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的句句属实啊,公主!晏朔分明已有心仪之人,却还厚颜无耻地留在您身边,必定是另有所图,公主可千万莫被他蒙蔽!”
刚踏入房门,晏朔便听到这句话,周身瞬间被寒意浸拢。那熟悉的语调,熟悉的声音,裹挟着浓烈的恶意汹涌而来。他身形凝滞,缓缓看向地上跪着之人,眼神幽沉。
“回来了?”聂蕊笑着抬眸,“快过来,这人跟本宫说了些你以前的事,很是有趣。你来听听,他说的对不对?”
谁回来了?晏朔吗?他不是还在云姑那儿吗?不对,他这般状告晏朔,公主为何要将晏朔唤来?
正告状告得兴起的李鱼,舌头僵住不敢回头。
晏朔轻声应是,举步走来。
聂蕊抬手免了他的行礼,目光落回到李鱼身上:“继续说。”
余光瞥见身边之人精美的衣角,李鱼咽了口唾沫。罢了,管他为何!反正云姑那儿他是回不去了,最坏的结果无非是公主府也容不下他,可晏朔也应与他一般!若他能将晏朔带回垂怜阁,云姑定然不会再苛责于他!
“公主,晏朔平日最喜欢装得一副老实模样,您可千万不要被他骗了!”
“您怕是不知,晏朔心仪阁中的月娘,他们自幼一同长大极为亲近,可谓是青梅竹马。”
李鱼言辞激昂,“那月娘生得美貌,平日被花娘当作花魁悉心培养,比富贵人家的小姐还要娇贵,极少外出露面。而晏朔却日日设法偷偷见她,给她带去各类吃食玩意儿。”
“简直有求必应!”
“晏朔早就攒够银子,原本早就能离开垂怜阁,之所以迟迟未走,是因月娘临走之前,说日后会来赎他!故而他才心甘情愿留在垂怜阁。”
“之所以跟随您,不过是走投无路,见您心善可欺……”
李鱼滔滔不绝地说了许久,终于停歇。
这些事实,虽说聂蕊早就知道。可被摊到眼前,还是让人烦闷。她抿一口茶:“说完了么?”
“是是,小的已说完了,公主若有任何疑问,小的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身侧那道目光犹如寒刀,李鱼却毫无惧意。非但不惧,他低着头自以为聂蕊瞧不见,竟还偷偷咧开嘴笑了。殊不知,脸上肌肉的颤抖太过明显。还不知道结果,就已经忍不住开心了,蠢的不忍直视。
聂蕊嫌弃移开眼,看向晏朔:“他说的,是真的吗?”
“并非属实。”
李鱼如阴魂不散,去了云姑那里还不够,现今又跑到公主跟前。晏朔面色前所未有的冰冷,漂亮的唇瓣抿成直线。有些事情,虽有部分真实之处,却并非出于他的本意。若他向公主解释,她会相信吗?晏朔唇瓣微动,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所幸,聂蕊似乎对这个问题也并不执着。她抬眸瞥了李鱼一眼,“晏朔说并非属实,你是在欺瞒本宫?”
公主信他?晏朔眸光闪动。
李鱼也傻眼了,莫不是他听错了?
公主您不再多问几句吗?他说不是就不是?您竟如此信他?!
他承认自己所言是有夸大之处,可其中大半皆为事实啊!晏朔当年确实常为那月娘带东西,知晓此事之人并非仅有他一个。只要公主开口询问,他即刻便能让垂怜阁之人前来作证。
李鱼不敢置信,抬头却对上聂蕊低垂的眼。
眼神漠然暗沉如同死水,所有想问的话,瞬间消弭。
“今日本宫心情好,暂且饶你,下次若再到本宫面前胡言乱语,先数数自己有几条命。”
聂蕊下颌微扬:“丢出去。”
如此,晏朔依旧安然无恙?
李鱼神色呆滞,仿若还未回过神来。他僵硬地抬头望向晏朔,视线交错间,那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毫无温度,寒意透体,甚至在那张平淡无波的面容上,隐隐透出几分微妙的自得。
待他再度望去,晏朔已敛下眉眼,一副极为温和无害之态,仿佛刚才是他的错觉。
可李鱼知道,他没看错。可是为什么?明明他和他一样,可凭什么他总是如此幸运?往前有人相护,亦别有优待,往后又得公主信任!如今又踩在他的头上……李鱼这一刻才清醒认识到,晏朔如今是真的离开垂怜阁了。他以往用的那些小把戏再也不管用了,他如今所做的一切再也影响不了他,于他而言一切都是不痛不痒。
此刻,他倒成了蝼蚁了!
浓烈的恨意几乎将李鱼吞噬,故而在李文山前来押解他时,他奋力挣扎起来。
李文山面色一沉,当即死死制住他,拽着人便往外走。
肩膀上的那只手如同铁钳,李鱼被摁得疼痛难忍,泪花子都出来了,疼得哎哟哎哟直叫。
李文山冷冷瞥他一眼,手上劲道丝毫不减。李鱼本想求李文山动作轻些,却在瞧见他的面容时愣住,求饶的话生生憋了回去。
那个在垂怜阁中被人嘲笑的穷酸男人,竟是公主府中深受重用的侍卫。
李鱼通体生寒,他嘴唇翕动,心中陡然涌起一种荒诞之感。
迈出门槛之际,李鱼再度挣扎回头,碰上晏朔朝他看来的目光。
平静眼神波澜不惊,像是看一个戏台上的丑角,一个妄图引人瞩目的蝼蚁。
而端坐在正上首的贵人,正目不转睛地望着晏朔。随着身旁侍女躬身低语,满是姝色的眉眼间,满是运筹帷幄的笃定,美得惊人。
倏地之间,李鱼笑了起来,他想他知道公主为什么这么信任晏朔了。
*
那状似疯癫的笑声传来,晏朔微微蹙起眉头,按捺住心中疑惑,收回视线。
“公主,不在问问奴吗?”
