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苏沫听完,轻轻往水里一靠。
扑通一声的水声。
少年一愣,忙要去找,可苏沫没走,就浸泡在泉水里甩着尾巴:
“所以,就算我帮你,那又如何呢,也可能是因为我那天心情正好,当然我也可能今天心情不好,就这样把你杀了呢?”
苏沫泡在水中,笑意吟吟,鱼尾沉在水中,他的五官被易容后,显得平凡不出众,可此时苏沫的神色,却依然能让人到威胁与冷意。
可惜,少年是个瞎子。
少年:“那我也做不了什么。”
湖边静谧。
苏沫啧了一声,似叹息:“你真聪明。”
他往水里潜了一下,鱼尾巴在湖面上打了一圈,随即,苏沫又整个人潜出来,水落在苏沫的脸上,即便他此时盯着一张朴实无华的脸。
可莫名的,许是因为人鱼本身就又致幻的种族天赋。
即便人鱼此时的五官算不上惊艳,可那异域的鳞片、湿润的头发,莫名还是有极强的吸引力——可惜少年是个瞎子。
苏沫从水里出来,想了想,轻声道:“你喜欢苏家吗?”
这话题跳跃得有点大。
少年把伤口包扎好,迟疑片刻。
他如实摇了摇头。
苏沫:“如果我带你走,你愿意跟我走吗?”
少年沉默许久。
苏沫以为少年要拒绝,但没想到,少年说的是:“我还不够信任你与了解你,我也不知道你找上我是为什么。”
少年明明是个瞎子,他却十分精准地蹲在岸边,他的手触摸着寒潭冰凉的水,似乎在从刚才的声音辨位。
少年说:“前辈,我该怎么称呼你?”
苏沫:“……就叫前辈吧,你不需要知道我的名字。”
少年抿了抿唇,点头。
也是从苏沫开口的那片刻,少年隐约估摸到了人鱼的位置。
少年伸出手,从冰凉的水里,捞出了属于人鱼的一缕发梢。
少年看起来真的孱弱。
弱到苏沫总感觉,这岸边的少年,连自己一尾巴都受不住。
恐怕他一尾巴下去,少年会瞬间死亡。应该是毫无威胁性的。
但少年从水中撩起苏沫的头发时,苏沫也不知道为什么,鱼尾巴动了动,短暂地往后缩,水池晃动出了波纹,苏沫微微往后靠。
水声几不可闻。
少年的动作少许停顿。
苏沫:“我确实需要你。”
苏沫:“我们来做个交易好了。”
苏沫:“你帮我,我帮你脱离你这总是受伤、总是落魄的生活。”
少年:“嗯?”
少年的手指浸泡在水中,人鱼的墨发垂在水中,像是海神的礼物。
如丝绸,如绸缎,带着冰凉的寒意,缠绕在手中时候,触感鲜明。
少年手指缠起苏沫的头发,又爱不释手一般,没有松开。
手指蜷起,又把发丝松开。
再次蜷起,再松开。
少年说:“帮我逃离这种生活?”
苏沫尽量忽视少年反复纠缠着他头发的动作,没有马上回答,只是说。
他说:“我需要你一点血。”
少年:“好。”
他从衣袍中拿出小刀,对着自己的手腕的动脉地方,重重地割了一口。
鲜血瞬间流出。
少年:“够吗?”
不知道为何,可能是因为人的性格使然?
这少年这么配合、这么顺利,苏沫反而在担心有没有诈。
可后又想想,那天他从寒潭中下来只是一时兴起,再者,这本书里的剧情中,也没有任何提及关于人鱼这个种族。
再者。
修真界的修为和实力,是实打实的。
苏沫抬起手,拽住少年的手,人鱼修长的手指轻柔地滑过少年的伤口,少年的血珠子跟着苏沫的动作运动。
苏沫把少年的学用一水泡包裹住。
苏沫:“可以了。”
苏沫手指轻轻靠近,抚平了少年手腕上的伤害,迟疑片刻,苏沫看着少年身上的其他伤口,手指抚摸而过,一并抚平。
少年再次问:“帮我逃离这种生活?”
