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小时前,莫风尧一离开画廊,等候多时的陈河吉就带人冲了进来。医生用早就准备好的手术工具,速度极快地将杜栖兰肩上的伤口清洗干净。
杜栖兰支着胳膊让医生包扎,指挥陈河吉处理后续事宜:“帮我联系阮泽,现在能出面帮莫风尧的只有他。”
陈河吉说:“莫风尧已经往皇宫方向去了,还来得及吗?”
杜栖兰轻叹一口气:“我预料到了,他会直接去见齐熠。所以我们更要抓紧,齐熠知道莫风尧在我心中的分量,他一定会刻意为难。”
说话间,电话已经被接通,那头接起电话的是阮泽的秘书。秘书见阮泽的私人手机上显示的是一个陌生号码,便问道:“你好,请问你是?”
“我是陈家的代理人陈河吉,我有急事要找阮泽先生。”
秘书迟疑了片刻,在那头用平板快速查询了陈河吉的个人信息后,才回答道:“您好,我是阮泽上将的秘书。很抱歉告诉您,阮泽上将正在开会。”
这下陈河吉也哑口无言了,军部会议可大可小,以他的身份并不能过度叨扰。他看向杜栖兰,后者抬起未受伤的那半边手臂,接过电话。
“秘书你好,我是大皇子,也就是陈皇后的孩子,齐渡。太子齐熠派人刺杀我,请你立刻转告阮泽。”
秘书在那头被这番话里的含义惊到,同时平板上弹出齐渡的详细信息,她立即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好的!请您稍等!”
她小跑进军部会议室,低头与阮泽耳语。坐在会议桌上座的阮泽抬起眼皮,神情严肃。他起身后一言不发,只与另一位高官点头致意就走出了会议室。
私人手机上的通话还未挂断,阮泽直接接了过来:“齐渡?还是杜栖兰?”
在走出会议室的几秒钟里阮泽就想通了前后因果。太子给特工处派了刺杀任务,现在大皇子就被刺杀。莫风尧从特工处接了个任务,现在大皇子就告状告到了他这里。
他是知道的,十几年前大皇子齐渡向皇帝陛下请求隐退,从此脱离公众视野,甚至鲜少在贵族中露面。
原来这位大皇子是去改了个名字——逆反的齐渡,加上流传于皇室血脉的兰花信息素,可不就是“杜栖兰”?
阮泽也能理解太子为什么要刺杀隐退多年的大皇子。大皇子是先皇后陈时槿唯一的孩子,他身后永远有陈家撑腰。而当年皇帝能够顺利登基全然仰仗陈家,至今不敢动摇,陈家的力量可见一斑。
尤其有一点,到现在还被齐熠耿耿于怀。当年在大皇子隐退前,议会和内阁就有声音建议立齐渡为皇储,要不是陈家离奇地保持了沉默,紧接着齐渡提出隐退,太子这个位置根本轮不到齐熠那个草包。
手机听筒里应了一声,杜栖兰道:“莫风尧往皇宫方向去了,我很担心。但现在的情况我不方便出面,我想,风尧是你的学生,你应该不会眼睁睁看着他被人利用。”
“呵,你说得没错,小莫是我一手带大的孩子,我早就提醒过他要警惕太子,但没想到会是这种情况。”阮泽步履生风走到军部车库,秘书亦步亦趋跟在后面,“我现在就去皇宫,太子偷我的兵做这种事,我可不会原谅。”
阮泽启动引擎,白色跑车在军区道路上风驰电掣,发泄着满腔怒火指直皇宫。
挂断电话,陈河吉送医生回去休息,再进来时问道:“先生,还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杜栖兰脱掉了紧绷的西装,换了件宽松的家居服,白衣黑裤,眼神迷茫。他双眼不聚焦地思索了一会儿,才道:“《追逐落日》的首演录像在哪里?我想看看。”
陈河吉去给他端电脑,他拦了一下,自己走到了书房。陈河吉给他拷贝好文件,视频开始播放后,便悄声离开了。
“我们即将奔赴战场,我们即将奔赴落日……”
“我们追逐着死亡,就像日出追逐着夕阳……”
“只有我们合二为一的时候,时间才是暂时停止的……”
“亲爱的,我的爱人,我不想和你分离,我不愿面对死亡……”
“……但是我们终将一分为二,再见了,我的爱人,愿我们重逢时还是今日的模样。”
书房里只有笔记本电脑的屏幕是亮的,长达三小时的剧目不间断地播放着,咏叹调的余音在庭院中徘徊往复。
杜栖兰沉默于光影间,身上的伤痛得令他麻木。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下起了雨。不知录像播放到了哪一幕,枯燥的雨声中出现了不寻常的响动。
好像是雨伞阻挠了雨滴的坠落,好像是鞋靴踏上了柔软的草坪,好像是……有人轻轻喘息着,越来越近。
“咚咚咚——”
杜栖兰几乎是闪身出现在了门后。这扇门连通着书房和庭院,这个时候,还有谁会出现在这里?
