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熠记得,他那个同父异母的哥哥喜欢画画,常常在皇宫的花园里坐上一整天。他偶尔会从花园中的那条长廊走过,状似不经意地偷看画上的内容,然后发现自己完全看不懂。
那一团团色彩描绘的根本不是皇宫里的花草树木……那到底是什么?
齐熠去询问他的母亲,帝国的皇后。皇后是一位很和蔼的女性Omega,她对每个人都很亲切,故而还算能和先皇后的孩子说得上话。于是她去询问了那个孩子,得到了答案。
那个孩子说,他画的是皇宫里的人。
每一个人都有颜色,也许是衣服的颜色,也许是心情的颜色,总之在他看来,这个世界就像一个巨大的五彩斑斓的调色盘。人们从花园中经过,或嬉笑,或冷漠,都被他记录在纸上。
那个孩子还说,皇宫里的世界少了一抹很重要的颜色,这让他感到很沮丧。
皇后继续问少的是哪一抹颜色,那个孩子却闭口不谈,兀自回归了沉默的状态。皇后知道这个孩子性格古怪,而他们的关系也有隔阂,于是没有再追问。
皇后把答案告诉了齐熠。齐熠很生气,他指责那个哥哥故弄玄虚,还埋怨母亲不应该直接去问,撇清关系说自己根本不在意那些奇怪的画。
他抱怨母亲为什么要给那个古怪的哥哥好脸色。他抱怨母亲没有主见,总是像花瓶一样站在父皇身边,到哪里都只是陪衬。他抱怨母亲为什么不像那个怪哥哥的母亲一样强大,同样是Omega,怪哥哥的母亲威风得让所有人都敬佩,而自己的母亲却柔弱得像个吉祥物。
情绪激动时,他把听来的恶言恶语通通像倒垃圾一样倒给了他的母亲:“父皇就是看中了你是个柔弱的Omega才会娶你!”
皇后安静地听着,一言不发,贵族家庭的良好教养让她只知道保持端庄。
直到齐熠乱七八糟地发泄完毕,穿着繁琐的巴洛克风格宫廷长裙,端坐在软椅上等待了许久的贵妇才站起来,提醒被她宠坏的孩子,现在是吃晚饭的时间。
冷静下来的齐熠终于察觉到了母亲的情绪变化,突兀地心想,今天的母亲应该是蓝色的。
他开始好奇,自己在那个怪哥哥眼里是什么颜色?
他隐秘地好奇了数日,最终按捺不住主动找到那个哥哥,没有铺垫,没有前因后果,直截了当地质问:“齐渡哥哥,我在你的画里是什么颜色?”
当时齐渡站在帝后寝宫外的林荫道上,正低头凝视地砖缝隙里的一株杂草。他迟疑地抬起头,用眼神反问这个据说脾气不太好的弟弟是否真的是在跟他说话。
齐熠突然就开始发作,一脚踩扁地上的小草……
后来发生了什么?
齐熠在睡梦中思索着。
似乎,那个哥哥一直定定地看着他,又似乎那个哥哥开口嘲讽了他。他越来越生气,好像和哥哥大吵了一架,又好像只是咬牙切齿地“哼”了一声。
最终他大步流星离去,回去路上经过那个哥哥的房间,见到门廊下整齐摆放着兰花,一连踢翻好几盆。
他看到幽兰洁白的花瓣坠落在泥土里,花的主人不在身边,无人为其辩护,只能任人蹂躏。他看到侍者们畏畏缩缩不敢靠近,只敢明面上由着他胡作非为,暗中偷偷请皇后过来。
他的内心忽然获得了极大的满足。
这样才对,他是帝国的皇子,他的母亲是帝国的皇后,所有人都该对他和他的母亲保持敬畏。而那个怪哥哥已经没有母亲了,那个怪哥哥凭什么敢不回答他的问题!凭什么用那样轻蔑的眼神看向他!
皇后匆匆赶来。
齐熠抬起头,勾着诡异的笑容,向母亲道午安。
他看到皇后脸上是错愕糅杂着犹豫,愤怒糅杂着后悔。这一天的母亲,依旧是蓝色。
*
太子齐熠从睡梦中醒来,转头看向墙边的宫廷座钟,时间是上午七点。
沉沉的梦魇让他的意识恍惚还停留在十几年前,记忆却已经开始浅浅回溯。
他的母亲,帝国的现任皇后,是一个众所周知的非常柔弱的Omega。所有人都知道,皇帝是因为怕够了先皇后的强势,才会在丧妻后迅速爱上柔弱的现任皇后。
齐熠从小就听着这些闲言碎语长大,而母亲从来不驳斥那些议论的人。日经月累,他也像那些人一样认定了这就是事实。
母亲从来不会生气,无论齐熠怎样造作,她都只会温柔劝导。而皇子的教育有专门的宫廷教师负责,这更让他觉得母亲就是人们口中漂亮的花瓶。
尽管他在内心深处隐隐约约觉得这样不对。
齐熠烦躁地翻了个身,揉了揉额前乱糟糟的碎发。左右已经睡不着,他干脆起床着装,穿戴好太子制服,在皇宫里到处闲逛。
走到某处时,他忽然福至心灵地回头看了一眼。巍峨的宫殿映入眼帘,目及所至皆是奢华。齐熠昏沉的脑袋终于在侍者们一声声敬畏的问安中清醒过来。
是了,他是帝国的皇子,他的母亲是帝国的皇后,他们是帝国最高贵的存在。那些低贱的蝼蚁,怎敢用肮脏的嘴去诋毁他的母亲。
年幼时的他尚且不能分辨,只会毫无头绪地胡乱发泄。但他现在已经长大到22岁,他从普通的皇子变成了唯一的太子,他享有太子应有的权力,他不可能还容许任何贱民诋毁他的母亲。
齐熠招了招手,将一个随身近侍叫了过来:“那天慈善晚会上,有两个人当着我的面议论皇后,叫特工处去把他们处理掉。都不是什么重要的角色,直接做成意外。”
侍从应声而去。
齐熠走向另一座宫殿,走近的过程中心间闪过了许多事。那是帝后的寝宫,其中有一间是皇后专属的房间。
齐熠漫无目的地游荡到皇后房门前,遇见了他的妹妹,下个月才满18岁的女性Alpha,齐颖。齐颖穿着和他相似的皇子制服,虽还未成年但身量已足够挺拔。
齐熠疑惑地问她:“你怎么会在这里?”
