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境芝兰,花如其名,向死而生。
花朵朝向哪边,哪边就有更多的尸体。
但现在,这里汇成了一片花海。每朵花朝向不一,指向花海的中心——
那里,到底藏了具怎样的尸体?
不要说是燕绝,就是普通人见状也能猜到,“终点”,就在这了。
在花海中心的地下。
燕绝掏出最后两枚清凉片,一人一片。短暂的冷气和湿润从喷火的经脉中溢出,久旱逢甘霖,时间不等人。
仍旧没灵神,没道具,没苦力……现在也不得不挖了。
还好沙子松软,也不像流沙挖一把起来就又有一桶沙子流进坑里。燕绝一刻不停,全神贯注,药效的清润全化为汗水滴落,但他仿佛丝毫感受不到热气——在真的热到脱力之前,他都不会感受到任何外界的干扰。
“燕绝。”
除此之外。
“去死吧!”
燕绝猛然扭头,人影扑来,他急速侧身与其擦肩掠过,却脚下不稳瘫坐在地。头顶一脚扫来,风声锐利——
他抬手格挡,软绵绵的胳膊哪有力气抗衡,连胳膊带脑袋,同时被踢得剧痛,仰面倒下。
阳光直射,万箭穿心,血腥的铁锈味在嘴里乱窜。
人影站到他上方,跪坐在他腰上,双手伸向他的脖子。
窒息,无力,闷热,濒死……种种负面状态蟒蛇一样缠紧,他眼睛快睁不开,一半视野是炽白的太阳,一半视野是对方烧红的眼睛。
“去死,去死,去死!!”
“凌衣……”
牙缝里挤出一丝声音,燕绝徒劳抓住对方的手,颈上的力道却仍在不断收紧,视野开始发白……
他不再指望对方松手,悄然曲起了膝盖,力量汇聚脚尖。看来,林折雪还真是太重要了啊……
等等……不对。
要杀他,吃下清凉片马上就该动手,现在药效都已经过了……
混沌的意识仍保持思索的惯性,燕绝猛然睁开眼:“小煤!”
这次,他的声音很大。
喉部似乎没有受到任何压制阻碍,声音畅通无阻地全部发出,在风沙中消散。阳光重新洒落……并没有人影遮挡住一半的太阳。
茫茫大漠,血色花海,风平浪静,死寂无声。他躺在地上,背后硌得有些疼,唇上落了一片花瓣。
凌衣呢?
另一种惶恐以更迅猛的速度涌进胸口。
燕绝猛然坐起身,久晒高温让他摇摇晃晃,刚站起就又跌坐在地。
不远处,同样瘫坐在花海中的凌衣与他遥遥相望,惊魂未定,胸口微微起伏。
同时遇到了幻觉。
同时解开了幻觉。
燕绝松了口气,揉了揉太阳穴,低头。
一截粗长的白骨半露于沙粒下,粗如树干,长度未可知,但……
这看上去只是一根肋骨……
“小心!!”
燕绝闻声转身,一把斧头劈面砍来。他仍旧毫无还手之力,险险避开,斧头惯性却带得持斧人一个趔趄,斧头扎进沙里,人也跪到地上。
燕绝手搭眉骨,眯眼细看,只见一个粗壮矮小的人形跪在沙中,皮肤已经日晒成接近黑色的酱猪肉色,竖直的发型、脸和脖子一样宽且短,敦实笨重,像个石墩子。
“无礼的外乡人!”
矮胖黑墩偷袭砍人不成,反倒火冒三丈地朝他嚷嚷:“谁让你偷偷破坏我们的花田!!”
谁知道这是你们的……燕绝暗自冷笑,面上却愧疚不已,带着惊讶之色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这里还有人……我们只是太渴太热了,实在受不了,以为花田下会有水源才挖了点沙子,实在不好意思!我现在就给您填起来!”
或许是副本NPC解锁,他已经感觉没那么晕眩了,一边麻溜地埋坑,一边尊敬地搭话:“您贵姓呀?怎么称呼?没想到您可以在这么热的地方生活呀!真是太了不起了!”
