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宝缓慢地走在出城的公路上。
她想过孟修远会绝情,没想到竟然这么绝情。说好请她吃早饭的,不请也就算了,跟他借四毛钱都不愿意。
姜宝穷得叮当响,身上一个子儿掏不出来。
没有钱买车票,只能走路回去。
从县城到小木村差不多30公里的路程,正常人要走7、8个小时。姜宝要是以普通人的速度匀速往回走,一天也能走回去。
可她根本没走过这么远的路。
穿过来之前,她出门不是自己开车就是司机接送。到了这里,如果需要进城,要么是金美红载她,要么她就坐进城的班车。生产大队拢共就那么大的地方,平常也没有机会锻炼脚力。
姜宝在路上走走歇歇,半个小时过去,回头一看,才差不多走了一公里,她简直要哭出来。
*
江成上午先去副食门市买了白糖、鸡蛋糕、水果糖、罐头之类的食物,又在粮站买了20斤的大米、白面,最后去菜站割了四斤特级猪肉。
他将东西装在麻袋里,绑到自行车后座上。
他骑出县城一段距离,看到前面有个披头散发的人跟乌龟爬行一样,慢腾腾地往前挪。走几步还会停下来,到路边找一个看起来还算干净的地方坐着。将脚伸出去,手捏着小腿胡乱地揉拍。
他将车子骑过去,停在她面前。
适时,看到那人抬起一张虚弱惨白的小脸。额角的头发被汗水浸湿了,脸上挂着道道泪痕,眼神湿濡,嘴唇苍白,看起来好不可怜。
江成霎时紧张起来,将车子撑好走过去,“你怎么了?”
姜宝没有直接回答他,在看到了他的自行车后,问他:“你要回小木村吗?”
“嗯。”
“那你能不能捎我一程?或者……或者你借我四毛钱,我坐公共汽车回去。”姜宝说完,捶着腿又嘟囔了一句:“太远了,我腿都要走断了。”
江成听她说完才明白过来,她这是要回小木村,因为没有交通工具,只能选择步行的方法,奈何刚出城就走不动了。
他松了一口气,又有些哭笑不得:“你才走了不到4公里,这就走不动了?”
姜宝敏锐地察觉到他在嘲笑自己,很大声地反驳他:“4公里还不远啊?我这辈子都没走过这么远的路!”
江成看她肃着脸,一副气不可支的样子,表情却是委屈得很,好像四公里是南极到北极的距离,她能走下来都要算人类奇迹。
“我可以捎你,也可以借钱给你坐车,但是班车……”江成看了下手表的时间,说:“早上的班车已经走了,下午的那趟要5个小时后才出发。你是坐在这里等,还是跟……”
江成话还没说完,倏然一怔。
只见姜宝左手握住他的手腕,右手摸向他的手表。
她的手绵软纤细,掌心温热,指尖带着一点凉意。从未体验过的触感令江成头皮酥麻,连带着那只胳膊都在轻轻发颤。
在这个男女大防的年代,就算是恋人都不好在大街上拉手挽臂,更何况他们目前还只能算是认识的关系。可姜宝拉他手腕的动作自然大方,让他不知所措。
就在江成思绪混乱时,姜宝突然发出一声感叹:“你好有钱啊……”
他手腕上戴的是一块进口的带日历全钢防震手表,现在还是81年,他能穿得起最新潮的牛仔裤,还戴这么贵的手表,普通人连外汇券都弄不到。
姜宝立即被他的财富给迷花了眼。
江成也被她毫不掩饰的话给惊到了,不料她下一句更直白。
“你做什么工作的?每个月工资多少啊?”
工资的问题连他舅舅舅妈、二叔婶子都没问过。但是姜宝问了,他也就回答了。
“我在县运输公司上班,每月200多。”
“开车?”
