斥道:“歪理邪说。”
小平子躬身笑道:“长公主也亲口说过,草木刚发芽,别靠太近,别指点评价,让他长大,春天过去,自有答案。奴才和长公主说的都是花,小姐莫要多心。”
这太监说话忒毒,非要加上最后一句,字字都往人心里扎。
董语桐指尖微颤,幸好留在花房外的杏儿瓮声瓮气叫她该回去了,否则她还真不知道该如何收场。
“方才说,你叫什么名字?”
“奴才叫小平子。”
“全名叫什么。”
小平子在花草后望着她,笑而不语。
董语桐深深看他一眼,抿紧唇狼狈离去。
小平子坐回他的小板凳,哼起不知名的小曲。
哎呀哎呀,好险好险。
婆媳私房话说完,云和好几天做梦都梦见了殷道衡。
醒来委委屈屈咬着被子,埋怨自己:你不是很能耐吗,就不能把这些话也忘了?
心谷卷起一阵风,恹恹落下去。
驸马不在,日子还要继续。
这日云和收到月柔长公主的帖子,赏花宴,望她赏光。
“天还冷呢,办什么赏花宴?”
“算是本朝传统,每年春天举办一回,既为迎春赏花,也为年轻男女展示才艺、制造机会相看。”梨兰解释道;“起初是京中一些勋爵人家轮流来办,后来渐渐成了由公主举办。前些年德合大长公主去世,就轮到您这一辈的长公主们举办。只是您喜静,咱们府上从来没办过。底下的公主又未出嫁开府,只剩一位月柔长公主,连续举办了三年。”
“这一次有些不同,赏花宴也是为贺莞怡郡主受封。”
“莞怡郡主,鹿儿?”云和不解:“除夕时不是说要等满周岁再为孩子请封吗,这才一个月,怎么就改了。”
“听说是公主府出了事,”梨兰小声说:“原本宗正寺册封的流程没有这么快的,是月柔长公主入宫跪求太后赐懿旨才封下来的。”
“出了什么事?”
“好像是二驸马养了外室,还生了一个仅比莞怡郡主小两个月的女儿。”梨兰说:“算算日子,应是长公主有孕还没满三个月两人就已经暗通款曲。月柔长公主气急之下,竟将那女子打死了。”
云和不适地皱起眉:“二驸马呢?”
“二驸马带着小女儿躲回家始终不敢露面,没过几天被那外室的家人找上门,说他们给外室收尸的时候发现外室死时已经又有了身孕。”梨兰拧眉道:“后来二驸马家中的太夫人就哭天嚎地说长公主杀害了他家的长孙,二驸马又跟长公主大闹一场,最后竟提出要把那外室留下的女儿记到长公主名下。”
“月柔答应了?”
“恐怕是答应了才会急着给莞怡郡主请封,不然过些日子风波平息,二驸马把相关人封口,外人不敢打探皇室**,听了三言两语就忘到脑后。若是不加以区别,往后这孩子就真成长公主的女儿了。”
云和听着烦心:“都是造孽。”
梨兰便收声,整理换季衣裳问:“那公主要去吗。”
半晌,云和答应:“去看看莞怡吧。”
既然要去赏花宴,她支开梨兰,把自己关进小书房写诗。
有了前几天写情诗的流畅,云和完全理解了郭婉怡为什么说她写的诗匠气媚俗。
她再落笔,完全是在生搬硬凑。
越写越郁郁,在小书房睡了两夜,到赏花宴那天早起梳妆,她感觉头重脚轻,有些风寒的症状。
没告诉梨兰,免得她又一惊一乍像她病入膏肓马上要死掉似的,云和面色如常上了马车,前往月柔长公主府。
一月不见,月柔明显比宫宴那天憔悴许多,眉间有挥之不去的阴郁。云和客套地说了一句保重身体,月柔看着她,冷冷笑笑。
……大概是把她当成上门嘲讽的了?
云和无话可说,恰好董语桐来了,正好与她做个伴。
“婆母怎么没来?”
“公主忘了,今天是国子监放学的日子,姑母一大早便去接二表弟了。”
“我要去看看莞怡,你也别跟着我了,去前面和她们赏花吧。”
董语桐笑了:“公主忘了,我来不过是露个面,花好不好看,与我没关系的。”
云和想起来,董氏是想把董语桐嫁给殷明远的。
可话又不能这么说。
“如何就不能赏花了,”云和顺手掐了一朵黄澄澄的迎春簪在她鬓边:“一朵花该是什么样子,谁说的也不算。”
云和推她转身,笑道:“春色这么好,还是去看看吧。如果没有相熟的朋友,就去找郭御史家的女儿,提我就好。你们两个的脾气,应该能投缘。”
走出几步,董语桐回望消失在花丛后的背影,摘下鬓边的迎春,收到荷包里,叹了口气。
侍女不解:“公主是好意啊。”
“是好意。”董语桐轻叹道:“多配啊。”
“什么相配?”
董语桐不答,回到花园,还没找到那位姓郭的小姐,就听人窃窃私语:殷驸马来了。
董语桐偏头朝侍女笑:“瞧,说曹操,曹操就来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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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第 2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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