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窗户的房间里,惨白的灯光照在冰冷的仪器上显得异常森冷。躺在病床上的男人的眼皮轻轻地颤动了一下,继而眼睛艰难又缓慢地撑开了一条细缝。他又花了几秒钟适应房间里的灯光,才彻底睁开了眼睛,随即他就察觉到自己的眼睛不对劲——视物明显出现了问题。
紧接着身体的感官也跟着一起复苏,他觉得全身上下都被紧紧地包裹着,让他有些喘不过气。他努力向自己的周身看过去,全身上下几乎被缠满了纱布,更可怕的是,他感觉不到自己四肢的存在。
一瞬间,恐惧爬上了他的双眼,情绪似乎正在崩溃的边缘。可不过几秒钟,所有情绪都像是高温下烘烤的冰晶,刹那间都消散了。
男人沉默着,似乎在默默消化现在的情况。很快,他又像是立刻释然了,躺在床上,放松身体,甚至开始放缓自己的呼吸,好让自己身上的痛感不那么清晰。
“全身80%以上达到Ⅲ度烧伤,面部重度毁容,四肢关节活动功能受限。”从男人的视野盲区传来了一个毫无波澜的男声。
男人花了好几秒钟反应,意识到来人是谁时还是感到了一丝惊讶,但也只是短暂几秒又恢复了常态。
祈醒慢慢走上前,坐在床前唯一的一把椅子上,整个人和之前无异,清清爽爽的样子根本不像是被通缉的狼狈模样。
“黄先生好像见到我并不惊讶?”
“你和你的小伙伴在网络上闹得人尽皆知,我很难不知道。而且我现在在你的手里,看起来你一直在这里等着我醒过来,装不认识也没意思吧。”
祈醒微微眯起了眼睛,黄荧煊比他想象中更加从容。即使在这种情况下,说话也毫不被动,不透露任何多余的信息,甚至两句就轻松将话题引向另一个方向,。
祈醒干脆说得更加直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慌张,得知自己毁容也没有表现出痛苦,且不说是靠脸吃饭的明星偶像,就是普通人也很难接受吧。这么淡定是因为提前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吗?所以不论发生什么都觉得在情理之中,哪怕有人要你的命?”
黄荧煊的身上连着心电监护仪,祈醒能够很清晰地监测到黄荧煊的情绪变化。直到祈醒说完黄荧煊的心跳都始终平稳。
黄荧煊发出了一声诡异的抽气声,似乎是他在笑。荧幕里姣好的面容已经被彻底毁掉,裸露出来的部分似乎隐约能够看到腐烂的皮肤。即便缠着纱布,那张脸看着仍旧有些丑陋。不,已经不仅仅是丑陋,而是可怖。尤其是说话的时候牵动脸上的肌肉,脸上的纱布也跟着颤动,更让人觉得很害怕。
“靠脸吃饭?说话真难听啊。娱乐圈有那么多“实力派”,你就这么轻易地一棒子打死所有人?”黄荧煊还在笑着,”不过说得也没错,我现在这样的确也不会再有人愿意多看我一眼。”
祈醒不想回应黄荧煊的话,他看似有问有答,实则态度消极,避重就轻,挑一些细枝末节来回答。
祈醒没有打断,黄荧煊就继续顾自说着:“你说我做好准备?是啊,我大概从一进入这个圈子开始就做好了准备。我其实总会做一些噩梦,梦见我所拥有的一切都化为泡影,我害怕总有一天我会为这种不平衡的财富付出应有的代价。整天惶惶不可终日,害怕自己又做了什么事被大众审判,被粉丝讨厌。但靠脸吃饭不就是这么回事吗?市场决定你的命运,没有人喜欢就会被狠狠抛弃。不过,收敛着普通人几辈子都不一定能得到的财富,哪怕我接下来什么都不做,我的钱也花不完,比起什么都没做就拥有一切,说不定现在这样反而让我更舒服一点。我可以喝水吗?”
