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讯关闭,投影人像的光屏也随即化成光点消散。
沈成器看到姜斐脸上的表情僵住了,随着光屏一点点散去,像一尊白石膏像被打碎在地。
沈成器其实不是很在乎关河刚才说了什么屁话,他更在意的是姜斐那一瞬间垮掉的表情。他想,姜斐那样吃惊,是因为他看起来就不像能找到男朋友的人吧。
而且说这话的人还是关河——关河那张脸,一看就知道只适合照镜子和自己谈情说爱,跟凡人沈成器适配度低到像个无厘头笑话。
姜斐一定觉得这是个玩笑。
沈成器甚至觉得自己都没有必要再发一封邮件给姜斐解释什么,因为没有人会相信这是真的。
关河小心翼翼地打量着沈成器,看着沈成器面无表情地点开智脑的每日讯息,将定位切换到贝尔格莱中心区,查看当地的天气,好像对他刚刚说的话毫不在意。
关河有点不自在。
他其实很看不惯那个姜斐。
沈成器是个不会收敛“喜欢”的人,只有他自己天真地以为沈成器喜欢姜斐是一场无人知晓的暗恋,其实他的喜欢已经从每一个微小的表情里满溢出来了,但凡长眼睛的人都知道他在想什么。
姜斐知道,他的那些同学朋友估计也知道,但他们都不说。
他们让沈成器一个人站在幕布前表演着,自己则躲在幕后,沾沾自喜地对着沈成器指指点点。
有人站在旁观者高地上,因为事不关己,所以可以肆无忌惮地嘲弄沈成器的笨拙。
有人享受着这份喜欢带来的特权,比如姜斐,天知道关河听到姜斐对沈成器提出要求时那理所当然的语气有多想打人。
没有人珍惜沈成器的喜欢。
明明每一个人的喜欢都弥足珍贵,沈成器的感情毫不功利又那么温柔,不应该被这样对待。
关河不觉得姜斐在沈成器心里必须拥有优先级,于是他打断了姜斐单方面的质问,还强行给自己编了个能打姜斐脸的角色——沈成器的男朋友。
看到姜斐吃瘪的表情,关河心里觉得爽极了,但爽完了,就该尴尬了。
他现在有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沈成器,沈成器似乎并没有要他解释什么的打算,但关河觉得他得说些什么。
关河决定先松开搂着沈成器肩膀的手,他先移动手指,然后自然不做作地收回手臂,并挪了一下上半身,小心翼翼地往窗户边靠了一点儿。
沈成器侧过头,把关河所有的动作都尽收眼底:“呵。”
“……”关河露出一个尽量真诚的笑,“今天阳光挺好啊。”
连人造太阳都夸了起来,关河是真的找不到什么合适的话来聊天了。
沈成器睨了一眼关河:“我脾气是不是也挺好?”
“对,对啊。”
如果不是条件不允许,关河真恨不得用光屏给自己开一个星星眼特效,好添几分真诚,让沈成器不那么生气。
“呵呵。”
关河太尴尬了,以至于没有反应过来,沈成器刚刚那是反讽的语气,并不是真的说自己脾气好。
“……不不不。”关河后知后觉,意识到沈成器更生气了,立刻又否认。但一串不字说完,关河就知道,他越描越黑了。
太难了。
关河觉得心力交瘁,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出,他宁愿多花点功夫自己去破解物联网的漏洞。
二进制代码的0 就是0 ,1 就是1,而一个人说0或者1,就有无数个意思。
关河想起朋友说过的一个段子,一个求导公式:那些说自己是1的,一般都是0;说自己是钢铁直男的,一般都是gay;而在智能好友圈里每天对着兄弟喊老婆的,一般都是死直男。
太精辟了。
到了这会儿,关河终于认识到自己是一点儿也不会说漂亮话哄人,倘若有那种情侣问答送命题,他一定道道题送命。
说好话是行不通了,关河只能转移一下沈成器的注意力。他从大衣口袋里拿出了一个软木塞半圆形K9玻璃瓶,瓶子只有巴掌那么大,但晶莹剔透,十分漂亮。
玻璃瓶里面有一朵白色的重瓣花。
关河把花送给沈成器。
“早上请红樽坊的侍应生送来的花,不是有机材料制作的,是种在土里的真花。我想送给你,但又怕你生气,就偷偷改了一个医疗急救箱里的药剂瓶,把花放了进去。为了能让花活得久一点,我在软木塞里安装了一个小小的芯片,改变了瓶子里的含氧量,并加入了一点保鲜剂。”
沈成器看到玻璃瓶,愣了一下,又看向关河。
关河的声音比刚才又小了些,显然是底气不足:“这个花能保持一个月的时间不枯萎呢。”
沈成器没有接过花,他问关河:“为什么要送我这个?”
