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冲锋在前,其他人也受到鼓舞,咬咬牙一鼓作气,全都不要命地吃起来了。作呕声和咀嚼声不绝于耳,听得人头皮发麻。
达标数:2/10,3/10,4/10……
数字在缓慢攀升,坐在他们后面的人也捂着嘴哀嚎着离开了,前面那桌人也只剩下最后一个女生含泪大吃,边吃边呕边骂街。她的同伴给她拍背按肩加油打气,千辛万苦塞进最后一口,两个人捂着她的嘴,架着她连连往门外走。
门开,风吹,雪落,寂静。
燕绝慢悠悠地拿起筷子,掰开,轻轻摩擦了几下。
他原本没有这种讲究的习惯,微小的毛刺对他来说无关紧要。但是凌衣每次都这么做,他下意识学过来了。
不过,只要凌衣不在身边,他就又忘了这码事——和小猫君一起吃饭的时候,他从来没这么干过。
如果凌衣看得仔细,现在就能确定“余竹”也变了。
但凌衣只顾看着那个爬满蛆的猪头。
燕绝伸手将猪头端到自己面前。
“你要吃这个吗?”凌衣绝望道,顿了几秒,下定决心地捏住盘子边缘,往自己这边挪了下:“这盘很大……我们平分吧……”
“你想吃吗?”燕绝忍不住调笑对方,一筷子捅下去,轻易贯穿了猪头。像烤串一样举到凌衣面前,纯真无邪热情洋溢:“给。”
凌衣瞬间反应过来:“其实不用吃吧!”
“反正我吃不下。”
少年将猪头随手一扔,一拳砸碎了盘子。手指鲜血淋漓,他却浑然不觉般,将尖利的碎片放进嘴里。
桌上的东西——是指盘子?
严格来说接触桌面的确实只有盘子,烤乳猪,人脑花和屎是盘子上的东西……但是,这样真的可以吗?
没有一个人去吃盘子,而且周围吃光黑暗料理的人都成功出去了……
凌衣眼底的疑惑只持续了一秒便消失了。
别人和燕绝,不管别人是谁,在副本里,他永远更相信燕绝。
他放下筷子打算有样学样丢掉死人花,这最后一盘菜却也被燕绝抢走了。清盘,碎盘,吃盘——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是夹心饼干。”燕绝微微一笑,嘴唇全线出血,壮观如小瀑布:“番茄味的。”
凌衣伸手要抢他远处的碎片,燕绝的手却更快一步将碎片扫进怀里,莞尔:“但是小猫不可以吃,太甜了。”
“为什么不让我吃?我受得了,给我!”
“不给~”
凌衣抢不过,生气道:“你以为这样我会谢谢你吗!”
“为什么要谢?这是我应该做的事……”燕绝却十分温柔,目光似水。
然后话锋一转:“毕竟我是主人。”
凌衣气得尾巴乱摇,身为“小猫君”又对这个称呼无话可说,扭头不看他了。
燕绝抓起一把碎片,再次用力塞进了嘴里。盘子应该不是真盘子,当然,更不可能是夹心饼干。
触感,温度,味道……完全是普通盘子的标准,只是硬度稍有降低。硬吞下去时的尖锐刺痛,从口腔弥漫到喉咙的血腥,也不似作伪。
但燕绝依旧认为这不是真盘子。因为他吞第二把碎片和吞第一把的感觉差别不大。但理论来说,第二把会加深伤口,应该会更痛,流更多的血才对。所以伤口或许也不是真的伤口,只要暂时忍一小会就行了……
“如果我不吃,待会不能走出去怎么办?”
凌衣忽然扭头,燕绝下意识收紧了点怀中的碎片。闻言,忍不住又扬起笑:“是按人数算的吗?我还以为是按桌数呢。”
他不觉得凌衣会连这点细节都没注意,忽然这么说,是想了半天才想出这么个和他抢盘子的说辞吧……
真可爱。
凌衣也猜到燕绝会看出来是按桌数计算,继续挣扎:“万一是要桌上每个人都吃一点呢?”