祈醒漠然地看了一眼黄荧煊,拿出一个喷雾,用压舌板撬开黄荧煊的上下牙齿,然后将喷雾对准黄荧煊的口腔。
黄荧煊喝完水又说道:“如果只能这样喝水,我突然有点后悔了,那我还是没做好准备吧。”
祈醒知道就这样说下去,黄荧煊还会一直打马虎眼,于是下一秒他冷漠地说道:“我们收到了匿名信息,是李如公司失踪的会计说自己被李义海绑架,希望我们能够救他,约定地点就在你的片场附近,然后你的片场就发生了爆炸。”
祈醒的话乍一听不带有任何感**彩,不过是陈述一个事实,实则他故意将两件事掐头去尾地连在一起,故意引导别人产生因果关系的联想。
他想瓦解黄荧煊和那个人之间的信任。
“是谁这么恨我?”黄荧煊平淡地说出这句话,丝毫没有话语中体现出来的疑问,好像只是为了配合祈醒的问题作出反应而已。
但祈醒还是注意到了他身体明显僵了一下,但随即就恢复了自然。祈醒能够确信他虽然掩饰得很好,但绝对对这件事不是没感觉。可是黄荧煊的这个反应又不像是对自己背后的人的不信任,相反他不但相信了,而且迅速坦然地接受了。
黄荧煊给祈醒地感觉就好像一头蒙眼拉磨的驴,整日为人类劳作,不知道自己其实在原地打转,但哪怕有一天不再蒙眼,它也会条件反射地继续拉磨。祈醒轻轻皱起了眉。
“你不知道是谁吗?”祈醒接着黄荧煊的话反问,也没指望黄荧煊回答他,接着说道,“他还真是一个狠厉决绝的人,做事毫不拖泥带水,舍得斩草除根,对李如是,对李义海是,对你也是。”
果然祈醒说完这句话,黄荧煊的身体再次僵住了一瞬。
祈醒乘胜继续道:“究竟李如对他做了什么,让他那么恨李如?不惜费尽心思为李如设下这么华丽的圈套?现在又为了自保毫不留情地把你也除掉?”
这一次黄荧煊表现出了极为夸张的震惊,语气中极力表现着惊讶:“你在说什么,他是谁?你知道谁想害我吗?还有什么圈套?李如不是因为自己吸毒作茧自缚吗?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祈醒没有理会黄荧煊夸张的表情,接着说:“那本笔记你看过吧,他是李如的第一个对象吧,笔记里很详尽地描写了李如第一次怎么对待那个人。”
“什么笔记,我不知道,李如的事究竟和我有什么关系?”
“不知道?没关系,那正好,我可以和你一起分享一下笔记里的内容。”
“我不感兴趣。”黄荧煊的声音突然冷了下来。
祈醒勾唇一笑,幽幽地开口道:“里边有一句话很有意思,李如说‘人之所以会抱怨是因为没有和光站在一起。’而李如所说的和光站在一起的办法就是对他做那种事。不过也对,他有权有势,和他在一起就能够从原来的阶级中脱离出来,活在李如的光芒下,怎么不算是和光站在一起呢?”
祈醒的话还没说完,原本平稳的心电图出现了不平稳的折线。
祈醒像是报复一般接着道:“黄先生,你知道锁骨的由来吗?这其实是古代的一种刑罚,先在锁骨上钻个洞,再用铁环锁住,因为锁骨在被钻孔后极端脆弱,轻微拉扯就会产生钻心的痛,一般用在不服从管教的奴隶身上。李如笔记里提到了一间游戏室。房间的四周布满了镜子,中心有一个圆台,周围是水池,许多很细的锁链垂落下来,是一个名副其实的水牢。当有人被绑在原台中央,随着锁链的拉扯,人因极度痛苦而表情扭曲,紧接着周围的镜子慢慢向前推近,镜子里将会映射出无数张极端痛苦的脸……”
“够了!”
心电图显示了剧烈的起伏。
祈醒悠闲地坐在一边:“既然和你没关系,为什么你的反应这么剧烈?你和李如的交集应该并不多吧,毕竟你在李如势头正盛的时候,敢公然在媒体上和他叫板。哦,难道是因为你认识被李如虐待的那个人吗?”
“不认识!我只是觉得这种人很恶心,把自己比作光,比作能够拯救一切的造物主,事实上只是一个心理扭曲的变态恶魔。”
黄荧煊的情绪太过激动,喘着粗气,祈醒终于终结了这个话题,转而说道:“我其实一直在想,黄先生你究竟在整件事中充当了一个怎样的角色?用完就丢的棋子?还是一条听话顺从的狗?你也把他当作你的光芒吗?”
这一刻,黄荧煊的所有淡定伪装都被毫不留情地撕碎,他闭上了眼睛,“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有些不舒服,麻烦你出去!”
祈醒还没打算放过黄荧煊,又故意说道:“你当时演《孤星》的时候是什么感受?你在演自闭症少年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赵家浩?你的演技既然那么好,应该多少能明白自闭症患者对生活中的某件事产生执念是什么感觉吧。赵家曼就是他的执念,却被你们亲手毁掉。亲手破坏一个家庭是什么感觉?赵家曼就这么该死吗?一个怀抱着追星梦的女孩,独自一人来到娱乐圈打拼,是多少人的缩影?你觉得熟悉吗?黄荧煊,和你像吗?你之所以选择她有多少原因是你看到了当初的自己?那为什么要给她希望又让她彻底跌入深渊?”