显然对方很是受用他这小喽喽看见山大王的态度,气消了一半,得意地哼哼:“无知的外乡人,我们xx天生就能适应各种环境各种气候,这温度算什么?”
“听您这么说,像您这么厉害的人还有许多?”燕绝配合地捧臭脚,心里却飞快回忆着对方滑稽可笑的外形他好像还在哪见过:“您是一个族群都生活在这里吗?不过……恕我愚昧,我看附近好像没有什么生活的痕迹……?”
“你不仅无知无礼,还眼瞎吗?”酱猪肉傲慢又嫌弃地骂道,指向不远处的沙丘:“那么大一座塔塔城,你看不见啊?”
燕绝和凌衣顺势望去,目之所及只有风沙。
因为那座塔塔城在沙丘下。
酱猪肉似乎也意识到这个问题,尴尬地咳嗽了一声,生硬掠过话题:“算了,懒得跟你们这种白痴废话。既然来了就快跟我走吧,首领等你们等得天都黑了!”
……天黑?
凌衣默默望了眼中天高悬的太阳,燕绝对NPC的胡言乱语习以为常,一味狗腿道:“好的好的,真不好意思,路上实在太热了,我们真的走不快。让您和首领久等了,对不起!首领等我们是想……”
“你们连自己来这干什么都不知道?!”
不用说,又是一顿淋漓尽致地冷嘲热讽,讥笑辱骂。燕绝陪着笑,反正也没听。脑海自动过滤无用字句,眼观八方,四处察看,掠夺可以知晓的一切信息。
简单来说,就是让他们来帮塔塔城降一场雨。首领的法宝本来可以自如操纵天气温度,但不知为何,上任首领死掉后,法宝似乎也跟着坏了。他们尝试了无数办法,就是没能呼风唤雨。相反,温度越来越高,白天越来越长。
三人说着进入城中,好一座荒芜潦倒的大漠之城——总体观之跟普通的镇子差不多,但大部分地方都被染成了黄沙的颜色,看着便觉酷热难耐。街上没几个行人,仅有的几个也步履匆匆,皱着眉头,看来就算是这个耐热的族群也受够这鬼天气了。
建筑布局十分怪异,在四五层的豪华大餐馆,设施完善的幸福小区之间,会冷不丁冒出几间破破烂烂的平房……要说是历史遗迹,也没有任何被保护的样子,老朽得屋顶都塌陷了。宛如城市的巨型垃圾,蜷缩在高大的建筑间。
但是,就像燕绝的宿舍里不可能出现核弹废料之类的垃圾,这些“巨型垃圾”,看上去也和这座城市风格迥异……
“不过……”燕绝一边悄然打量那些平房,一边继续搭话:“既然你们都没法让族群的宝物恢复正常,我们这些愚蠢的外乡人真的可以吗?”
这话不知道抽了酱猪肉哪根筋,他原本的伤怀担忧陡然全化为怒火,暴跳如雷:“还不是因为我们的宝贝就是你们这种人搞坏的!!不然谁愿意接受你们!!无耻的蠢猪!!每次……”
他又火力全开了,燕绝神游天外,心想谁这么无聊。弄坏有什么好处?都有本事弄坏了,直接拿走卖钱不更好吗?
“首,首领!”
怒骂声戛然而止,石墩子脚步一顿,紧跟其后东张西望的燕绝和凌衣急急刹车。
高楼下,另一个石墩子望向他们。这个的身形纤细一些,皮肤是青色的,看着比引路这个眉清目秀一点,眉宇间却有股更加阴郁的愁绪和敌意。
一见这款石墩子,某人顿悟了。
……怪不得那个人只是弄坏,没有拿走呢。
其实是拿走了,但丢了个假的在那而已。这么久了……没人看出来吗?
当年的罪魁祸首稳稳站在受害者面前,尊敬热情地挂起笑容:“您好!首领大人!”
——
城中没有城外那么酷热,温度短时间内也能勉强接受。尤其是经过城外那个温度的摧残后,两人初进城中还觉得很凉快。
到了屋子里面,才想起什么是真正的凉快。
30度——这才是人类能待的温度啊!