“没有这方面的暗示。”燕绝边说边风卷残云剩下的盘子:“就算是这样,不还有其他九桌盘子吗?”
这句又把凌衣难住了。
他真傻,真的,他单知道按桌数算他很可能不用吃盘子,没想过规则不仅不要求每个人都吃,也没要求必须只吃自己那一桌。
现在,燕绝已经要把盘子解决完了。
他也顾不上想借口了,直接伸手要抢。但抢也抢不过燕绝,眼睁睁看着对方吞下最后一块碎片,还在擦着嘴,眼前白光一闪。
两人下意识闭眼。睁眼之前,滚滚热浪便铺天盖地涌来。
大漠。
看不见天——天上只有炽白的阳光。
地面沙丘起伏,东西南北,四面八方,毫无区别。
天地如同静止,没有一丝风。空气却在热浪中扭曲变形。
“真的没弄错吗……”
凌衣不安四顾,燕绝已经蹲下身,捻起一颗金黄的沙粒细看。
“你在看什么?”
“看是不是真的金子。”燕绝答完,还放嘴里咬了口。遗憾万分:“是沙子。”
凌衣:“傻子……”
“你的伤口都恢复了!”他反应过来燕绝张嘴没有流血,下意识欣喜:“这样看来应该没弄错吧?这就是下一个任务地点。”
“但是……怎么没有任务?”
他茫然四顾,周围不仅没有任何光幕提醒,连一个看上去能触发剧情的道具物品都没有,更不用提NPC了。
“副本名字叫气候危机,任务应该是改变这里的气候吧。给这降降温什么的……”燕绝手搭眉骨,仰头望了眼太阳。
“降温?让这里降雨吗?”凌衣下意识问。并非他不喜欢思考,只是谁跟燕绝在一起,都会让燕绝去想。
他一说完,空气中叮的一声,面前出现了光幕,但只有两个字:降雨。
燕绝:“看来是的。”
凌衣:“但这里什么都没有……”
燕绝:“可以找嘛。”
“从哪里开始找呢?”凌衣皱眉,又看了眼毫无区别的四面八方:“连往哪走都不知道吧。”
“不是只有一个路标吗?”
燕绝抬手,遥指烈日。
只和凌衣在一起,他用不着装傻充愣,拐弯抹角地给楚青小七等人提示了。凌衣也没有多言,毕竟他们的霹雳令名次就差了一位,凌衣自己同样通关过无数副本,经验丰富。只是过去太久,那些经验已经淡忘。但只要略作提醒,自然能想起类似的经历。
气温恐怕在五十度左右,无风亦无水,干燥滞闷到极点。多亏燕绝进来前找楚青要了清凉片,这东西对月魑的天才来说没多大用处,降温效果不明显而且持续时间很短。要不是副本奖励,这种便宜玩意根本不会出现在他的储物袋里。
但对燕绝凌衣这种忍受过地狱温度的人来说,能降温三四度,也足够他们多撑很久了。
盒里的药片还剩一半时,一成不变的景色终于出现了一星亮点。
茫茫沙漠上,探出一抹血色。
凌衣始终低着头跟在燕绝身后,他最先看见了:一朵小红花。
燕绝一直观察四周尽可能辨别方向,随后才瞥见脚下:死境芝兰?
这朵死境芝兰个头很小,但依旧艳丽得惊心动魄。他在花朵边蹲下,凌衣悄悄移了下脚步,影子正好挡住燕绝的头和地上的花。
燕绝看了几秒,伸手挖沙。凌衣以为他要把花拔出来,但燕绝只挖了几下就站起身,换了个方向:“走吧。”
“朝小红花倾向的方向走吗?”凌衣乖乖跟在他身后,仍扭头望向那朵花:“这是什么花?好漂亮。”
燕绝笑眯了眼:“漂亮吗?”
