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 23 章

两个时辰前,殷道衡回京,入宫复命。

看在这是亲姐夫的份上,建昭帝先让他到侧殿洗漱更衣,吃点东西再禀事。

公事说罢,殷道衡整了整神情,道他还有私事要说。

“私事?”

“也是家事。”

建昭帝拿折子撑着下巴,“哦?你也听说月柔长公主的事了?你想跟朕坦白你也有个外室?这可不好办,你知道朕可不会站在你这边。”

殷道衡满头雾水:“什么外室?”

建昭帝大笑,“没什么,你说你的。”

殷道衡斟酌词句,将云和与太后的故事换了人名背景委婉道出。

建昭帝笑意渐淡,下意识去摸茶碗,被烫了下手,叱骂吉祥当差不用心。吉祥连忙更换,建昭帝视线向下落到指尖,心不在焉道:“啊,是,你知道了啊。”

“陛下愿意说给臣听吗。”

“我没什么可说的,”建昭帝慢慢说:“明明是我不要脸,仗着年纪小胡闹,谁知道她在别扭什么。”

“走吧走吧,先皇山崩都多久了,”建昭帝摆手道:“这事早就了结,都是哪年的老皇历了。”

他不愿说,还翻脸不认人,把给他卖命的功臣赶出了宫门。

殷道衡暗叹一声,与乐山说:“今天国子监放假,去接明远一起回府吧。”

“方才就去问了,小少爷已经被夫人接走了。”

“那回府。”

“长公主也不在,到月柔长公主府上参加赏花宴了。”

殷道衡就来讨嫌了。

寒暄几句月柔就派人领殷道衡去找云和,回过头听两个贵妇人嬉笑私语:“瞧瞧,谁说人家夫妇不合了。”

“别看云和长公主平时对人连个笑模样都没有,殷驸马不是照样捧在手心,一刻也离不了,这就巴巴寻来了。”

“谁说没个笑模样,自打那位失忆之后,我看着好相处多了。”

“也更招人疼了。”

月柔沉着脸,咬了咬下唇。

坐着说了一会话,人来得差不多,就开席观赏歌舞,由各家小姐献艺斗艳。

云和与殷道衡联袂回来,月柔是主家,坐正位,但云和年纪大,座位仅比月柔偏斜一些。

云和没在意这些细节,坐下问:“驸马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回来,先宫向皇上回话,听说公主在这儿就过来了。”

“驸马先回府也没什么,我又不需要人陪,再说,还有语桐呢。”

“我自己回府不过是看书写字,没别的事做,况且,我想早些见到公主。”

云和微怔,见他也不好意思地低头倒酒,唇角微扬。

自从那碗鸡茸面后,他们的关系似是戳破了什么壁障,具体表现就是,他们开始试着说一些听起来很肉麻的话。

殷道衡将精巧的酒杯放到云和面前,云和在桌下握住他的手,小声道:“我也想早些见到驸马。”

“我很想念驸马。”

“可臣才走了半个月。”

“驸马刚才说什么?”

“我错了,当罚。”殷道衡端起酒杯朝她致意,笑着喝了下去。

云和抿唇笑说:“只喝一杯?”

“剩下的来日补上,”殷道衡轻声说:“我也很想念公主。”

上首月柔举杯一饮而尽,抚着胸口努力平稳呼吸。

宴席上是几碟精致花糕,云和没什么兴趣,再说她注意身材,正餐外不吃点心。奈何殷道衡尝了一个,说味道不错,亲手夹了一个放到她面前。

那当然就要吃了啊。

一个不大的糕点,云和吃了半天。殷道衡倒了一杯花茶放到她手边,周围人见了,都露出心领神会的微笑。

殷驸马的动作自然极了,至于长公主,觉得花糕甜腻,端起花茶喝了一口。神色平淡又透着几分理所当然,显然平时就是被驸马伺候惯了的。未成婚的小姑娘偷眼望着才貌都颇为出众的一对璧人,春心萌动,想起桃林后正吟诗作对的心上郎君。更有甚者,已经幻想起了自己日后的生活。

而只有成了家的人才知道应该羡慕什么,成婚三年未有子嗣,夫妻却依旧和睦恩爱。这样的感情有多难得,看看上座的月柔长公主就知道了。

月柔长公主看不进去底下的歌舞,再为自己倒了一杯酒。酒壶空空,侍女劝她:“公主,不能再喝了。”

她勉强听劝,保持理智直到宴会结束。

皮笑肉不笑送走无论什么时候都比她强一点的大皇姐,月柔摇摇回屋去看望女儿。

女儿这几天断断续续烧热,始终不退,哭声跟猫儿似的没力气。如今又是这样,细细弱弱地哭叫,奶娘以为是尿了,解开衣裳却发现郡主身上长了许多小红点。

仔细一看,奶娘惊惶道:“不好,郡主出痘了。”

回府的路上,云和按了按太阳穴。

“公主身体不舒服?”