他颤抖着按下门把手,紧张到快要窒息。
“我回来了。”
这是莫风尧的第一句话。
第二句话是:“这里还欢迎我吗?”
杜栖兰眼中盈着一层快要凝聚落下的光泽:“只要我在这座公馆里,只要你来,我永远都欢迎你。”
笔记本电脑里悠扬的咏叹调播放到了尾声。莫风尧记得,剧目的最后,那对恋人熬过了炮火和战乱,于和平年代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
*
莫风尧是被抱回二楼卧室的。
杜栖兰见到他满身的刀伤就心疼得失去了理智,他叫陈河吉把还住在公馆里的医生叫了过来,一处一处、仔仔细细地检查莫风尧身上的伤口。
莫风尧最严重的伤在左手掌心,刀刃横割开了他的半个手掌,持续的打斗还导致了血肉外翻,被雨水淋透后已经开始泛白。
离开皇宫时阮泽的秘书从车里拿了卷绷带给他缠上,但是没有起太大作用。
杜栖兰看得揪心,莫风尧却半开玩笑地说:“你别怕,我不是疤痕体质,养好了之后不会很难看的。”
杜栖兰已经不知道今天是第几次叹气:“什么时候了还在说这个,我怎么可能会因为一道疤就改变对你的心意。”
“不是一道,是好多道呢……”
杜栖兰又叹了一声。
莫风尧怕把他惹急了,恹恹地改了话题:“杜栖兰,对不起,我一直以来都在骗你……”
陈河吉和医生察觉到氛围不对,找个借口出去了。
莫风尧说道:“我的真实身份,是隶属于帝国Omega特种作战部队的军人,军衔是上尉。我是个孤儿,在福利院长大,十五岁时被阮泽上将选中进入军校少年班,从军校毕业后一直追随着阮泽上将,直到四个月前被特工处临时借调。”
“我是受特工处命令来杀你的,但我失败了。”
杜栖兰单膝跪下,轻轻拨正莫风尧低垂的脑袋,眉心微蹙:“你一直以来都在骗我?”
