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魑总部医疗室,昨天晚上,和慕容打架受了一点伤。”
余闻切简短官方的答道,顿了下,还是懒得解释,他之前说的“下不了床”不是伤得下不了床,而是林部长不让他们俩下床。
旋即,他看见了对面的神色。
简直像鬼。
“你和凌衣关系很好吗?”他下意识道,有些抱歉地抓了抓颧骨肌肤,连忙把解释加上来:“他没事儿,只是胳膊受了点伤,是林部长不让他下床。不用担心。”
“……哦。”
燕绝舌尖仿佛有千斤重,好像堵了很多话。可他沉默半晌,最后也只说:“谢谢。”
“不客气。”反正也被发现了,余闻切干脆将宝石递给对方:“我只是帮凌衣跑一趟腿。对了,你放心,我在学校也只有凌衣一个朋友,绝对不会跟任何人说这个位置的。”
“……谢谢。”
迫不得已,他又说了一遍。
跑完腿,小闻便立即离开了。一路上仍旧四处张望,似乎很好奇这里的环境,这里的花草……凌衣说,这人是个很厉害的药草师。
“也是我很好的朋友。”
但对方……似乎从来没有在凌衣口中听过他的名字,是吗?
燕绝摩挲着手中冰蓝的石头,零下的低温几乎灼伤他整块手掌。冰曜石……他有说过他要这个东西吗?
噢……好像是凌衣说谁用这石头雕的吊坠很漂亮,问他要不要。
他这人,向来秉持多多益善的原则。
吊坠吗……
钱多人傻的少爷,怎么总喜欢这种没用的东西?
燕绝抱着石头站了很久,回到平常与凌衣常坐的石凳上,将宝石放上石桌,又从袖里拿出匕首。
其实匕首没什么防身的作用,他一般用来采集毒果毒草。所以,钝一点也没关系。
他专心致志地刻着,教室也懒得去了。反正在f班也没几天了。
忽然,又听到了一阵脚步声。
凌衣?
他站起身,唇角上扬,冰曜石立即藏到袖中。一阵雷风掠过,芭蕉叶扑到脸上,甩他一巴掌。
“妈的,还真是你啊?”
他尚未揭下芭蕉叶,胸口一通巨石砸来,身体顷刻倒飞数米,钉进树干,又缓缓滑落。
他揭下叶子,一只脚踩上胸口,激荡的血流尽数从嘴里喷出。
他抬起胳膊擦擦嘴,抬头看向脚的主人。一张比余闻切更出名的脸,或者说,一张比黑猫面具更声名远扬的脸,随着一缕缕晨雾光束映入视网膜。
五官凌厉,眉眼桀骜,真真是帅气逼人。
只可惜,帅哥的表情不太好看,眼神阴鸷酝酿着雷暴,像踩到一口浓痰。
燕绝笑了下:“我和你有仇吗?”
少年眼底的厌恶更加浓稠,一脚踢歪他的脸:“再给我装蒜试试?”
他半边脸有点麻了,全是乱涌的血和牙齿,左眼也只能眯成一条缝。
即便如此,他仍是一副笑脸,看着简直瘆人。少年眼底嫌恶浓郁得快要结块,连庞大的灵神虚影都开始在身后凝聚。
不知怎的。
灵神虚影出现不过一秒,这笑容蓦地消失了。连那只被肿胀脸颊挤压的左眼都睁大了一圈,闪烁细光。
“呵,现在知道怕了?”
少年见状,嫌恶反而被冷笑冲淡了点,慢悠悠收起了灵神:“你这种货色,也配和我结仇。”
他满眼讥讽,又生出丝恨铁不成钢的抱怨:“也就凌衣那个笨蛋,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你个臭虫,吸他的血吸得很爽吧?”
少年自顾自愤怒着,燕绝自始至终没说话,也没表情,只是盯着对方。
没想到这也把对方惹火了,一把揪起他的衣领:“喂,你这是什么表情?”