“招待不周,还请多多包涵。”青色石墩子冷漠道,一旁的随从端来石块一样的灰色硬面包和比血腥玛丽更浓郁的血水。
这群石墩子貌似也不知道死境芝兰的来由,用尸花榨汁喝……燕绝都没尝过是什么味道。
他现在也不想尝。
余竹十分受宠若惊地收下,一把夺过凌衣手上那杯,递到青石墩面前:“我这跟班是猫妖,喝不了这么名贵的东西,我敬大人一杯!”
对方明显厌恶地皱了下眉:“不必。”
余竹咬咬牙,两杯都重重放回托盘上:“您不喝!那我也不喝!我来这是为大人解决问题的,问题根本没解决,怎么敢接受您的恩赐?!您现在就将法宝拿出来吧,我看看用大哥给的道具能不能修复。”
青石墩又皱了下眉,冷意从眼底溢出。一旁随从心领神会,替主恶狠狠地开口:“要是道具能解决,还用得着找你们?”
“那……那要怎么解决?”余竹一脸茫然,似被问懵。虽然作为始作俑者,他心底门清,但说不定眼前这家伙只是长得和他记忆中的故人有些相似呢?这族群的个体面貌都相差不大,也许没这么巧……
随从道:“那个畜生在法宝上下了一道封印,我们族中没人懂这个,也问过不少其他族的老者前辈,没人能解开。你们和他是同一个地方出来的……”
随从眼底凶光一闪,语气是不加掩饰的威胁:“你,可以解开吧?”
“我一定尽力!”
他解不开。
刚才他还抱有侥幸心理,“封印”这句话一出,已经没什么猜想的余地了。
为了让人以为那玩意只是被封印了,解开封印就能用,让别人的注意力倾斜到“解除封印”上,从而忽略法宝被调包的可能……燕绝的确在赝品上多花了点小心思。
但他当年对阵法还一窍不通,哪会什么封印,只是随便搞了点鬼画符和咒语。
所谓的“封印”根本不存在,又何来解开一说?
“不好意思,你们外边来的不便接触我族神物,只能远距离观看。不过应该不影响你们解阵吧?”
穿过重重连廊,在随从傲慢的语气下见到玻璃柜中的实物,最后一丝可能也被彻底击破。
燕绝拧眉作思考状:“嗯……”
这么幼稚潦草的线条,真没人怀疑过是随手画的吗?
他现在得怀疑一下,这条线是学校刻意安排的幌子,还是原本的副本主线了……
毕竟,这条线注定走不通了。
但究其根本,副本任务只有两个字:降雨。
不管用什么方法,能降雨就行了……
“我,我我看见过!”余竹观察片刻便惊喜地跳起来:“我在书上见到过这些符号!书上说过怎么解开!嘶……让我想想……怎么说的来着……”
“哦?”一直死气沉沉的青石墩总算来了兴趣:“你知道怎么解开?”
“书上的确是说过的……我前几天……上周一才看过……”热血笨蛋少年苦恼地挠挠后脑勺,抓耳挠腮半天,叹气:“我有点忘了……”
“这么重要的事你都能忘?!”随从急了,一把揪起他的衣领。
余竹连忙摆手解释:“不不不,让我想想,我肯定能想起来的……我在这转转可以吗?我一紧张就……对不起对不起!让我在走廊上走一会,我边散步边回忆,很快就能想起来的!”
首领问:“多久?”
“很快……今天,今天之内一定想出来!”
随从感知到主子的目光,松开手,依旧恶声恶气:“今晚之前要是没想出来,就拿你们两个祭器!”
“好好好!一定一定!那我就自己在这……”
“这种地方也是你能随便乱走的!跟我过来!”
随从领着他们到一间远离核心位置,十分偏僻的房屋落脚,交代几句不要乱跑,违者重罚,八点会给他们送晚饭……之类的话就匆匆离开。
房间除了位置偏僻,其他设施装潢倒很普通,温度略高一些,不算故意刁难两人。
“你就在这等我吧。”随从前脚刚走,燕绝便也坐在床侧系紧鞋带:“我出去转转,晚饭前回来。”
“你一个人出去?”