苏沫瞧了他一眼:“尽我可能。”
少年握着人鱼的头发,明明在苏沫的视野中,人鱼才出现了这么几次,按理来说他不应该给予他任何的信任。
甚而也不应该在这种没有任何约数的条件下,和一条来历不明的人鱼达成什么约定。
可少年点了点头,说了一声:“好。”
苏沫深深地看了孱弱的盲眼少年。
许是因为少年年幼、尚且不知道修真界残酷,不知道所有帮助下都可能带着别有用心。
但庆幸的是,这个瘦弱的少年遇到的是他苏沫。
他虽然算不上什么好人,但却也不会言而无信。
苏沫带着少年的血,说:“我会偶尔来这里找你,带上你想要东西。我不会总是有空。”
少年:“好。”
苏沫深深地望了少年一眼,想了想,从储物袋中,拿出一件防御法器。
苏沫:“这是一件黄阶中品的法器,保护你这位炼气期不到的弟子足够了。”
苏沫把法器交给他后,便潜入水中,他迟疑一会,回望岸边这个少年,随即深深地扎进寒潭中,彻底没有了踪影。
少年久久地站立在岸边。
水面渐渐趋于平静。
少年握着手中的药瓶,他手反复地摩擦自己的手掌,似乎还能感受到手掌上的触感。
属于鳞片的触感。
带着一点柔软。
在人鱼走后,少年的神色渐渐趋于淡漠。
少年慢慢地抚摸着自己的心口,拽紧了药瓶。
少年和上辈子一样,说了一模一样的话。
唯一的变化是,当人鱼问他愿不愿意跟他走时,上辈子他满怀警惕与抗拒,满心想着怎么利用这条人鱼离开这样崩溃的生活。
少年当时被人鱼所帮助,他并不信任对方。
完全不信任。
但这辈子,少年比之前更加主动,更加真诚,可人鱼却显然没有过往那副温和执迷的模样。
少年绷紧了呼吸,胸腔还在因为刚才人鱼的存在而重重的鼓动。
胸腔里的感觉让少年分不清真假。
一震一震,一痛一痛。
他站在湖边,河岸边早已经没有了人鱼的身影。
可这一刻,少年却会想到上辈子第一次遇到人鱼的时候。
直到现在,第一次见到时候的记忆也清清楚楚。
那时生命即将垂危时,恍惚间依然听到人鱼带笑的声音从一侧传过来:“你要死了吗?”
“要我救你吗?”
孱弱的少年被其他外门弟子折磨得与死亡只剩下一线。
这声音像是奇怪的幻影。
“真可怜,我帮你吧。”
求生欲下,少年拽住了人鱼的手,隐约感觉到人鱼给自己喂了什么。
带着腥甜气味的血。
少年挣扎着,手却无力地在人鱼的手腕上留下轻微的伤痕。
少年朦胧地抚摸到人鱼手上的鳞片,不仅仅怨恨伤害自己的人,也怨恨这样无缘无故对自己好的鱼。
那时候少年暗暗地想,他一定不会再陷入这种状态,这种境界。
可不知为何,人鱼的触感,声音,他后面再也不能忘。
上辈子,人鱼主动出现在自己身边,给自己法器,他待自己很好,好到少年总是以为人鱼别有用心。
人鱼带着少年从卑微与疼痛中走向春日,又在某一天彻底消失不见。
可人鱼死了百年后,少年也找了百年。
少年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了疼痛。
奇怪的疼痛,胸腔黏带着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呼吸都好像给自己上了刑。
胸口疼、胸腔疼,每一个地方都疼。
甚而每一次梦醒、每一次清晨与夜晚在睡梦交替的片刻,他都在疼,呼吸好像联通着经脉,那么的深刻,乃至于少年分不清是恨还是痛。
他如今这个修为,早已经位等权重,他竟也会胆怯,胆怯这只是一个幻境而不是真实的现实。
少年拽紧手中人鱼给自己的普通品阶法器。
他没有视力,但瞎了这么久,即便修为全无又再次成为幼年时候的小瞎子,但翁修竹也不若以往那么无力。
翁修竹握着这个法器,手指从空中切开了一个口,珍重地把这个法器藏了进去。
若是有大能来看,恐怕会被少年随手一划的动作惊掉下巴。
不过。
……不重要了。
少年仿佛还在回味刚才触摸到的感官。
他得赶紧恢复修为,将鱼带走。
至于那位苏家小少爷……
翁修竹的神色泛起一阵彻骨的冷意。
即便重生,他也会再次把这个人狠狠地挫骨扬灰。
这位践踏过他自尊、狠狠伤害过他的小少爷,他绝对不会放过。
再者——
少年凝望着水潭。唇紧紧下压。
从上辈子起,他便有所猜测。
猜测这条人鱼,便是被那位恶毒的苏小少爷囚禁在他的主峰中。这人鱼总能拿到不少天材地宝、上面都带有苏家的家徽。
这便不难猜测,这人鱼,恐怕是关押在苏家的某个藏品室中。
如今过去这么久,少年哪儿能不知道人鱼若非真的走投无路,怎么会和他一个人少年修士达成合作。
而人鱼这种生物少见,即便后来少年成为魔尊,翻遍整个修真界,也难再寻到一条人鱼的踪迹。
这样珍稀的生物,大多都会用来做来药引。
苏家有一位太上长老,正是大乘期。
要知道,人鱼的骨血是化身丹的主要药引之一。
若想羽化成仙,必定需要高修为的人鱼。
然而,这样的生物即便是做药引,也应该是好好对待,以免影响药效的发挥,奈何这人鱼似落在了苏沫手中。
而翁修竹即便在外门,也早能听到这位小少爷似有性瘾,荒淫无度,又喜折辱他人,常年有侍从道这小少爷没少折辱手中修士。
翁修竹可是切切实实领教过这位苏小少爷的折磨手段的。
翁修竹想到刚才触摸到人鱼时,鳞片的触感,表情彻底冷了下来。
人鱼的状态显然不好,手上的鳞片,坑坑洼洼。
就凭借这一点,苏小少爷必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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