“出去!”黄荧煊吼出了声。
“哦,对了,还有一件事忘了告诉你。在你来到这里之前,昏迷的这几天里一直有人在你的药剂里偷偷添加其他成分,那种药能够让人就此长睡不醒。”
祈醒一走出房间就看到了望小莲。
“莲姨,望乐…”
“放心吧,望乐没事,就是有点睡眠不足,张柏峰已经接他去市局了。”
望小莲:“所以你现在愿意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了吗?你那天给我打电话的时候,吓了我一跳。”
望小莲回想两天前,一大早接到了一通匿名的电话,她一接起就听到了祈醒的声音,还没等她开口,祈醒就和她说了一个疯狂的计划,然后他们就在警察眼皮子底下抢走了人,于是就变成了现在的场景。
望小莲想起那天的场景仍觉得后怕,她回过神看向祈醒:“李义海……是你做的吗?还有监控里你身上的血究竟是怎么回事?”
“不是我做的,那个不是李义海的血,是演戏用的血包,我到场的时候李义海就已经死了。我猜按照黄荧煊背后的那个人原本的计划,应该是想将李义海的死嫁祸给望乐,这样既可以给望乐找些麻烦来报复那个疯子,又可以除掉李义海,一箭双雕。”
望小莲:“那那个会计呢?他死了吗?”
“不知道,但我想黄荧煊背后的那个人应该不会给他留活口。这件事其实很简单,那个会计其实是派去监视李义海的,必要的时候就将李义海除掉。之所以一直没有处理李义海,就是因为那个人还需要力量牵制住疯子。那个人因为不满疯子将望乐又和黄荧煊捆绑在一起,所以才想出这个办法想趁着除掉李义海的机会
但这件事被疯子发现了,于是他将计就计改变地点给那个人一个警告,同时他以为去赴约的是望乐,又能进一步影响望乐的情绪。
望小莲:“你在那天收到短信的时候就猜到了这背后的关系?”
祈醒点了点头:“虽然这件事不是疯子策划的,但是想让一切肮脏的事和望乐扯上关系却是真的,但他大概也没想到李义海和我的关系,我比望乐更适合和这件事扯上关系。”
望小莲:“所以你也将计就计,代替望乐当了这个嫌疑人?”
祈醒没说话算是默认了,转而接着说道:“我们已经被编排了太久了。我们在明处,他始终在暗处,如果不改变关系,我们永远都是被动的一方。而且他狂妄自大,根本不把我放在眼里。另外,市局知道我和李义海的关系,加上现场的证据都指向我,所以很轻易就会把我判定为泄愤杀人再畏罪潜逃。不管从哪方面来看,我都比望乐更适合当这个嫌疑人”
望小莲:“而你成为嫌疑人之后无非会出现两种情况,望乐被信任或者不被信任。如果市局因此怀疑望乐,正好可以让望乐暂时脱离市局。失去了市局提供的线索,望乐再怎么闹都会被迫变成边缘人物,这是你们一直想达成却无法实现的事。即使那个疯子不肯放过望乐,也能够暂时对望乐起到一点缓冲作用。
而如果张柏峰看破了这件事,他不蠢,能迅速分清利弊,也能明白这件事脱离了望乐就会停滞,那么他就一定会死死地护着望乐,不会让望乐出事,那么望乐也能获得暂时的安全。现在就是这种情况,望乐不在市局的时候,张柏峰一直派人守在望乐的身边。”
祈醒默认。
望小莲突然话锋一转:“那你呢?”
祈醒的脸上闪过一丝诧异
“你只想着怎么保护望乐,那你有没有想过自己该怎么脱罪?你只想着望乐的安全,有没有想过望乐有多难过?知不知道望乐有多担心你?”
祈醒沉默不语。
“你的想法是不想让望乐受伤,但是心受伤了又该拿什么去治愈呢?望乐不是一个很有安全感的孩子,表面上看着咋呼,但是他很容易多想,很容易产生不信任,你有想过这些裂痕该用什么去弥补吗?从小我都不约束你们的行为,尽量给你们自由任你们发展,即便我知道这样对望乐的身体很不好,但是我总是有自己的私心,我希望你们活得不留遗憾,希望你们快乐。但这次的事让我很担心,望乐对我和你的依赖太重了,我不希望他离开了我们就变得不再像他,可是我注定没有办法一直看着你们。但是,现在你们的身前还有我。所以,答应我,以后不要再做出这种牺牲自己的危险行为。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一定要陪在望乐的身边,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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