于此同时,520也紧随其后:“宿主快问他!”
聂蕊忽略系统的话,“不是已经问过了吗?”
问过,便算了吗?是真的信他,还是并不在意?
“若是他说的是真的呢?”晏朔轻声道。
“真的?”聂蕊似笑非笑眸光直勾勾落到晏朔身上:“那你说哪个是真的?”
她换了香料,近来用的都是这个。
呼吸微窒,这股带着涩味的香气闷在晏朔喉间。
“是你别有所图?还是你心有所属?”聂蕊语句微微泛着冷意。
若,二者皆有呢?
“都不是。”晏朔抬眼,乌黑的长发柔顺地自脸颊两侧垂落:“奴并无心仪之人,唯一所求,不过是愿公主诸事顺遂。”
聂蕊深知520的不靠谱,它所提供的剧情线也是遮遮掩掩,暗藏各种坑她的彩蛋。或许她会对其他剧情细节有所顾虑,但她从没担心过晏朔与女主的细碎琐事。
真正想要带一个人走,不需要等。多年离家的亏欠,开口要个人而已,足够了。且,真的等了,如今不也无人前来吗?
至于所谓的白月光?又值几何?能带来什么?真是心有所念,晏朔这会儿不会老实待在她身边。
如果是聂蕊喜欢一个人,不管那人愿不愿意,只要她喜欢,哪怕不择手段,即便是囚禁,她也一定要把人留在身边。
或许这世上真有那么伟大的爱,仅仅存在于只知道对方安好就够了。但这样的道理,这样的爱情,在她这里,行不通。
就算晏朔真的心有所属,别有所图,又怎么样呢?
他和郑夫子和云姑说的那些话,她不管他是巧言令色还是阿其所好,她只知道,她听到的,必须是真的。
“你是公主府的人,本宫相信你不会做蠢事。”
聂蕊眼尾上扬,薄薄的皮肉好似晕了团稠丽胭脂,“郑夫子昨日已经请辞,明日来新夫子要是不喜欢,你可自行更换别委屈了自己。”
她素手轻抬,亲自斟了一盏茶,示意晏朔上前。
落在身上的视线仿若实质,每掠过一寸,晏朔的心跳便愈发剧烈一分。他接过茶盏,指尖轻触滚烫的茶壁,竭力维持着镇定。
“奴知晓公主宽厚仁慈。”
表面看去,晏朔眉眼清雅俊秀,气质沉静,可唯有他自己清楚,那些潜藏的心思与不堪的念头几乎难以抑制。
羽翼般的眼睫因隐忍而微微颤动,他忍不住想要再靠近些,离她更近一点。
“公主,京都来信。”
晏朔回神,只见思谨递上信件,聂蕊看了几眼后,便眉头紧皱,整个人透出一股焦灼烦躁之色。
不知信中写了何事,令她如此不快……
晏朔抿了下唇,余光落到那张薄薄的信纸上,似要将它穿透。紧接着听见聂蕊说:“母后让本宫回去。”
晏朔心神一震:“是回京都吗?”
聂蕊嗯了一声,随手将信压在茶盏下。
这些日子,晏朔在公主府所受的优待,足以让他轻易知晓一些过往之事。譬如,公主和谢云晗因何来齐阳,以及所谓未下定的口头婚约。
如今齐阳城内广为流传的流言蜚语,已然表明谢云晗的心思,此事恐已传入京都。天家威严不容侵犯,公主与谢云晗,怕是再无缘分可言了。
此刻,晏朔心中那棵因贪念而滋生的树苗,无风自展,肆意生长。
“本宫现在不想回去,可云晗哥哥要走了,怎么办呢?”
聂蕊神色茫然随口轻喃,她不是要让人作答,偏生有人回应。
那无处可依的惶惶目光,所流露的些许余光洒落在晏朔身上,自垂怜阁那夜便悄然萌生的妄念,终于被上天听闻。
“让奴陪您留下吧,” 距聂蕊仅一臂之遥,晏朔以极为温顺的姿态跪下:“奴会一直陪在您身边。”
上天吝啬,旁人求而不得之物,总有人弃若敝履,让人嫉妒。不过无妨,他本就无法离开公主府,所以他会陪伴在她身边。他定然不会如旁人那般不知好歹,他会成为她所倚重的人。抹去旁人的痕迹。待她离去之时,他亦会追随其后。这最好的益处与私心交织,未必不能两全。
任务明确规定,晏朔不得离开齐阳。至少在聂蕊任务完成之前,他不能离开。可系统既要她去男主那里扮演恶人,又要她顶着喜欢他的名义去攻略晏朔,实在是贪得无厌。
可,压制到底的情绪终将被反弹。
黑色的瞳孔幽深寂静,聂蕊抬手碰了下他的耳垂,“真的吗?”
“奴不会欺瞒公主。”
耳垂仿若产生被灼伤的错觉,晏朔心中涌起一种难以言喻的巨大喜悦,耻于他卑劣的同时,又无比庆幸。
晏朔垂着眉眼,眼睑下晕出一小片阴影,衬得白玉般的肤色愈发干净剔透。
他想,他于公主而言,应是有些不同的。
这念头,在下一刻便被击得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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