关河有些犹豫,他不敢说出自己真正的答案,怕沈成器觉得他轻薄——第一次在红樽坊里见到沈成器,他就觉得沈成器像这朵花。
雨夜那天,他对沈成器说,想买一枝玫瑰送给沈成器,不是开玩笑的。
“向你道歉,希望你不要因为我做的事情生气。”
有些话因为真心,所以不敢随便说,关河弯着嘴角,很轻地笑了一下。
沈成器看着玻璃瓶里的花,搭在座位扶手上的手指动了动,他想接过花,却有些胆怯,因为关河这个意味不明的举动,整个人都有些紧张。
在新太阳联邦,鲜花是很贵重的物品。因为它美丽、脆弱、不可重复使用,除了装饰以外毫无作用,但偏偏人工种植成本又很高昂。
联邦的城市化程度很高,土地是稀缺资源,连种植粮食作物都不够,水稻已经变成一年六熟,但仍然满足不了人们庞大的需求。沈成器在物联网技工群里听到内部消息,说是联邦有意推广营养剂替代传统饮食方式。
不过遭到了一大批红樽坊爱好者的强烈反对。
“如果连饮食都要被智能化,那人类和机器的区别究竟在哪里?我们以后只需要机油就可以维持生存需要了,那么建议智脑关闭我的味觉感受器,并尽快为我升级出机械舌头。”
“我们要的是生活,不是生存!”
反智能的乌托邦主义者用深情而夸张的语调呼吁在智能社会里去尽可能地关注“人”本身,而不是只想着科技和效率。
沈成器从前觉得这群人是无病呻吟,但看到关河放在玻璃瓶里的白色重瓣花以后,为自己过往的无知和偏见而感到愧疚。
他已经很久没有在高度发达的城市文明看到这样纤细柔软的美了,花朵没有冷硬的线条,连花瓣的白色都和他在光脑上看到的白不一样,这是有生命力的,鲜活而饱满的白。
很美。
美到沈成器都不敢轻易把玻璃瓶拿在手里,他怕自己鲁莽无知,会毁了这份美丽。
“这是什么花?”他不自觉地放软了声音。
沈成器在看花,关河在看沈成器,因为沈成器对花的喜欢,让他不自觉地扬起了嘴角:“坦尼克玫瑰。”
“是玫瑰啊。”沈成器低声重复了一遍花的名字,他想起曾经在书里看到过,在几百年的地球纪年时代,人类用这种花来象征爱情。
现在的人已经很少送花了,因为鲜花昂贵、华而不实。人造材料的花朵能满足装饰需求,却不可能作为礼物赠送,鲜花比钻石还像奢侈品。
“开往贝尔格莱中心区的列车即将到站,请旅客朋友们做好下车准备。”
关河听到广播,把玻璃瓶放到沈成器的手里:“收下吧,我昨晚说的话,是认真的。”
关河第一眼看到那个和一只大毛绒线坐在一起吃饭的青年,就想到在红樽坊的培养基地里见到的白玫瑰。青年皮肤很白,眼睛很亮,嘴唇看起来就很柔软,就和那朵白玫瑰一样美好。
沈成器在下车前,把关河送他的玫瑰花小心收到背包里,和他的微型智脑主机放在一起。
关河的心情忽然变得很好,连伤口都觉得不疼了,他想,原来沈成器那么好哄。
沈成器和关河一前一后按照乘务员的引导下车,乘坐电梯前往出站口。
贝尔格莱中心区的车站占地17000平方米,是新太阳联邦十三个区里面积最大的车站。车站用钢铁玻璃和白色混凝土打造而成,整体呈贝壳状的流线型,最中央有一道60米高的拱门,仿若贝尔格莱的脊梁,上面摆了一个造型古朴的圆形时钟。
时钟下面的玻璃上,刻了两行字,是莎士比亚的诗。
“So long lives this,and this gives life to thee.