“嗯。”
姜宝心说她也会开车,这钱她说不定能赚,等听到江成接着说是“卡车”,她立即摇头,赚不了赚不了。
她本以为找到了一个可以赚大钞票的途径,没想到人家是技术活,她做不了。
姜宝太想挣钱了,主要是想早点脱离这个原生家庭。可是她去外地生活的话肯定要有自己的房子,她算过了,一套房子少说也要一千多,靠她做衣服那三四十的利润基本是遥遥无期。
而且她做衣服慢,加上本身不是个勤快人,干一点活儿就容易累着,平均差不多两个月才出一件成品。所以她虽然在这里一年多了,存款也才只有200多,刚好是人家一个月的工资。
江成看她表情失落,问道:“你缺钱?”
姜宝诚实地回了一个“嗯”。
“缺多少,我可以借给你。”
姜宝一听,露出欣喜的笑容,很不客气道:“两千。”
江成吃了一惊:“你要这么多钱做什么?”
“买房。”
江成摇头,“不借。”
“为什么?!”
“救急不救穷,你有家有房住,新房于你可有可无。”
急事总有限度,而穷是无底洞,好比石填海、雪塞井、筛盛沙。
姜宝气结。
“你坐车还是跟我走?”江成绕回一开始的问题。
“你捎我吧。”姜宝蔫蔫道。
江成闻言,将车后座的麻袋解开,绑到一侧,给姜宝留出位置。
江成骑车速度比金美红快多了,脚踏都能被他蹬到冒火。
姜宝在后面坐不稳,只能两手紧紧扒着车座边缘。
过了一会儿,她实在忍不住了,在后面拽了拽他的衣服,问:“你能停下来歇会儿吗?”
江成纳闷,她走路累着也就罢了,怎么坐着也嫌累?虽然想是这么想,但也没开口拒绝。
他停下车后,姜宝赶紧跳下来,手背过去揉了揉屁股。
江成看她动作,随即猜出了原因。是他骑车太快了,这路又不平坦,以至于她屁股被颠疼了。
姜宝揉了一会儿,看江成一直扶着车,没有放下脚撑,似乎在等她,就不好多耽误时间。
“好了,走吧。”
她硬着头皮要重新往车上坐,江成却将她拉开了,将车停到路边一棵树下面,主动提议:“歇会儿吧,吃个午饭。”
姜宝眸子一亮:“你有吃的?”
她早上就没吃,上午又走了半天的路,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江成从车筐里拿出一个布包,一转头,发现姜宝已经在树下的阴凉处找了一个坐的地方。
他将布包递给她,姜宝打开看到里面装的是一摞芝麻饼。
姜宝也不客气,拿了一张往嘴里塞。因为吃得急,一下子被噎住了。
“你慢点。”江成将绑在车上的水壶取下来拿给她,看她的眼神都有点无奈。
姜宝吃了饼喝了水,感觉浑身又充满了力量。
当然走路回去还是不行。
“还吃吗?”江成问。
姜宝用手轻轻擦了下嘴角的碎屑,回说:“不吃了,饱了。”
“你属猫的吗?吃这么点。”
姜宝此时心满意足地眯起眼睛,看起来确实像一只猫。
江成没再管她,自己坐在旁边吃起来。
风从马路对面的山谷间吹来,正午的热气逐渐消散。一眼望不到头的山林布满了深深浅浅的绿,像是一片绿色的波涛起伏的大海。
连绵的山峦将这里围成了一个静谧的世界,姜宝能听到风吹树叶的沙沙声,还有远处潺潺流动的水声。
江成简单吃完午饭,转头看向姜宝。
风将她的长发吹起来,露出偏瘦的鹅蛋脸。从这个角度,江成能近距离地看到她没有一点瑕疵的肌肤、长而翘的睫毛。一双眼睛明亮,却又好似蒙着山间晨雾,朦胧澄澈,似欲语还休。
“姜大宝……”
姜宝眉头陡然蹙起,“怎么了?”
这么好的环境,这么好的氛围,非要喊她这土了吧唧的名字是吧!
江成都没发现自己喊出了她的名字,在姜宝转过脸来,一脸不悦地问他怎么了时,猝然僵住。
“我……”江成一阵搜肠刮肚,终于找到了一个话由:“我就是想问问你,你知道昨晚是谁想害你了吗?”
“嗯?嗯……”姜宝迟疑道:“我大概猜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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