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哥,你认识这家——认识燕绝?”
低语了半天,有个少年自告奋勇地朝树上开口。有些人也翘首以待着答案,有些人感觉不妙,赶紧低着头想悄悄溜走。只有被定住的青年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仍被钉死在那出丑。
“这不是被你们介绍的吗。”简庭噗嗤笑了:“一群D班E班的嘲笑A班的人,我还真是第一次见。”
……A,A班???
四下的人呆若木鸡,还有人问:“哪个A班的人?”
“啊?”
“不就只有简哥是A班的吗?”
“谁嘲笑简哥了?”
简庭懒得理,目光悠悠飘到燕绝身上:“你一百二十三名,小燕子~嗯?”
人呢?
燕绝早看完名次走人了。
他貌似,也不是很感念简庭的热心相助……相反,天边涌现血色,和落霞融为一体。
燕绝胸口的阵痛转接到凌衣身上,竟比刚才被慕容潇欺辱,更加,难以忍受……
“诶?又是你啊!”
画面一变,视线中心仍是简庭明灿的笑容。他搭着燕绝的肩站在燕绝座位旁边,十分新奇:“你怎么就来我们班了!上次还在A段最后一名吧?升这么快?”
燕绝莞尔:“运气好。”
“这么谦虚干什么!”简庭大笑,忽然笑意一凝,像闻到什么气味,皱着眉头看了眼四周,陡然发怒:“谁把你安排在这种鬼地方的?!”
这里恰好是教室靠窗角落……直白点说,放垃圾桶的地方。
简庭愤愤:“他们这不是欺负人吗!”
和他相比,燕绝简直过分平淡:“我的积分刚好和另一个人一样,是班上多出来的,有位置也不错——你干什么?”
话未说完,他便见证面前的少年一脚踢开垃圾桶:“不怕,哥陪你坐!”
他打了个响指,一轮银白的球体在他指尖上缓缓浮现旋转,一套课桌椅瞬移到这。他一屁股就坐下了,虽然身处垃圾桶大人积年累月打下的腌臜之地,倒是安之若素。
燕绝微微蹙眉:“没必要这样……”
简庭挑眉:“怎么?不欢迎我?”
“……欢迎。”
“不谢谢我?”
“……”这次燕绝停顿了更久:“谢谢。”
“来点诚意啊~叫我声爹怎么样?”
燕绝低头写字,淡淡道:“你叫什么名字?”
“你居然不知道?简庭啊。”
“停止的停吗?”
“你猜猜看~”
“有奖?”
“行,一次机会,猜对了请你吃饭。”
“买枝花行吗。”
“哦?”简庭的手肘放到桌上,撑着脑袋,兴致盎然:“你还挺浪漫啊。”
燕绝不置可否,只答:“庭院的庭。”
简庭起身:“你要什么花?”
“玫瑰。”
简庭笑了下,抓起椅背上的校服外套,走了。
回来的时候,只带了一瓶向日葵,啪一声往燕绝桌角一摆。
燕绝抬眸瞥了一眼,也没有说什么。
简庭反而气道:“哎,我到了楼下才反应过来,你丫的刚才是不是转移话题啊?说好的叫爹呢?”
燕绝没有反应,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窗外瓦蓝的天空被浸染成一片血色,甚至淋漓滴落燕绝身上——
为什么痛苦?
他叫爹了吗?
可就算叫了,也不至于这么痛苦吧……
凌衣惶然处在梦境的变化之中,让他看见死去的同学曾经意气风发的模样实在折磨。电光火石间,他明悟了——
因为,简庭死了啊。
丝丝雨线飘下,如天罗地网,凉意沁骨。
他站到了操场上,脚下是印着人名的水泥地。密密麻麻的红色人名,是这周该校区的死者名单。
“燕绝,没人和你一组?”陌生男声传来,凌衣循声望去,竟是张似曾相识的脸——咦,好像是他哪节课的老师来着……
短短几年就忘了老师的名字,连声音都忘得一干二净了,凌衣略有些羞愧。
“老师,你知道的,无敌是一种寂寞。”
“别给我扯淡,这是团队副本,你就是带个拖后腿的残废也得组队进去!”
“……”
燕绝没再辩驳,唇瓣弯了弯:“好的,老师。”
凌衣听见他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这是学校的东操场,地上坑坑洼洼,跑道鲜红似血,角落支着顶破破烂烂的暗蓝色小帐篷。
乌云压顶,天色阴沉得如同末日,小雨夹杂着冰丝,寒意彻骨。
“啊哈……去哪里找队友呢。”
少年燕绝哈出一口白雾,嘴角微微上扬,眸子却格外阴沉,犹如今日的天气。
他缓缓扫视人群。
离他最近的一伙人也距他三米远,大概是更远就听不清老师讲话了。燕绝的目光一碰过去,三人就触电般紧紧抱成一团。
目之所及,处处如此。有的两人,有的三人。
燕绝没有在意,凌衣反而觉得对方眼底的笑意加深了。扫视一圈后,他的目光落在最瘦弱的女孩身上。
女孩也察觉自己被盯上,颤抖得愈发明显,一缕发丝从发圈中漏下,在眼前晃来晃去,那双含水的眼睛几乎在哀求:“别选我!”
可燕绝没看女孩的眼睛,他只是盯着女孩的腿。
残废。
老师已经为他指了条路。
没人愿意和残废组队。
就像没人愿意和他组队一样。
虽然他跻身A班,虽然他小测前三,但他的灵神,是残废的。
或者说,连残废也不如。
“有没有人可以和我一队?”
