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蓝的天空之下,零星的白色群岛像是一条散落在海面上的珍珠项链,海浪轻缓地拍打着嶙峋的礁石。
此刻海潮渐退,螃蟹拨动着沙粒,在海滩上一路横行留下浅浅的痕迹,不时有被海水遗忘的小鱼挣扎着弹动身躯,还能听见半空中海鸥的啼鸣,这敏捷的白色鸟儿俯冲下来,衔住海洋的馈赠后振翅飞向天际。
莱昂妮被耳畔窸窸窣窣的动静吵醒,她的脑袋因为不久前遭受过剧烈撞击的缘故仍然昏沉,好在理智已然回笼。
抬手摘去挂在发丝上的几只小蟹,咸腥的海风猎猎吹动她被血和海水浸得沉重的衣裤,莱昂妮撑着礁石撕心裂肺地呛咳起来,然而这个动作牵扯到了伤口,令她的脸色愈发苍白起来。
她在呕出胃里苦涩的海水后**地爬上了岸,终于在不远处的礁石间找到了一个不大的皮革包——落海前她将这个装着应急物品的包裹死死捆在了身上。
她拎着包,跌跌撞撞地在岸上找了处倒塌的枯树干坐下。
事发突然,莱昂妮来不及构思出更完善的临时方案,她身上有不少伤口,身体在寒冷和潮湿中持续地失血。
咒骂和眼泪都是无用的,她捂着疼痛的腰腹,沉默地坐了一会儿,等待脑中的眩晕感消退。
在与叛徒的博斗中她的手掌被匕首洞穿,腰腹也有些血肉模糊的伤口,风暴来临后又在帆船上遭遇了持续的撞击和数次远胜于溺水的连续窒息,连骨头也隐隐有着断裂的迹象——万幸在此之前莱昂妮的身体一直十分健康,她深谙水性,是比水手们更加自如的游泳健将,又精通剑术和格斗技巧,身体强壮得像头小牛犊。
这些伤对她来说不算致命,但如果得不到及时的救治和处理,她仍有可能会因为失血或者重度感染而命丧此地。
莱昂妮开始清点包裹中残余的物资——
几截断裂的麻绳、随手塞进包裹里的衣物,大都比较轻薄,不足以在野外御寒,好在可以快速风干,其中还有张折叠整齐的棉布床单;
在海上辨别方向的罗盘、一盒子弹、一块怀表以及可折叠的银制匕首,中空的柄部里藏着一些药粉,能够用来止血;
用防水油布包着的火绒盒,里面是用桦树皮包裹的焦麻布以及硫磺块,是引火以及助燃的绝佳材料,皮鞘边缘嵌着的燧石能够让她更加便捷地就地生火;
一瓶装着烈性朗姆酒的锡制酒壶,可惜容量不大,不到五百毫升;
一包蜡纸包装的盐渍鳕鱼条、塞满铁盒的硬饼干与糖块、三条刷了蜂蜡的无花果串,这些是包裹里仅存的食物;
一个蜂蜜纱布卷、以及一小瓶药棉和香皂,都封存在密封锡盒里,还是干净的,可以先用酒泡过再清创伤口,但纱布卷已经被海水浸透,失去了它的作用,继续使用只会加重伤口感染的风险;
除此之外就是一些能换取钱币的琐碎小玩意儿,在这种荒无人烟的鬼地方暂时派不上用场。
莱昂妮低头注视着破损的怀表,因为撞击的缘故,表盘上的玻璃已经像蛛网一样碎裂开来,里面的指针也已经停下脚步不再走动,无法再辨别时间了。
小心地擦了擦表盘,她把怀表塞进口袋,接着打开酒壶灌了口酒,咽喉的灼烧感和胃部扩散开的暖意令她苍白的脸色有些许缓和。
防身武器、生火工具、食物、应急药品、衣物。
物资极其有限,但好在关键的东西都在其中,这得益于她长久以来跟着船队往返的经验——在商队抵达目的地后,有时需要在野外步行数日才能到达当地的市集,所以需要在随身的包裹里放置最有效的应急物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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鼻尖充斥着潮湿的海风以及咸涩的血腥气,趁着神智被酒精麻痹,她强打起精神,准备先处理身上的伤口。
莱昂妮用另一只完好的手掀开上衣,扯下贴身的衣物,她第一次感谢繁琐的衣着,最里层的衣服相对来说还很干净,至少没有沾上什么砂砾。
她挤干水,用牙齿配合着将棉质布料撕成碎布条,又灌了口烈酒,随后吃力地张开手掌。
肌肤已经被海水泡发,手上的皮肤像浸泡过久的尸体那样苍白浮肿,中央是道贯穿了掌心的伤口,周围皮肉翻卷,近乎坏死,鼓胀成了黑紫色。
深吸了口气,莱昂妮倒了点酒将药棉泡在里面,然后咬着牙,将酒精倒在手上清洗伤口,麻木的手掌在那一瞬间恢复了痛觉神经,剧烈的疼痛让她近乎脱力,全身的肌肉下意识地绷紧,甚至短暂进入了失明状态,眼前漆黑一片,将近一分钟后,才缓慢地恢复了视觉。
接着再撒上药粉,用碎布条缠好手掌,莱昂妮解开衬衣,继续处理腰腹的伤口。
她咬着衣领,深呼吸几次,手指颤抖着用浸透了酒精的棉球擦拭腰腹。
虽然这无异于在伤口上再狠狠插上几刀——酒精和裸露的伤口接触总是会这样,但这能有效地控制伤口感染,现在没有比高浓度的酒精更好的消毒工具了。
处理伤口的过程痛到她额角的青筋疯狂抽搐,额头和脖颈遍布细密的冷汗,被海风吹拂后,直冻得人牙齿打颤。
