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最后一幕，是身上燃着火光的楼平，两人面面相觑，他嘴角含笑，眉目温柔，动作堪得上小心翼翼，五指不过轻轻触及自己的胸口，脚下就再无立锥之地，失重感席卷全身……
他陷入了无止境的深渊。
“唔……”趴在地上的宋秦生意识逐渐复苏，底下坚实的砖石带着一些意味不明的安全感——他真是受够了失重的不安。过去了多久？他现在在哪？鬼蜮……燃烧的大火……紧闭的大门……
他现在在传承之地！
身上有如千斤重，想要爬起来真是格外困难，但他还是不能就这样放弃自己的求生意识。
宋秦生睁开眼睛，就着这个躺在地上四肢扭曲还使不上劲的姿势，上下打量自己如今的境地。
和想象的不一样，此地亮如白昼，由白色瓷石铺就的地砖传来隐隐绰绰的温暖，就是不太平，不，本来就不是平的，这里似乎是个半圆，他处在最底下，怎么说呢，宋秦生觉得自己身处一个被从中切开的球里，但又不是很球，硬要比喻的话，他好像正在锅里。
锅？
不等宋秦生进一步东想西想，此地腾起炽焰，将宋秦生整个包裹其中——啊，更像了，像是炒锅起了火，他就是锅里的那道菜。
他好像快被煮熟了，具体表现为他感觉自己和身体的联系更深层次减弱，似乎马上自己就能神魂离体。
不，这种其实就是死了吧？
赤色的火焰时有时无，每一次持续的时间都不长，每隔一段时间就再度燃起，全身上下动弹不得的宋秦生只能百无聊赖的看着身边这周而复始，回环往复的景色，不止一次的想，他要是能飘起来就好了。
毕竟，他已经彻彻底底失去对自己身体的感受，再不找点事做，他憋得慌——能飘起来就好了，能飘起来他就可以去四处看……
欸？
真的飘起来了？
所以他真的死了啊？
宋秦生不明所以的看着自己的手，缩小了数倍不止，再低下头看看自己的身体，也小了很多，像个瓷娃娃。再扭头看向躺在下面的身体，嗯，看着自己的脸感觉有点奇怪，看他睁着眼睛一眨不眨，身子一动不动总觉得有些说不上来的诡异。
很像是死不瞑目啊。
宋秦生迟疑一瞬，当即决定先四处看看，找找此地的特殊之处，没准儿自己还能抢救一番。待他飘至空中向下打量，他收回此地像个锅的前言，与其说像个锅，不如说是个祭坛。
在那巨大的半球之下，还有层层垒起的石质阶梯，阶梯之下，有一位身着红裙的女子跪坐在那里。宋秦生迟疑地飘过去，才注意到她双膝下垫着一个蒲团。
不等宋秦生搭话，女子身上突然冒出一团熟悉的赤色。宋秦生下意识回头一看，果不其然，半球中心也升腾起相同的火光。
宋秦生继续向前飘，大概两人之间还有十米左右的距离时，女子身形一晃，倒在地上。见状，宋秦生犹豫一会，再度向前，落在女子的身边，试探着伸出自己的小短手拍拍她的肩膀。
“………”
“什么？”声音太过微弱，宋秦生没听清，再往前一步，反问道。
“……明……”
宋秦生费尽力气，把她的头掰向一侧，捋顺她的长发：“喂，醒醒，你还好吗？”
女子一动不动。
宋秦生使出浑身手段，特指这里拍拍那里摸摸，对着耳朵喊话等。
累的他直接在她身边坐下，撑着脑袋守了不知多久，才等到女人悠悠转醒。
比视觉先传来的，是味道。女人抬起头，四处嗅嗅，一动，整张脸就埋在了宋秦生的背上：“凰明，你来了？”
宋秦生身形一顿，总觉得这个声音和这个名字在哪里听到过——他刚进空间，那口清泉！不等他回神，小小一只的瓷娃娃就被整个抱起，被女人勒在怀里，死死抱住，头顶莫名冰凉。
宋秦生听着女人呜呜咽咽泣不成声茫然又无措，一瞬间不知道自己是该先说你放开还是怀疑一下自己作为灵体会不会再死一次。
直到女人平复情绪，逐渐意识到，她的凰明没有这么小，这个气味也不是她熟悉的那个人，瞬间松开这个她不认识的小客人。
“你是谁？嗯？”女人再度往前凑了一段，“你身上的味道，有点熟悉。”
“晚辈宋秦生，误入此地，请前辈不要见怪。”宋秦生拱手行礼，有点不太习惯的往后撤一步，拉开自己和女人的距离。
“人类修士？”女人仿佛终于清醒，将长发挽至耳后，看向宋秦生，“元婴离体？你还是第一个敢这么进来的。你可以，唔，称呼我朱雀。”