少年眼底闪过发自本能的担忧,虽然,只有一瞬。
目光沉下去,忧虑之色渐浓,但考虑的显然已经是别的问题了……
“外面太热了,小猫君还是就待在这里吧。反正我只是离开一小会,很快就会回来的。”
燕绝笑眯眯道。言外之意很清晰——他很快就回来,杀他的机会多得是。且外面阳光毒辣,环境陌生,不便暗杀。
凌衣点头,目光古怪,声音也不太自然:“好吧,你走吧。”
一点也不像胆小的小猫君。
一点也不像专业的暗杀者。
就算燕绝不知道对方的身份,也能看出来对方在琢磨杀他,凌衣的职业素养怎么会差到这个地步呢……他忍俊不禁,挥挥手:“拜拜~在家安心等我哦~”
如他所料,随从说的不要乱跑只针对“不要在楼内乱跑”,他想出去乱跑,没人管他。一路的随从见到他都目不斜视,视若无睹。
他顺畅地来到门口,玻璃门外是白焰燃烧的国度,与门内天壤之别。
天堂地狱,一门之隔。
和石墩子人的外形一样,他们的建筑也厚重,矮胖,呈现黄沙色,外墙、地面温度惊人。
燕绝在屋里喝了点自来水(因为房间水龙头只能挤出来那么一点水),现在不至于“见光死”。他还拿了点屋里看起来值钱的装饰品,路过商店就进去试试,看看能不能以物换物。
当然,给他这种愚蠢外乡人住的房间里,怎么可能放值钱的东西呢?
在普通世界里值钱的美丽矿石,炫彩结晶,在这只是最微不足道泛滥成灾的东西,每家每户门口窗口都有,矿石钟,矿石架,矿石摆件,矿石盆装着仙人掌或死境芝兰,随处可见。
水,却是最珍贵的。
他卖了所有的装饰品,才换了一小瓶死境芝兰饮料。趁老板刚好去招呼新来的两个客人,他蹲在商店门口,蹭会阴凉再出去。
目光缓缓扫过柜台上的紫矿石,黄矿石……黑矿石。
制作那件法宝的主要材料,就是这玩意。
燕绝的视线略微停滞了下便移开了,漫不经心地打量其他地方。法宝所需材料在这不算稀缺,但制作工艺这群石墩子可能理解不了,无法复刻。副本的主线应该就是找到这里,弄到法宝,弄清法宝构造,收集足够材料,仿造法宝,最后顺利求雨,圆满通关。
简而言之,给人打工……无聊。
老板弯腰送客,燕绝识相地跟着一起走出,烈日再度勾起喉咙里的火。
他拧开水瓶。
这尸花水不得不喝了……燕绝也没有很抵触。
他在楼里没喝,只是怕对方下毒。不过他也不确定这玩意会不会本身就有毒,他先喝一小口,没什么感觉且不是特别难喝的话,可以带回去给凌衣尝尝……
算了。
尸体养的花做成的水,他得恶心半天……话说回来,这地下到底有多少尸体?能把死境芝兰这么罕见的东西做成常用水源?
燕绝在檐下走着,之前看见的“巨型垃圾”遥遥在望,最初挖到的那截肋骨又浮现在脑海中。是巨人吗?一个巨人也断断养不出这么多死境芝兰,这底下……是埋的整个巨人族吗?
但一只巨人所需的活动空间就十分广阔,食物量也庞大惊人,一片大漠最多养两三个巨人。死境芝兰存活的养分不在于从尸体上汲取蛋白微元素这类营养,而是吸取尸体死亡的怨念。花多则尸体多,面积一定,尸体数量多,单个体积小。
所以,这底下埋的东西,绝大部分个体数量都不大,但又有巨型的,人形或类人生物。数量如此庞大,不大可能是从四面八方搬运过来的尸体,初步推测是原本族群受了天灾**灭绝于此。族群数量极多……也有可能是多种种族混居,其中大部分个体体积正常,但族群首领是巨大的人形或类人生物,其尸体成分,生前能力或某样陪葬品和幻觉有关……
面积一定,生物容量大……
山……不,海。
一个荒诞的念头掠过他脑海。
这不对吧……
燕绝倏然抬头,一道幽蓝的影子凶狠扑来,却径直穿过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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