燕绝的视线移开了。
他仍旧微笑着,语气却流露出几丝卑微:“只要评分比我高,我愿意让出所有奖励。”
“评分在我之下……奖励四六开。我四,你六。”
仍旧没人应声,许多人的目光甚至更加警惕厌恶。
燕绝的笑容有所收敛,但嘴角很快又扯得更大:“……三七?”
“……”
“……”
人群沉默,燕绝也沉默了。
冰丝雨水砸到他脸上,顺着下颚流进衣领。他仍穿着夏季校服,胳膊青筋凸起,微微发紫。
他脸色也有点发青,虽然神情没有丝毫忍冷的痛苦,无可挑剔的微笑永远如面具般焊死在那张脸上,但微微泛红的鼻尖还是让他看上去有些窘困落魄。
“我可以只要一件东西。”赶在老师开口前,燕绝最后一次提出交易:“如有违背,我这门课成绩作废。请雷米老师在此作证。”
凌衣咬紧牙关,沉默中只听见他牙齿止不住打颤的响声。
就算离开了F班,就算已经进入A班了……燕绝为什么还是这种处境!?大家到底为什么这么讨厌他?!
他站在燕绝身边,极力贴近对方冰冷湿透的身体,但手臂只是穿过了对方的手臂。他是虚无的,他那时并不在燕绝身边……
“太欺负人了吧!”
满场沉默猝被一声愤慨打破,燕绝侧头,一道人影踉踉跄跄地冲过来了。那人和他一样穿着夏季校服,浑身湿透,比他更惨的是,还拄着拐。
右手挂着石膏,左脚裹得比他脑袋还大,却硬是气势汹汹的杀了过来:“绝哥!我和你一起去!”
左手扔了拐杖,搂上他的脖子,吵吵嚷嚷道:“你要是评分比我高,我奖励全给你!比我低,就全是我的,赌不赌!”
他侧目看着对方嘻嘻哈哈的笑脸,和平常勾肩搭背说荤话开玩笑,没有任何不同。
“你不是请了病假吗?”
“没事,和绝哥一组,残废也能带飞不是?”
“……谢谢。”
唇瓣像是无声的嗫嚅着,燕绝垂下睫羽。
“你想要什么?”
“要什么?”这个问题反倒像难住了简庭,这个魅影重点培养的孩子从小便什么都不缺。他歪头想了两秒,笑得更灿烂了:“我想打肿他们的脸!”
燕绝怔了两秒,唇角缓缓,露出同样灿烂的笑意:“好。”
简庭愉快地吹了声口哨,两人相视而笑,笑得好像刚拯救完世界一样。他随手取下脖子上的哨子扔给燕绝,爽朗道:“下次再有搞不定的,吹声哨子哥就来帮你!”
燕绝嘴角的笑意逐渐耐人寻味:“怎么?想当我的狗?”
“?你个贱人!还我!”
简庭伸手去抢,燕绝转身一躲,骤然没了支撑的简庭便一个踉跄,栽倒在地,捶地大喊——
“卧槽啊你他妈连残疾人都欺负!!!”
燕绝蹲下扶他,温柔地摸摸头:“小狗别吵。”
“咬死你信不信?”
“买花给你。”
“……什么花?”
“玫瑰。”
“老子喜欢向日葵!!”
“你现在……”
燕绝只是笑,声音已经听不清了。
一滴血滴到了他的脸上。
恰好是眼下位置,仿佛眼泪流落。
凌衣已经无需仰头,也知道,天空已经是倒悬的血海。
操场上死者的名字连成一片,也成血海。老师,同学,甚至包括燕绝自己,所有人的面目都在微茫血色中模糊,被痛苦抹去存在。
只有简庭仍然清晰,笑容明朗而纯净,仿佛误闯地狱的少年,和猩红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他永远回不到人间了。
所以,是他将燕绝拖入了地狱吗?可简庭……简庭……
凌衣捂住肚子,又觉胸口万箭穿心,又觉胃里翻江倒海。
简庭,不就是被燕绝杀死的吗?
他现在后悔了吗?那他当时,到底为什么要杀简庭呢?仅仅是因为他所说的“没有利用价值又知道太多秘密”?!他怎么可能在如此轻率地杀死对方后,又被对方的记忆死死困住?
可……如果不是他杀的,他为什么要承认?
凌衣想不明白。
简庭的死,是他对燕绝彻底失望的最后一根稻草,也是燕绝声誉彻底跌落谷底的最后一脚。在此之后,就连很多仇恨社会的恐怖分子也不再视杀人放火的燕绝为知音为首领,因为燕绝不止是不仁,而且不义。
他漠视生命,也背叛仅剩的挚友,搭档,贵人,合作伙伴。
他不是仇恨社会,他就是单纯的疯子。杀了简庭后,行为更加出格,更加匪夷所思不像人类。就像真的,彻底的疯魔了一样。
这是为什么?如果这对燕绝是很大的打击,燕绝为什么要那么做?!整段影像持续了半个小时,他明明有很多次反悔的机会!!
“……害死我……朋友!”
头脑天翻地覆,仿佛从海底深处响起了震天动地的咆哮。可是,他听不清……
是什么来着……好像什么时候说过什么事来着……
燕绝嘶哑的声音犹如地震的轰鸣,可始终断断续续,听不清字。
他……
他记不清了……
简庭到底为什么会死?他只记得是燕绝在大家面前亲口承认,他觉得简庭没用了,所以就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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