凌衣立即补充:“可能只是我觉得很漂亮……”
“的确很漂亮嘛。”燕绝却热情附和:“红得这么艳丽,其他花都没有这么令人心惊的颜色。”
其实是有的。凌衣用灵神凝聚的玫瑰。
除此之外,世界上的确没有第三种红能如此浓稠妖艳。
凌衣正是因为这花的颜色联想到自己的灵神才觉得格外漂亮,但他无论和谁交谈总是避免提到自己,加上此时本就嗓子冒烟水分急缺,他干脆嗯了一声不开口了。
没走多久,地上出现了第二朵小红花。
燕绝依旧是蹲下身拂去部分沙子,看清花的生长趋向,顺其前进。
如他所料,后面见到的死境芝兰逐渐变大,从最初的米粒大小到现在脚边的玫瑰大小,花与花之间的距离也在明显缩短。
这地下埋的尸体可真多……
但是挖出尸体会有什么线索吗?如果线索在尸体里,要挖的地方实在太多了。想快速通过A1级副本不会这么复杂……
燕绝初步推测不需要挖那些尸体,如果地下真有线索,可能只是关于方向的提示。大部分人不了解死境芝兰的生长习性,不敢贸然根据花的朝向去判断路线。只能得出“这么干燥炎热的地方为什么能长出植物,花下肯定有水源”这类结论,向下挖土,然后获得线索。
不过他现在不挖的原因没这么复杂,就三个字:挖不了。
没灵神,没道具,没苦力……现在这状况,能坚持走到“终点”就不错了。
“还要走多久……”他意识朦胧视野昏黑之际,隐约听到身后传来虚弱的声音:“你知道吗?”
他用了两秒才意识到,是凌衣在说话。
凌衣……
燕绝扭头,阳光晒得他眼睛发肿,艰难地在一片炽白里看见模糊人影,趴在地上,很小一团。
燕绝心里一惊,意识都清醒不少,赶紧走过去。他的阴影挡住了地上的人,对方抬起头看他。
不知何时,凌衣已经头晕虚弱到支撑不住,只能在地上爬了。岩浆般的温度最初还让他加速往前爬了几米,但没过多久,严重缺水高温的身体连这种刺激也免疫了。
“怎么不早点开口?”燕绝每说一个字都感觉喉咙冒火,更加头晕,他立即使劲力气提醒道:“别说话了……”
凌衣点了下头。也确实没力气说出话了。
燕绝闭眼稳了稳身体,缓慢地转身,蹲下,双手托在身后。
再明显不过的姿势。
似乎过了几个世纪,才有一只手轻轻覆上脊背,再搭上肩头,但,并没有身体靠上来。
凌衣只是想借点力自己站起来而已。
即便意识不清,燕绝还是瞬间明悟。或者说,他本就猜到凌衣会这么做。
登时直接站起,凌衣措手不及,重心一歪,人倒在燕绝身上。燕绝抓起对方的腿,凌衣双脚猝然离地,本能搂住了他的脖子。
重力增加了一倍,燕绝的双腿宛如陷入泥沼。他沉沉地呼了口气,拔腿向前。
“我……可以……走……”良久,耳边传出蚊子般的哼哼。燕绝耳鸣目眩,不知怎的,脑中浮现的完全是另一种意思。
不经思考,他脱口而出:“不可能。”
声音出得太急,脚下一个踉跄,扑通一声,右膝砸在了地上。燕绝咬紧牙关,把凌衣往上颠了点,硬撑着站起来。
继续走,他甚至感觉不到流汗和疲惫了。
这都得归功于人体奇妙的自我保护机制,相似的刺激受得越多,人对它的反应逐次减弱。燕绝就是这样。身体受的刺激太多了,就不觉得刺激了。可谓吃的苦头越多,吃的苦头越少。
他热的死去活来许多次,这次也不算什么。还没有热得倒在地上,眼前便朦朦胧胧出现一大片血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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