莱昂妮闭着眼睛缓了一会儿,尝试着整理脑海中杂乱的思绪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幕后真凶的身份已经呼之欲出。
谈成了这笔生意,布兰多尔家族于海航上的大半权柄将在真正意义上移交到她的手里。
身为她亲信的副官被大兄收买,在船舱内举行小型庆功会时往她的酒盏中下药,想让她悄无声息地死在返航的途中。
好在她并没有被谈判的胜利和即将掌握在手中的权力麻痹大脑,莱昂妮觉察到了一道若有若无的,窥视自己的视线。
那是种很奇怪的感觉,像是漂浮在寂静的海水里,湿冷却柔软的海藻在肌肤上缠绕,如影随形,看起来似乎是温柔无害的,却又令人难以挣脱。
对细微变化的敏锐感知,以及洞察人心的天赋发挥得恰到好处,她并没有喝下那杯毒酒,而是当机立断地与副官搏斗,并成功反杀了背叛她的副官。
而她的大兄竟然还留有后手,在觉察计划败露后掌舵的两位舵手也被人杀害后替代,船只悄无声息地驶向被誉为“魔鬼之眼”的戈布罗海峡——那是海洋中最为危险的海域。海面波浪翻涌,外围遍布暗礁,气候变化无常,常年雷暴不断,以湍急的水流和海面强烈的漩涡闻名,中央形成的巨大漩涡如同魔鬼的眼睛。
虽然是连接两片大陆的重要航道,却是所有航海者的噩梦,他无疑是想让她跟整座船一起葬身在那里。
等莱昂妮处理完叛乱,透过舷窗发现海面上的浮冰与礁石时,船只已经来到了戈布罗海峡的外围。
她已经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分辨余下的叛徒,也不想再去探查谁在窥视自己。
在觉察到船只触礁有沉没的风险后,她不顾身上的伤口,第一时间盘点了船舱有效的货物,放下了侧舷备用的逃生帆船,然后用暴力手段迅速清洗了整艘货船——眼下这些水手和船员固然会碍于她的身份暂时听从她的命令,但生死关头,在巨大的恐慌、疯狂的求生欲、和有限的资源面前,所有人都可能成为她的敌人。
她的紧急方案执行的很好,如果不出意外,以她的能力在海上支撑一段时间,等来救援或者依靠罗盘寻找到最近的熟悉的陆地并非什么难事。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明明她已经及时驶离了危险的海域,却还是遭遇了风暴,帆船也被巨浪打翻。
银色的闪电犹如扭曲的群蛇般在海面攀爬,莱昂妮死死攥着帆绳,尝试着与浪涛搏斗——她被狂风与巨浪不停地拍进海里,又一次次倔强地爬上来,直到那艘小艇被浪花撞碎。
她抱着木板在猛烈的暴雨和海浪间沉浮,尽可能地屏住呼吸,想要借助海风让自己飘向陆地,可惜最终体力不支,大山般高耸的巨浪拍了过来,莱昂妮被彻底淹没,她失去了意识,恍惚地沉进了海里。
不知是否是在狂风巨浪的剧烈颠簸中产生的幻觉,她回忆起自己在合上眼,陷入昏迷的前一秒,似乎看见了一抹银白的月光。
——像是童话中的瑰丽生物,那是一尾人鱼。
莱昂妮十五岁便开始在公主的授意下接手了家族的海航生意,她又经年累月地在各地的船队间穿行,自然听过很多关于人鱼的传闻。
孩童们阅读的童话里会用极尽华丽与梦幻的辞藻来描述它们的美丽与脆弱,泣泪成珠,天真无邪,它们的魂灵会伴随海面升起的晨曦化为幻美的泡沫。
而在船长与水手们的口口相传里,有人说它们是鱼头人身的冷血怪物,会用锋利的獠牙咬碎人类坚硬的头骨;有人形容它们是世间罕见的生物,美丽危险并存,热衷于用魅惑的容貌与美妙的歌声蛊惑水手靠近,再将他们拖入海中溺死;也有人反驳人鱼的歌声并不美妙,只会让听到的人类心脏破碎而死……
没有航海家能拒绝人鱼,莱昂妮对这仅存在于传说中的神秘生物很感兴趣。
在她的童年时期,母亲总是将她关在书房里,强硬地培养她的阅读习惯,让她熟读背诵那些严肃的历史传记,人文地理。
然而母亲并不知道,在书房堆叠着各种古朴书籍的角落里,藏着一本薄薄的、皱巴巴的、被打理书房的仆从们忽视的小册子,里面是一则关于人鱼的童话,那是她贫瘠的童年里仅存的消遣,长大后她对于探索海洋的兴趣也有极大一部分来源于此。
回忆起那股挥之不去的被窥视感,莱昂妮若有所思地整理好行囊,取下绑在腿上的手枪,重新装填子弹,心中已然有了成算。
从小到大,她都是钓鱼的好手。
一本小狮子和小珍珠的故事,希望宝宝们喜欢[猫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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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Chapter.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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