It will last and give you life. ”
只要一天有人类,或人有眼睛,这诗将永存,并赐给你生命。
沈成器站在车站大厅,透过线条凛冽的钢铁玻璃,能够看见外面的城市。他曾经在这里长大,却在成为物联网的智能技工被派往下江区后,一次也没有回来过。
这里是他真正的故土,在他过往二十多年的记忆里,处处都有贝尔格莱的影子。
记忆里这座城市的感觉和中心车站一致,支撑起城市的是冰冷的钢铁和玻璃,但城市里也不是没有温柔,就像那两行莎翁的诗。
“走吧。”沈成器轻轻叹了一口气,“送你离开车站,我就回下江区了。”
关河若有所思地抬起了手腕,看着沈成器为他伪造的智脑。
沈成器压低了声音在关河耳边说:“放心,物联网是全联邦统一的,你的智脑能在下江区通过,在贝尔格莱肯定也没问题。”
关河靠近一步,揽住沈成器的肩膀,带着他往人多的地方走:“稍微有点不对劲,贝尔格莱中心车站日均客流量六千到七千人次,今天车站的人太多了,现在又不是节假日,一定是有其他地方限流,导致中心车站的客运压力增加。”
沈成器被关河说得心一紧,他头一次偷鸡摸狗,实在没有关河经验丰富。
关河不动声色地带着沈成器混在排队的队伍里,让沈成器站在他前面。直到后面又站了三个人,他才佯装要取水,弯腰靠近沈成器,在他耳后小声地说:“三点钟方向,有便衣,是军队的人。”
军队的人正在随机检查旅客身份。
沈成器脸一白,军队在联邦的智脑权限高于民用的物联网,一旦抽查到他们两个,关河的假身份肯定要暴露,他也跑不了。
不过联邦假公民关河一点儿也不紧张,他拧开水瓶,直接递到了沈成器的嘴边:“喝点水,都说了一定要吃早饭,现在饿了吧?行啦行啦,待会出站了我们就去吃东西。”
关河对沈成器说话的语气轻松熟稔,好像两人是多年的兄弟。
关河让沈成器喝水,却把水瓶拿在自己手里,沈成器觉得不太好,想自己拿过水瓶,关河不让,还低头和沈成器对视。
沈成器只坚持了两秒,就别开了头。没有办法,他就着关河的手喝了一口水,但只喝了一口,就推了回去。
“行吧。”关河笑得十分宠溺,以至于站在他身后提着公文包的精英男看两人的眼神都变了。
沈成器让关河把水瓶盖上,余光里瞥到关河口中那几个军队的人已经检查完E口,而沈成器和关河就在旁边的F口排队。
这时沈成器与出站口之间还隔着七个人,至少需要三分钟才能轮到他。
军队的人正在向F口走来,沈成器下意识地低头,手指抓住了裤缝。
要不是关河这会儿挡住了他,军队的人第一个就要过来检查沈成器,因为他满脸都写着我有问题,我很害怕。
“小沈。”
关河放轻了声音,让沈成器转身看他。
军队的人已经走到F口的队伍,对队尾的人说:“先生,请出示一下您的智脑ID。”
沈成器有些发抖,便衣的军人穿着一身黑色西装,手里提着一个黑色匣子,他知道那是军方的高级武器,能够瞬间剥夺人的意志,让人陷入昏迷。
关河抬手,上前一步,搂住沈成器,将他拥到了怀里。
沈成器瞪大了眼睛,不解地看向关河。
关河的拇指温柔地抚过沈成器的眼角,沈成器下意识地眨眼,长睫毛扑簌擦过关河的手指,像是春日枝头落下了一片花瓣。
“你啊……”关河低声呢喃了一句,然后抬起沈成器的下巴,吻上他的唇角。
沈成器很小幅度地挣了一下,被关河更紧地搂住。
“别动,这里有水。”关河的拇指刮过沈成器温软的下唇。
下一刻,他又吻了上去。关河只用一只手捧着沈成器的脸,还空出一只手,抓住沈成器冰凉的手掌,教沈成器要搂住他的腰。
两人身躯交叠,站在关河后面的精英男用公文包挡住了自己的眼睛。
军队的人看了这边一眼,只走到精英男后面,就停住了脚步,还特意背过身,对排在精英男后面的女人说:“女士,请出示一下您的智脑ID。”
女人很没有耐心地抬起右手,并从军队那高大的男人身后探出头,小声嘟囔:“哎呀别挡我看帅哥搞基。”
沈成器离出站口还隔着两个人,足够军队的人再查一个ID。
关河和军队的人只隔了不到一臂的距离。
他却低头搂着沈成器教他接吻。
“你应该再靠近我一点,小沈。”
三月日更造太阳哟,2号的21:00我们不见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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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坦尼克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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