“是的,我是个骗子。”
杜栖兰凝视他凄美的脸庞:“不。你所有的隐瞒我都心知肚明,所以一切都是真实。”
“在帝国大剧院那天,我一眼就认出了你。令我魂牵梦萦的缪斯突然出现,在我面前宽衣解带,那种诱惑对我来说完全是致命的。我几乎是在一瞬间就想好了,如果你愿意爱上我,与我交欢,那么就算你要夺走我的生命,我也会任你索取。”
如果没有遇到莫风尧,他的人生将是一潭死水,在一眼就能望得到头的范围里,隐匿在无人问津的杂草堆中,等待终有一天消亡殆尽。
杜栖兰脱掉自己的上衣,露出肩上渗血的绷带,低头亲吻莫风尧掌心的伤痕:“你也不用介意伤口会留疤。每一个人都是由生命的许多瞬间堆积而成,这些伤疤都是你生命经历的证明。而我很高兴,在意义非凡的今天,和你一起在身上留下了相似的纪念品。”
莫风尧与杜栖兰对视,想起了历史上那些为神明疯魔狂热的人们。而现在,杜栖兰就是为他狂热的信徒。
他说:“我想做。”
杜栖兰摇头:“不行,你身上伤口太多。”
莫风尧坚持:“我用嘴。”
杜栖兰还欲拒绝,莫风尧已经帮他把家居服的松紧带解开。
信徒终究无法违逆神明,枯燥的雨中混入了意义不明的水声。庭院里的兰花扑簌簌滚落水珠,经受暴雨摧残的蔷薇被风卷起些许花瓣,在经过兰花时驻足,与其亲吻。
半个小时后,杜栖兰开门重新把医生叫回来,给莫风尧仔细包扎了伤口。屋外骤雨渐歇,厚重的云层裂开缝隙,其间有璀璨斜阳倾泻而下。
正是落日最美的时候。
*
暴雨如注的皇宫里,阮泽和齐熠一人一边坐在圆桌旁,他们各端了一盏鎏金茶杯,在不时有雨水溅入的门廊下啜饮。
齐熠笑眼迷离,不紧不慢地回答问题:“我就是想杀齐渡哥哥,这不难理解吧。至于我为什么要从你那里借人,没办法,是个人都知道全帝国最优秀的Omega在你那里。”
阮泽看见他这副样子就想把他脖子上那颗没用的脑瓜掰下来,但表面上还要维持配得上军装的好形象:“你想杀齐渡那是你的家事,我只跟你算特工处的账。你先是趁我不在军部从我这儿偷人,然后又借特工处的手指使我的学生去刺杀皇室成员,你可真会算计啊,就这么想拉我下水?”
齐熠作为太子,他的身后已经站了许多势力,但在军事方面他始终处处掣肘。军部是帝国最可怕的庞然大物,小小的特工处在军部面前连蚂蚁都算不上。
他需要更多军部势力的支持,他喜欢阮泽,他希望阮泽能站到他这边。
阮泽怒道:“你想杀齐渡,你干脆自己上。你让我的学生去做,一旦刺杀成功,我在皇帝陛下眼中就不再中立。这就是你想要的?”
齐熠哈哈大笑:“不愧是阮泽上将,这么快就把因果关系想通透了。”他端起茶杯,做出邀请碰杯的姿态:“所以,怎么样?要不要和我联手?我为了让你靠近我,可是费尽了心思。”
阮泽不想理会他的做作模样,直接甩手把茶水泼进雨中。
齐熠脸上黏糊的笑意冷了下来,但嘴角还是保留着弧度:“阮泽,我是真的喜欢你。”
阮泽实在没忍住翻了个白眼,轻车熟路地回绝:“太子殿下,我已经拒绝过你很多次了,我是结过婚的人。”
“他都已经死了快十年了……”
“嗯,对,死了,骨灰撒在后院鱼塘里,我天天都去看。”阮泽语气懒洋洋的,完全不管自己嘴巴里在蹦什么鬼话。
齐熠一听到“鱼塘”二字就怒气喷薄。阮泽对他爱答不理、屡屡拒绝的样子戳中了他心上的某处伤疤。为什么他都已经成为帝国太子那么多年了还是会望而不得,是不是因为他地位还不够高,权力还不够大!
“嗡嗡——嗡嗡——”
一阵手机的震动声打断了太子的爆发,阮泽反应了半天才意识到是自己衣兜里的手机在震动。
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来电人姓名赫然是两个字:死鬼。
铁栅大门外忽然出现了一个古怪的身影。身材高大的男人穿着黑色风衣,一手打着电话,一手撑着黑伞,在暴雨中踽踽独行。
连阮泽脸上难掩惊愕,显然连他都没有料到这人的到来。电话接通,门外的男人与他遥遥相对。
“老婆,工作谈完了吗,我来接你回家了。”
这个高大的男人叫宣禹,正是阮泽口中骨灰被撒在后院鱼塘里的亡夫。他于十年前假死进入暗刃部队为皇帝效力,按计划应该还有两个月才任期结束。
但是,他现在出现了。
他来了他来了!死鬼老攻和他的霸道狂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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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Chapter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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