宋秦生从善如流地改了口：“朱雀前辈。不对……朱雀前辈？您是四象宗的老祖朱雀？”
朱雀听到熟悉的名字，眼神诧异：“你是四象宗弟子？”
“呃，不是。”
“……是吗，这样啊，那看来，这个宗门发展的还不错。”
“唔，是的。”三宗之一，龙尊坐镇，怎么看，阵仗都不小。
“那你来这里是为什么？”朱雀微微一笑，“这里，并不是适合人修来的地方，元婴之身并不适合长时间离开身体，后辈，从哪来就回哪儿去吧。”
“元婴？不不不，前辈，您误会了。我现在的状态似乎是神魂离体，而且，我的身体就在不远处，呃，那个的里面。”宋秦生转身指了指身后的那个半球。
“啊？”一瞬间朱雀还以为自己听岔了。
宋秦生见状开始解释，包括自己为什么会掉下来，朱雀的脸色越听越古怪，听到最后都有些茫然。
“你，一介人修，来了这里？唔……走吧，带我去看看。”朱雀一把抓起宋秦生，几个跃身来到坑底，将宋秦生这奇怪的姿势尽收眼底。
朱雀沉默着将肩膀上的小人挪到宋秦生身体的正上方，松开手，小人如同一个火球没进自己的身体，像火苗点燃枯枝落叶，宋秦生的身体在朱雀的注视下开始燃烧。
约摸一炷香的功夫，火势渐小，宋秦生茫然的睁开眼，入目便是一旁打坐的朱雀。
“朱雀前辈？”
“你真的是人修？”朱雀闻声睁眼，第一句话就让宋秦生摸不着脑袋。
“啊？”
“我这里，并非所谓的传承之地。打一开始，我想见的都只有一位。”朱雀的思绪飘远，却发现时间已经过去太久，她都快忘了自己挚友的模样。
“我只是怕她回来找不着我，强留到现在，能迈过我的火焰来到我身边的，我原以为只会出现那么一个。”朱雀闭上眼睛，那人笑着同她说话的画面还历历在目，“先天神兽，纯灵之体，依火而生，这天底下哪会出现第二个。”
“但我没想到，人修竟出现你这么个异类，天生如此？”
宋秦生听闻面露尴尬：“不，不是，呃，这件事说来话长。”
“是吗……”朱雀稍有些落寞的笑了一笑，“是我和她的缘分浅了点，我的路就到这儿了。”
宋秦生沉默着，不知怎么回话，他作为一个局外人，说什么都不合适。
“原本想着，如果她来，总要给她留点寄托。但现下我已经没有时间，宋秦生，你现下已经碎丹化婴，兴许受得住我的道法传承，你可愿意？”
“嗯？碎丹化婴？”宋秦生猛的睁大眼睛，立刻探查自己的身体，却只见识海内空荡荡的，只觉得朱雀前辈大抵是误会了什么，“前辈，我并没有踏入元婴期，只是因为一点意外金丹离体。”
“唔，我应当不会看错，刚才那个小人，就是你的元婴，而且，你的筋脉此刻已经没有灵气了不是吗？你应当也感受不到你的金丹存在，毕竟我的本源火已经烧断了你同你的金丹的联系。”
宋秦生疑惑不解，睁大了眼睛——朱雀说的的确是真的。
“我的本源火，是锻器最好的火焰，没有之一。你的体质特殊，又正巧金丹离体，此处祭坛……场景也合适，在我意识封闭的时候，你的身体已经被我的火焰淬炼了一遍又一遍，我的一部分真元通过这种方式进了你的血肉之中，没有道的桎梏，你肉身的修为便被强行提上来了。”
“那我以后……”
“应当没有可能再走传统道修的路子了。”
“所以我从此没有飞升的可能了？”
朱雀一怔，随即哈哈大笑，笑到声音嘶哑，神情癫狂：“哈哈哈哈哈，飞升？此界再无飞升！凰明，我的凰明——你为何如此糊涂——”
宋秦生默默缩小了自己的存在感，不敢在这点上招惹这位有些危险的大前辈。
朱雀却没有放过他，五指向前一抓向后一拉，宋秦生的身体就不受控制的被吸过去：“我已强弩之末，此处道法便交予你，无论你愿与不愿，你既步入此地，有些因果你就得受着！”
宋秦生完全无力反抗，朱雀的手按在他的胸口上，炽热的火焰从中迸发，如同溪流涌入宋秦生的身体。
好热！
好烫！
好难受！
灼热到极致的火光攀爬到每一寸皮肤，深入其中血肉，准备将其燃烧殆尽。
痛到极致转而慢慢麻木，宋秦生想，他留下的遗言，可以被谁听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