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地方,聂蕊看到了谢云晗。自中秋过后,谢云晗派人送了花灯,本人却迟迟未归。此刻,他正和旁人交谈,俊逸的面容满是笑意仿若春日暖阳,引得周围女子频频偷看。
聂蕊装作没看见,她今日打扮的寻常,特意带着晏朔离着远了些,寻了个空旷的地方,如此举动倒也不显眼。
远处人声鼎沸欢声笑语不断,好不容易度过了炎炎夏日,如今秋高气爽,凉风拂面,出来游玩的人很多。聚在一起打马球的,放风筝的,玩蹴鞠的,投壶的来来往往数不胜数。
刘婉宁生性活泼好动,一个夏季都没和聂蕊见过几次。此刻好不容易一同出游,自是紧紧黏在聂蕊身旁。听到聂蕊提及放风筝,她也兴致盎然。待她取来风筝时,聂蕊已将风筝放上了天。不仅如此,一旁还站了个男子。明明两人隔着几步远的距离,只是那氛围瞧着很是亲近。
刘婉宁心中不快,待到跟前,她发现这人姿容如玉,眉眼清隽,确实生得一副极为出众的样貌。只是瞧着似乎有些眼熟,可一时又想不起在何处见过。
她忍不住轻声问道:“公主,这人是谁啊?我怎瞧着这般眼熟……”
“他是晏朔,你们之前见过。” 聂蕊回道。
“晏朔?” 刘婉宁惊诧地望向晏朔本人,“他,他的脸之前那般模样,怎会…… 竟好了?”
刘婉宁对晏朔自是有印象,只是那印象仅仅停留在,那皮肉翻飞的血色罢了。至于他原本的模样,在那日的惊恐与慌乱中,早已被血迹晕染得模糊不清。而如今,晏朔的脸光洁干净,那道曾经碍眼的伤疤,若非凑近细看,几乎难以察觉。
“用了药便好了。” 聂蕊明眸微弯,与此同时,她身后的晏朔对着刘婉宁轻轻点头示意,仿若才留意到她的存在。
刘婉宁神色颇为怪异,聂蕊说得轻巧,可这其中的分量又岂是言语所能尽述。她装作不经意地再次细细打量晏朔,越看越是心惊。
一个人的容貌固然重要,可气质与举止也不容忽视。有些人即便生得美貌,衣着华贵,可举手一投足间,仍透着一种难以言说的违和感。晏朔从前的模样她已记不大清,但总归不是如今这般,跟个贵公子似的焕然一新。
刘婉宁暗道,公主怕是为他耗费了诸多心血。莫不是那日从木棉花林归来,自己所说的话,被公主当了真?若是如此,以公主之尊,培养出一位合心意的男子,自是无可厚非。可依之前所见,公主对谢云晗痴情一片,那这般也不过是个玩意……
见刘婉宁手持风筝,一脸凝重,呆呆地站在原地不动,聂蕊问道:“在想什么呢?”
“啊,我在想如何让风筝飞得更高些……” 刘婉宁心想,此事公主定有自己的考量。念及此,她回过神来,打了个哈哈,连忙将风筝放飞。
这会儿风势不大,刘婉宁放风筝的技术平平,手中的风筝飞得并不高。不过她也不在意,扯着风筝线,继续在聂蕊身旁说着近来的趣事。
待说到齐阳城中近来声名大噪的欧阳先生时,聂蕊将手中的丝线回绕几圈,把风筝递给一旁的晏朔。
“据说那位欧阳先生现在连门不出了,哈哈哈,说是来齐阳游玩,现在倒好门都出不去!还有那些一个个平日里眼睛恨不得长头顶,觉得自己文采盖世的乱起称号的大才子们,还不是连门都进不了?
刘婉宁觉得这事很有意思,想出门的出不去,想进门的进不了,可不就是有趣。
“也不知是谁消息如此灵通?欧阳先生尚未抵达齐阳,其下榻之处便已有人等候。”
“自是最想见他的人。” 聂蕊缓缓说道。
“那会是谁?倒也未曾听闻,有谁与欧阳先生有旧交啊?” 刘婉宁满心疑惑。
“再等上几日就知道了,那欧阳先生见了谁,便是谁了。”
刘婉宁没明白过来这话的意思,不过并不影响她幸灾乐祸:“谢云晗好像也去了,欧阳先生倒是也没见他,可见确实是个不畏权势的。”
说完她又觉得有些不对,忙把笑收了。
聂蕊对她的幸灾乐祸未置可否,也浅浅一笑:“或许真的不畏权势。”
想到几日后,更或许是在过段时间后要发生的事,聂蕊神情悠然松快。
晏朔眸色渐暗,拽着丝线的手不自觉地微微用力,突然听到刘婉宁惊呼:“公主,您的风筝跑了!”