“早上起来有些头疼,许是染了风寒,回去喝副药就好了。”

“公主平时便气血虚弱,乍暖还寒时候容易染疫,公主要注意保暖。”

驸马是个说一不二的人,说了注意保暖,当晚便将冬日用的厚被子搬了出来。

云和哭笑不得,只好依他。

结果人经不起念叨,第二天云和便发了烧,软绵绵躺在枕席间动弹不得。

太医开了祛风寒的药,喝下去傍晚就有起色,云和精神好了些,还吃了一碟驸马亲手炒的鸡蛋。

然而当晚,殷道衡被云和的动静惊醒。她从被子里挣脱出来,浑身烧热,人迷迷糊糊,口中含糊念着什么。寝衣被她蹭到腰上,露出雪白一段纤腰,她还不停伸手抓挠皮肤,难受地呻吟。

殷道衡念着非礼勿视,要把她塞回被子里再去叫人请太医。转念他又想:明明他们是夫妻,说什么非礼勿视。

然而视线落到云和裸露在外的皮肤,殷道衡视线一凝,什么想法都没有了。

他赶紧抓住云和乱动的手,仔细看着云和腰上晶亮的水泡,小心翼翼掀起云和的寝衣,发现这并不是单独一个。

恰云和这时醒了,哑着嗓子问他:“驸马,你在干什么?”

殷道衡将她的衣角放回原位,关切道:“你出水痘了。”

“唔。”云和迷迷糊糊的,喃喃道:“还以为你在占我便宜。”

知道她脑子不清醒,殷道衡哭笑不得,让她忍一忍痒不要乱挠,起身叫梨兰去请太医。

太医带来一个消息:月柔长公主府上的莞怡郡主也出痘了,云和估计就是在这儿传上的。

知道了源头就能放心许多,殷道衡扶云和起来,亲手喂她喝药。趁她发烧迷迷糊糊,殷道衡小声说:“平时让你多吃肉你不肯,现在被个小儿传染痘症,你可真是出息。”

云和喝了一勺苦药,眯起眼睛盯着他看了一会,再低头喝下一勺。

梨兰挑了几个出过痘的丫鬟进屋伺候,见殷道衡不肯走,梨兰留了个心眼去问放假在家的殷明远:“驸马出过痘吗?”

殷明远:“没有。”

于是梨兰生拉硬拽,将驸马爷逐出了房门。

出痘是很难受的事情,持续不退的烧热,浑身奇痒又不能抓不能蹭,会留疤。

会留疤这三个字让云和做了两宿噩梦,梦里耳边都是水泡破掉噼里啪啦的声响。

长公主对完美有如此偏执的一个人啊,怎么受得了身上烙下深深浅浅的黄褐痘痕。

沮丧时,云和忽然听见一道琴音。

说实话,弹得并不好。

但云和还是笑得眉眼弯弯,猜出这生涩的琴音出自何人之手。

所谓有得必有舍,一个人的精力是有限的,驸马爷读书了得,然而在旁的技艺上就显得力不从心了。

云和也取了一把琴,拨了几个琴音,停一会,见那边没有动静,又拨了一次。

反复几次,对方终于明白了她的意思,她弹什么音,他就跟着弹什么。

高高低低的琴音里,梨兰渐渐萎靡下去,趴在墙根下嚎叫:“主子啊,别弹了,你们有什么话直接让我们转述不好吗。”

殷明远捂着耳朵看着乐水收拾书箱:“幸好我明天就回学里了。”

庑房,一个小太监翻了个身,不知从哪摸出两团棉花塞进耳朵,嘟囔道:“腻歪死了。”

弹够了琴,他们又换筝、笛、琵琶。

好容易他们对会发声的东西没兴趣了,不等阖府上下松一口气,两个人又写起信来。

好吧,写信就写信,跑跑腿总比耳朵受摧残强。

然而没到半天,梨兰和乐山就累倒了。

梨兰趴在窗外哀哀叫道:“主子啊,您有什么话一口气写完,一张纸写一句话,多费纸啊。”

杏儿在旁看热闹,笑道:“还费腿,费鞋。”

云和不理她们,如今她才知道了想见不能见是一种什么心情,也知道了纸上传情到底有什么趣味。

“浣花溪上如花客,绿阁深藏人不识。留得溪头瑟瑟波,泼成纸上猩猩色。”

云和裁了深红、浅黄、蓝绿金粉等十种颜色的花笺,每用字迹填满一张,就收到匣子里。

云和隐约觉得这种交流方式十分熟悉。

转头瞥见屋中常年放着的一本翻到边角起毛的诗经,云和再翻开看着上面殷道衡在她批注下留下的字迹,心情与失忆后第一次见已大不相同。

野有蔓草。

关雎是追求,野有蔓草是邂逅。于千万人中邂逅一个美好的人,一见而心悦,心悦而终老。

云和总忍不住去想,是不是在她没有失忆之前,驸马就对她“邂逅相遇,适我愿兮”、“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她把这个问题写在花笺上,只是没有送给驸马,直接收到了匣子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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