燕绝脸上没有表情。
只有那双眼睛阴森森地看着,湿冷得有些瘆人。凌衣头皮发麻,他跑到燕绝身边掰慕容的肩膀,可现在还有什么用呢?
能够拦住慕容潇的那个过去的他,正躺在月魑总部林哥哥的床上,一勺勺喝着林哥亲手喂的冰糖雪梨汤,缠着林哥参加月考后的家长会。
他的手穿过慕容潇的肩,慕容的脚穿过他的腿,再次重重踹向燕绝的脸。
不行!!!
凌衣脊骨中穿过闪电,飞身扑了上去抱住燕绝的头。这混蛋发什么疯!!他一脚连牛的肋骨都能踹断,怎么能这么往人脸上招呼?!
咔嚓——
运动鞋轻易穿透他的身体。
他听见身下,传来咔嚓的声音。
是牙齿掉了……?还是骨头断了?
颧骨?下颚?颈椎……?
他胳膊如针扎般剧痛,抱着对方的头,抖得不成样子,也无力撑起自己,去看身下的人。他抱得越来越紧,越来越紧,仿佛只要这样,头就还能留在脖子上,就可以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
“呵。”
慕容潇轻嗤一声,像瓷杯在凌衣耳旁碎裂。
“对不起。”
燕绝的声音从身下飘起,嘶哑得像漫长拉锯:“我错了,对不起。我把东西原封不动地还给您,您大人有大量,原谅我这种老鼠吧。”
凌衣猛然松开手,身下的人没有因为他受到半分庇护,但因为及时抬起了胳膊护在脸侧,那一脚只踹中了手,没有踹断脖子。
袖子血次呼啦地黏在胳膊上,一块接一块冰蓝的宝石碎片穿破布料,扎根血肉,像密密麻麻的龙鳞竖起。
后知后觉地,凌衣捂上了左臂。方才没有注意的剧痛,在看到剧痛的来源后,几乎无法承受。
“原封不动?”
慕容潇踩上他受伤的胳膊,踩下去。
嘶!!!!!!
仿佛万箭撕裂血肉神经,凌衣捂住手,痛得给慕容潇跪了。你这个混球你在干什么!!!!!!
“沾了你的脏血,还怎么原封不动地还我?”
鞋底在燕绝胳膊上碾磨四次,慕容潇终于舍得抬起脚:
“再让我发现你利用凌衣,你就跟那棵树下去作伴!”
话音未落,雷霆已出,刺眼电光掠过草叶,击中古树刹那,参天枝叶,灰飞烟灭,消散在泥沼般粘稠的空中。
灰烬飘洒到燕绝脸边,与他深深叩下的额头一同融进泥土。
带着雷雨的气息。
他闭上眼睛:“我保证再也不会了,多谢……多谢哥高抬贵手。”
慕容潇冷哼一声,仍不解气地踹了燕绝一脚,嫌恶地扫了一眼四周,估计是还想弄坏点什么立威,又觉得这烂地方实在没什么值得破坏的,甩袖离开。
“燕绝!燕绝?!燕绝!燕……”凌衣囫囵滚到燕绝身边,手穿过对方的肩膀,对方的脸。
燕绝感受不到他的存在,因为当时,他本来就不在这里。
燕绝一动不动。
脚步声远去,远去,彻底消失。他才慢慢地用右手撑起上半身,靠着树干坐在地上,用力拔出血肉里的碎石。
还差一点,他刚好能雕刻完雏形。
不过,反正也不需要了。
“燕绝?燕绝……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连你也不告诉我?慕容真是……为什么你们都不告诉我……对不起,如果我……”
凌衣扶他,推他,自然无用。凌衣停了下来,抹着眼泪:“慕容他……他肯定是以为我把他送给我的石头给你了才这样……但是,他……他那块石头我是想做成玉佩送给他的,我送你的是我自己去弄到的……他后来跟你道歉了,对不对?”