齐颖脸上没什么表情:“我来请母后吃早饭,母后正在梳妆,我在等她。”
亲妹妹的出现让齐熠的情绪出现了一丝裂痕,他胸口的烦躁蓦地崩碎成了愧疚与不安。他终究是母亲的孩子,当他感到焦虑时,总是会下意识寻找来自母亲的宽慰。
等待间,沉重的房门打开来。穿着华贵的巴洛克长裙的女人走出来,将她的两个孩子拥入怀中:“早安,我的孩子们。能在新日伊始见到你们,是我最大的幸福。”
太子齐熠被皇后紧紧抱着,心想,他一定要拥有更多权力,让更多人畏惧他,直到再没有人敢诋毁他和他的母亲。
*
次日,莫风尧又去了一趟军事基地。
阮泽已经从姜永口中逼问出了不少有用的信息,莫风尧也将自己昨夜得到的消息转告给了他,互相印证了耀昼港那批“货物”的买家就是太子齐熠。
阮泽在基地内召开了一次秘密会议,除宣禹和未恢复军职的莫风尧外,参加会议的都是Omega特种部队各个小队的正副队长。这些军官大部分都是通过Omega军人培养计划培养出的优秀人才,其余的也都跟随阮泽多年,属于阮泽的嫡系亲信。
阮泽将基本情况做了个总结,然后说出自己的推断:“我有理由怀疑,太子齐熠意图谋反。”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但不是对这个结论感到惊讶,因为大家心里都知道,这并非阮泽的个人推断。
他们的视线都不经意地掠过与阮泽并肩坐在长桌尽头的宣禹。宣禹上将带领的是暗刃部队,暗刃部队的动向代表着皇帝陛下的意图。大家都明白,怀疑太子齐熠意图谋反的不是阮泽,而是深藏在宫中的皇帝陛下。
“接下来一段时间基地内各小队加强训练,随时准备应对冲突。皇宫方面有宣禹上将带领的暗刃部署防御,主要负责预防暗杀和抵挡第一波动乱。太子齐熠有能力直接调用力量的只有特工处,而特工处的人最擅长暗杀,所以皇帝陛下的近身保护尤其重要。”
阮泽轻敲桌面,示意宣禹接话。
宣禹颔首,认真道:“近期皇帝陛下的近身侍卫会全部替换成暗刃的人,同时我们还在和皇家护卫队协商,考虑让军部派人参与皇宫巡逻。”
阮泽:“还有,现在是热武器时代,我们必须做好防备狙击手等突袭手段的预案。皇帝陛下已经和我们达成一致意见,最近会避免出现在露天场所。”
最后,阮泽补充道:“从前天起皇宫已经戒严,也就是说我们和太子的对峙早就已经开始了。对于太子齐熠来说,这是一场心理战,他现在已经穷途末路,一定会有所动作,甚至是鱼死网破。假如爆发冲突,我们必须缩小波及范围,封锁消息,以免在社会上造成恐慌。”
“以上就是防范太子谋反的暂时安排,所有人严格保密,无条件服从命令,散会!”
众人离去,阮泽坐回到长桌尽头的软椅上一言不发,宣禹在旁边默默陪伴。
会议开始前阮泽还跟莫风尧谈了另一件事,他说话向来开门见山,上来就问杜栖兰有没有动过回归皇室把太子取而代之的心思。
莫风尧如实相告,说杜栖兰已然全身心投入艺术创作,无意再搅弄权力是非。
阮泽手指轻敲桌面,这是他思考中的表现。
隐退多年的大皇子下定决心不再参与斗争,固然可以避免又一轮权力风波,但对于代替杜栖兰与军部联络的莫风尧来说,这可并不完全是一件好事情。
恐怕在皇帝陛下眼里,莫风尧这个优秀的军事人才从今往后都要被划入大皇子和陈家的阵营,想要重用他,就得再三斟酌了。
不过……莫风尧和杜栖兰的关系早就已经分不开了吧?倒是无所谓再深刻些?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