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旷安宁到适合隐居的山洞里,永念探了探林原的脉搏,本就浅薄的内力更是四散近无了,经脉、脏腑皆受重创,若是寻常人,怕是往后只能做个半死不活的残废了。永念不由蹙了蹙眉,露出一副“神仙也难治”的表情。
可惜林原不为所动,只一味的默然不语。他记忆里还是第一次被女子背上身,若是婴幼儿时期,娘亲不曾背过他的话,那么永念便是他此生唯一背过他的女子。这一路疾行,他仿佛真成她的所有物了。
其实在林瑞背上的时候,林原全程都没有费力地探过头去看她,看得到便看一眼,看不到便罢了,他像是并不在乎。哪怕是听她说出那句“人给我”,他也面不改色。
但心跳没跳,就另说了。
而落在永念背上的时候,林原几乎是一脸的了无生趣,毕竟谁也不喜欢像个废物一样任人丢来丢去,抢来抢去。但他自始至终并未恐慌,这绝不是因为他置生死于度外了,无力反抗便听之任之了,而是他知道永念是何许人也,亦知永念是来救他的,不是来害他的。
记忆里头回与女子亲密接触,林原多少有点无所适从,可他向来喜怒不形于色,心事不让人知,所以一声不吭,是他最好的掩饰。
永念端看他半晌,见他不发一言,以为他说不出话来,自觉无趣,便收敛了逗弄他的心思,于他身后盘坐,运功为他疗伤。整整一个时辰后方才停下,永念吐出一口长气。林原出了一身汗,身子瘫软,摇摇欲坠片刻终于倒下,永念顺手一揽,便将他揽进了怀里,手背抚摸过他的侧脸,温柔笑问:“还好么?”
真是皮滑肉嫩。
永念不禁在心中作此评价,自己额上的汗珠都分不出手去擦,眼神渐渐痴迷……
林原有气无力地咳嗽两声,很是疲惫地半睁开眼,双唇动了动,却发不出一点声音来。永念便俯耳凑近他的唇:“你想说什么?”
说时迟,那时快,林原一个翻身欲意反制于人,然而永念何其激灵,加之两人的实力相差过于悬殊,轻而易举便闪开了。林原却早有预料,一把抽出她的随身长剑,退开一步,剑光一闪,剑尖直指她咽喉。
两人就这么对峙了片刻,眼里只有彼此,沉默而专注。林原高挑而瘦弱的身躯好似风一吹就倒,神色冷若冰霜,不知怎么永念会看出一丝倔强与倦怠,仿佛他还没睡醒。
永念不觉笑道:“我真不知道说你聪明好,还是说你不聪明好。”总不能说他笨吧。
林原心里再明白不过了,自己远不是她的对手,纵然表面上看,是他手握利器,对准了她的要害,但他如若真有歹念,则必定是他沦为剑下亡魂。
永念若要说他聪明,便是说他懂得蓄势与伪装,起码还能制造出表面上占上风的局面;若要说他不聪明,便是与她敌对,无论何时何地,有何苦衷,皆非明智之举。
她并无害他之心,反倒为了救他大费周章,甚而耗损自身内力。这等代价,不当是萍水相逢之人会在所不惜的。
这一层,林原不会想不明白。
永念用一根手指轻轻推开了直指她咽喉的这把沁雪剑,慢慢走近他,声音里充斥着矫揉造作的委屈与毫不真诚的质问:“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啊,你怎么能恩将仇报,执剑相向,而且还是用的我的剑。”
林原冷然道:“你是施永念。”
江湖上新近鼎鼎有名的妖女,公然与武林正道作对,从各大正派手底下连救了十三个榜上有名的十恶不赦之徒后,荣升武林公敌排行榜榜首之位。除她以外,没有人与绝世内功和年轻貌美兼备相匹配。容颜绝色自不必说,连流云派掌门亲手造就的内伤都可以在一夜之间疗愈,不是她还能是谁?再说,从正道手底下夺人也符合她这一向的做派。
永念讶然地一笑:“看来你还是聪明的。”无需她自我介绍,他已猜知她是谁。
林原眼睁睁看着她笑吟吟地来到他眼皮子底下,清丽也娇俏的容颜从他眼里,直往他心里去。
可他语气依然生硬,“是你害的我。”
永念故作诧异地流露出无辜之色,如丝的媚眼眨了眨,林原毫不动容,“是你窃取了流云派心法,却栽赃于我。”
永念装不下去了,忍俊不禁:“话可不能这么说,我又不是故意的,是流云派那老儿打不过我又逮不住我,只好把满腔怨气撒在不相干的人身上。我并非是有意连累你的,他打你一掌,改天我帮你还回去就是了。”
她从林原手里毫不费力地夺回沁雪剑,收剑归鞘。
林原注视着她毫无愧疚之色的明媚脸庞,良久,倚墙而坐。
永念似笑非笑地,怎么看他怎么一副“送客”的模样,便忍不住过去捏了捏他的下巴,并上挑了挑。那张犹未恢复血色的脸,明明是她亲手勾起的,却似陡然近在咫尺,令她不觉惊愕,心肝儿一颤。
在片刻的失神后,永念发觉他躲也不躲,没有丝毫受辱之感,亦无铁骨铮铮的不屈,只是淡淡地与她对望,眸子里仍掩不住那股子倦懒与颓然,却依旧清澄动人。
永念本意是要松手的,不论以何种方式与人相交,她一向点到为止,顽笑与捉弄也惯是适可而止的。可此时不知怎了,她竟挪不开目光,身躯僵住一般动弹不得,就连肌肤相贴的这只手,也不舍放下。
永念心神缭乱之际,不觉带着点痴,带着点躲闪,笑问:“怎么,无话可说了?”