湛蓝的天空中,断了线的风筝不受控制地飘飞跌宕。
聂蕊本想说没事,晏朔却立马告罪,随即朝着风筝落下的方向去寻了。
那被风裹挟的风筝在空中兜兜转转,最终落在了树上。晏朔一路追寻,才在枝杈间发现了它。也是此时,他才得以细细看清风筝的模样。
这是一只模样颇为神气的老鹰风筝,可也仅止于此,那描画得极为传神的眼睛,无法助它摆脱被卡住的困境。甚至,相较于其他色彩鲜艳、形状别致的风筝,它的颜色与样式都不够好看。
晏朔不觉得这是聂蕊会喜欢的样式,他想,她应该喜欢的是鲜艳的鲜活的,而不是这种暗沉的黑灰色。
正当他手堪堪碰到风筝时,一阵尖锐的风声擦过指尖,那只不够好看的风筝竟被人用箭射了下来。
只差一点,那支箭便会穿透晏朔的皮肉,将他的手与这只难看的风筝一同钉在树上。
淡淡的血腥味弥漫开来,指尖赫然出现一道细而深的伤口,随之而来的是那种极为不适的熟悉之感。
不远处,谢云晗正将弓递给身后的随从,目光交汇之际,他轻轻挑了挑眉,似乎对晏朔出现在此地颇为惊讶。
“公主呢?” 谢云晗环顾四周,未见到聂蕊的身影。
晏朔扶着树干,自上而下看着缓缓走近的谢云晗,“我不知道。”
“不知道?”
谢云晗重复着这几个字,而后抬头望向晏朔,眼中笑意微微浮现:“那你是如何来的?”
他的语气平淡,却透着一种早已知晓答案的明知故问。与其说是询问,倒不如说是一种敲打。仿佛在明确地告知晏朔,即便你追随在聂蕊身旁,即便你与她颇为亲近,即便她带你出行。可你终究只是主人的一个物件,我要找寻你的主人,所以见到你那刻,可以理所应当的质问你,而你唯有乖乖作答。
而这所谓的理所当然,是你主人赋予我的权利。她对我青睐有加,见之心喜。
即便你站在高处,还是无法拥有丝毫优势。
晏朔面容沉静,浓密的长睫在眼睑下投下浅浅的阴影,他望着下方的谢云晗,忽觉一阵眩晕袭来。片刻之后,他垂眸默默从树上下来。
谢云晗站在一旁,脸上笑意依旧,只是静静地注视着晏朔,似在等待他的回应。
许久,四周一片寂静,空气仿空气渐渐有凝涩之态时,有人出声打破了沉寂。
“谢兄,原来你在这儿!”
说话之人是刘元文,他应是一路疾行而来,他应是要快步而来的,可因为要迁就旁边的聂蕊和刘婉宁两人,步伐特意放慢了许多,是以还没到他便先开了口。
谢云晗转身对笑了笑,目光随后移至聂蕊身上:“公主。”
聂蕊并未如往常那般,见到谢云晗便流露出满心欢喜之色,只是微微点头示意,随即目光越过他,落在后方的晏朔身上:“找个风筝而已,怎么去了这么久?”
话落,原本垂首站在最后的晏朔抬起头,苍白的面容上泛起一丝血色,快步走向聂蕊,步伐中带着几分难以察觉的急切。
“奴将您的风筝弄坏了。”
这人是谁?刘元文对着自家妹妹使眼色,刘婉宁视若无睹。
公主钟情于谁,众人心知肚明。那出现在公主身旁的这人,模样生得再俊俏,顶多也只是个玩物罢了。可这话岂能说出口?又怎能当着谢云晗的面提?自然是不能!所以刘婉宁对刘元文的示意视而不见。
刘元文有些茫然,虽然他不知道晏朔是谁,可眼前这情形着实有些怪异。他看看谢云晗,又瞅瞅晏朔,最终将视线落在地上的风筝上。
地上那只孤零零的老鹰风筝,翅膀被利箭穿透,伤势过重,怕是再也无法翱翔天际。明明如此醒目,却没有引得几人过多关注。
只是这上面的箭…… 好像是谢兄的?刘元文张了张嘴,一时间竟不知该不该说话。
到是谢云晗坦然一笑:“怪不得他,方才我见这风筝远瞧着觉得眼熟,便用了箭,不曾想失了手。”
刘婉宁逮住谢云晗的把柄,立刻说道:“你将公主的风筝弄坏了,这可是要赔的!”
“不用,原本就是他做的。”聂蕊开口道:“坏了就坏了。”
反正她也不喜欢。
“是要赔的,” 谢云晗笑着接话,“过几日我再做一个给公主送去。”
做什么?还做一个这么丑的送过来吗?聂蕊觉得谢云晗有些不知趣,她都说了不用。
“是奴弄断了线,怎可怪罪谢公子,” 晏朔眼眸微动望向聂蕊,语气温柔,“待回府后,奴便为公主做一个。”
聂蕊眉眼轻扬,猎物倒是知道如何吸引她的注意了,这样的好事,她自然不会拒绝。
见她点头应允,谢云晗嘴角的笑意微微一滞,一旁的刘元文兄妹二人面面相觑,皆面露惊讶。
“哈哈,谢兄这可是你第二次失手了,我定要将此事告知他人,好好取笑你一番。” 刘元文出声转移话题。
要知道谢云晗骑射技艺精湛,箭术高超,从未有过失手之说,刘元文却称他失手两次,且偏偏都被自己瞧见了。
只是不知是真的失手,还是有意为之?