对方的额头脏污一片,又是血又是泥。半张脸高高肿起,薄唇抿成一线,仍在淋漓滴血。那张脸却像在发呆,没有半分情绪,微微垂眸,凝视自己惨不忍睹千疮百孔的胳膊,眼睛一眨不眨。
“对不起,燕绝,呜呜……对不起……”
凌衣抱着他泣不成声,燕绝却死寂无言,只听见碎石一块一块,和血肉骨骼摩擦的声音。
一滴泥浆滴落的凌衣脸上,好苦。
他抬起头,泥泞的棕色从天空蔓延到大地,逐渐包裹整个世界。代表痛苦的红色,通常来说能够将一切愤怒,不甘,恐惧都融进痛苦里的红色,此时却不见丝毫踪影。
棕色……
不是觉得痛,也不是觉得委屈。
竟是妒恨。
淹没其他一切情绪的妒恨。
*
时隔多年,凌衣终于知道,为什么他再也没等到燕绝了。
但那天之后,燕绝做了什么,发生了什么,他还是无处知晓。
记忆一跳,便跳到美丽的黄昏。成绩榜前,人头攒动,熙熙攘攘。
“呀,这是哪来的帅哥?”
女子声音银铃响动,凌衣的视线同对方一起落到燕绝脸上。温暖余晖描摹着五官,光影交织出艺术品的轮廓,与刚才的少年判若两人。即便早就熟悉了燕绝捯饬后的脸,乍然看到对比,凌衣还是忍不住一怔。
燕绝只是礼貌地牵了下嘴角。
少女搭上他的胳膊,热情洋溢:“你叫什么名字?我帮你看呀!”
燕绝垂眸,无限温柔从睫羽倾泻:“谢谢,我叫燕绝。”
“燕绝?好好听的——”
少女正满心倾慕地笑着,忽然顿住了。柳叶眉古怪地蹙起。
“哈哈哈哈哈哈!这不是那个喝尿的神经病吗?!”
一旁盯着两人牙痒痒的青年听到名字,两眼闪光,登时扬眉吐气格外高人一等起来:“哟,这又是替哪个哥来看榜来了?”
附近的女生连忙掩鼻退开:“我说哪来的一股臭味……”
人群里连连叫苦:“他怎么过来的?!能不能让精神病单独一个区啊!”
不过,也有很低的声音偷偷嘀咕:“诶?他就是那个燕绝?”
“很帅很正常呀看着……”
“好可惜……颜值用脑子换的吗?”
燕绝神情如故,唇角浅笑。这次是真的没什么情绪,因为凌衣视野里也没有任何颜色。
类似的声音,似乎伴随了他漫长一生,只短暂停歇过两年。
“哎哟!!”
带头笑他的青年忽然捂头,抬手一看,石子把他脑袋砸出了血。他满面笑容当即变成怒火,拎起拳头砸向燕绝:“你个臭老鼠,还敢——”
“喂,是我丢的。”
忽听一道朗朗笑声,青年凝在原地,拳头悬在半空,寸进不得。
那双绿豆眼在眼白里四处乱窜,惊怒交加:“谁,谁啊?!”
“看不见我吗?”那笑声继续道: “难怪有个词叫鼠目寸光。”
燕绝终于仰头。
树影斑驳中,一个少年闲适地坐在树上,绿叶在他头顶切割出碎片样的蓝天。他一只腿曲起,搭着胳膊,另一只腿直接垂了下来,微微晃着。这少年竟不穿校服,身着红袍,内着白衫白裤,一双黑靴叮叮当当的响着银链,腰间悬着香囊铃铛和针织的向日葵摆件,额前绑了宝蓝发带,又拿同色的细绳编了根细细的麻花辫,长发几乎垂到树枝下,几只凤蝶围着他飞舞,大概是被那香囊的气味吸引了。
如此花里胡哨的打扮,配上那张少年风流的脸,倒两相适宜得无可挑剔——
就是肩头嚷嚷大叫的乌鸦有点煞风景。
“简……?”
“庭哥……?”
人群窃窃私语议论纷纷,拼凑出一个熟悉的名字——
简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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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情人吻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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