林原无波无澜道:“你为刀俎,我为鱼肉。纵然知道你是罪魁祸首,我又能如何?至于你与流云派掌门之间的恩恩怨怨,与我无关。我若要复今日之仇,亦不必你代为动手。”
算来他是遭了无妄之灾,与两位哥哥初到流云派,当晚流云派奉为至宝的心法便失窃,纵使没有任何的证据指向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人,那流云派掌门也非要怒目圆睁地把罪名按到他们头上。睁着眼睛说瞎话,也不是头回见了。
两位哥哥带着他火速逃跑,不料在成功脱逃的最后关头,他中了流云派掌门一记逆云掌,这才身负重伤,失去了行动能力。
那流云派掌门以大欺小,罔顾一派掌门的身份对他一小辈下此狠手,而且还是偷袭,传出去必定叫人笑话,所以他要杜绝此事传出的一切可能。与其说是派人逮捕,不如直接说是不留活口。
而施永念之所以要如此尽心尽力地救他这么个素昧蒙面之人,无非是心里有鬼,林原不信这世间有毫无缘由的善意,只信世人皆有所图。既知他们遭流云派追杀,又探知他们的逃亡路线,必定与此事有关,他不信只是巧合。天下事无巧不成书,但毕竟不是在写书。林原下定论时,心中已有**分肯定,但不排除她是受命于人之可能。永念变相地承认了,他也就不用猜测了,直接认定就好。
永念轻笑了声,终是收回手,直起身来,走动两步,又侧身俯望向他,幽幽道:“如此说来,你我之间,就只有仇怨?”
林原恹恹抬头:“你武功高强,只身一人便可纵横江湖,何需在意我这无名小卒。”
永念倏然一愣,脸色微不可察地一变,若有所思地低语:“难道你们都这么认为?”
林原听清了,但并不答言。
她说的是——“你们”。
林原觉得她这并不是泛泛而谈,而是确有其事,想必牵涉到她的某段过往。或者,某几段。
山洞外有脚步声传来,永念眸光一定,留下一句“我还有要事在身,有缘再见吧”,便就绝尘而去。
有缘再见。
林原在心里重复了这四个字,却不知是以怎样的心情,满怀期待,还是满不在乎?
林原无力地垂下眼眸,连自己的心思都琢磨不透,这异样的感觉十足陌生又十足难熬。
林郅和林瑞急急赶来时,只看到林原独自安坐,正闭目养神,他二人虽然忧心如焚,但也察觉到他呼吸平稳许多,竟是内伤大好了的样子。到底是习武之人,纵然行为鲁莽,也不会就一眼断定他命丧黄泉了,并为此冲将上去猛烈摇晃他的身躯,仰天大喊他的名字。
林原淡然睁开眼,自行起身,大略叙说了施永念替他疗伤之事。虽然他功力不足,没那么早听到两位哥哥的脚步声,但他知道施永念会突然离开,必定是听出两位哥哥赶来与他会合了。
施永念煞费苦心地救了他,自不会再害他。若不能确保他的安全,大约也不会丢下他。
因此,林原并没细心聆听,也没在来人出现的第一时间慌里慌张地去看,而是相当的泰然自若,看到果真是林郅和林瑞忧心忡忡地赶来,也并没露出半分欣喜自得之色,倒很有一种处变不惊的高人风范。
当然,若有一日他判断失误,恐怕后果就是送命了。没办法,他就是这么个托大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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