聂蕊翘起唇角:“还有这事?”
夕阳的余晖落在她雪白侧脸上,明眸皓齿美得惊人。
“自是不敢欺瞒公主。”
刘元文肤色偏黑,此刻脸庞浮上一抹暗红,略显紧张:“那日我与谢兄在木棉花林比试箭术,三箭过后,箭上所缀之花多者为胜。原本我是要输的,可谢兄最后一箭不知射丢了,实在可惜。”
原来是他!
余光略过晏朔,聂蕊弯起眼角丝毫不掩饰她的愉悦:“确实可惜。”
谢云晗神色中满是无奈与熟稔:“不过偶尔罢了。”
手背那道曾被箭尖擦破之处开始隐隐作痛,站在聂蕊身侧的晏朔微微抬眼。
四目相对之际,谢云晗似笑非笑,语气中多了一丝微妙之意:“再有下次,我定然不会再失手。”
浅色的眸子中光影闪烁,晏朔微微抿唇,轻轻发出一丝抽痛的声音。
聂蕊闻声回头,瞧见他指腹上的伤口,皱眉道:“这是怎么弄的?”
“无事的,” 晏朔的目光始终停留在聂蕊身上,没有分给谢云晗分毫,“是奴不小心,不怪谢公子。”
啧,是谢云晗弄的?刘婉宁惊讶的同时又觉得纳闷,感觉这话怪怪的,也不知道公主听出来没有?
“我并非故意。” 谢云晗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丝歉意。
聂蕊不耐在留在这,她现在的人设毕竟是喜欢谢云晗的,哪能对他怪罪。而晏朔这边,作为她唯一的任务对象,她总归得向着他的,何况他还受伤了。
她拉着晏朔的手腕,对于谢云晗的话恍若未闻,转身离去。
对于聂蕊突然带人离开,谢云晗并未表现出过多的惊讶,只是不慌不忙地跟在后面,直至看着聂蕊等人登上马车。
“谢公子,还笑得出来?”
“不妨事,”谢云晗目光落在将将起步的马车上,神色从容:“你我都应该清楚的公主的身份。”
刘婉宁今日是为聂蕊而来,如今聂蕊先行离去开,她自然不开心。况且聂蕊现今对那名为晏朔的小奴,似乎格外上心。她有心刺谢云晗两句,语气不太友善。
“婉宁,不得对谢兄无礼。” 刘元文无奈,只得对谢云晗赔礼道歉。
“无妨,” 谢云晗目光落在即将启程的马车上,神色从容,“你我都明白公主的身份。”
这话刚落,马车上的帷帘被轻轻掀起,聂蕊望向这边,目光飘向谢云晗:“你何时回去?”
“尚需再过几日方能回府。” 谢云晗神色温和。
“罢了。” 聂蕊攥着帷帘的手微微收紧,随后用力甩下。
风吹得帷帘肆意翻飞,站在靠前位置的刘婉宁神色一凝。从她方向看去,恰好能看到坐在聂蕊身旁的晏朔。而那股让她觉得不对劲的源头,此刻终于被她寻到。
晏朔的视线,自始至终都停留在公主身上。若仅止于此,或许尚不足为奇,可更令刘婉宁惊诧的是,公主竟时常有所回应,这或许连公主自己都未曾察觉的。
瞧着神色如常,甚至略显轻松的谢云晗,刘婉宁心直口快,脱口问道:“谢公子,你当真不喜欢公主吗?”
这话问得极为不妥,虽说如今男女大防并不严苛,可如此直白还是过于失礼,且是关于他人之事。
谢云晗皱了下眉,一旁的刘元文赶忙拉了刘婉宁一把,低声呵斥,让她别乱说话。
“我对公主只有兄妹之谊,”想着刘婉宁最近和聂蕊走得近,或许能起到规劝的作用,谢云晗如实相告。
“当真如此?”想到刚才看到的那幕,刘婉宁忍不住追问。
“自然如此。”谢云晗回答的毫不迟疑。
若是别人得到公主的青睐,却推脱拒绝,刘婉宁或许会觉得那人故作姿态。可这人是谢云晗,纵使刘婉宁不对他不喜,除了他不喜欢公主这一点外,却也难以挑出其他错处。
声名远扬的谢家公子,神色洒脱,气质高雅,无需心口不一。公主本就钟情于他,若是他真有意,也不会推脱至此。
刘婉宁把嘴里的提醒咽了下去,罢了。
晏朔那人的容貌不比谢云晗差,且对公主言听计从,身份虽低微却易于掌控。如此看来,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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