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0

老李头抵达医院的时候，邱傲谦刚做完全部检查，正在和人讲电话。

“……嗯，你先拟个客户名单发给我。”

“……机票改签到周五。”

“……可以。”

“……你不用管，我自己会和他交涉。”

“……等我回去再说。”

邱傲谦几乎没讲长句，精简又快速。结束通话，他即刻向老李头致歉：“不好意思，李警官，久等了。”

“没有久等，我就刚到两分钟。”老李头也朝他微微颔首致意，“反而是我，接下来要占用邱先生一点时间。”

邱傲谦将手机塞进挽于小臂的衣服口袋：“之前送我来医院的两位民警已经给我做过笔录了。”

老李头说：“我知道做过了，我也看到那份笔录了。只是我还有点事情想请教邱总。”

邱傲谦眸底闪过几分思量：“需要我随你去派出所？”

老李头：“不用，这里就行。”

“可以。”邱傲谦十分配合，示意不远处空置的排椅。

两人一道走过去落座。

老李头端详邱傲谦的伤势：“怎样？验伤报告什么时候能出来？我们会根据鉴定结果秉公办理的。你等下就把今天的医疗账单给我，我先帮你拿去让高牧报销。”

邱傲谦说：“李警官你现在过来找我，应该是已经和高警官聊过了吧？医疗费我自己可以承担没关系，我也可以接受派出所的调解，不起诉高警官，我只想知道，我哪里得罪过高警官？”

老李头也是为此事而来的。他坦白告诉邱傲谦：“高牧不愿意交待。不过据我的推测，和任昭昭有关系。”

“任昭昭？”邱傲谦面露疑虑。

“对，任昭昭。”老李头收尽他的神色，“邱先生现在能想到会是什么原因吗？”

邱傲谦看似十分慎重地思考了数秒后摇头：“抱歉李警官，没办法给你提供线索。我和任昭昭之间的交集你应该一清二楚。她和海鲜食品加工厂的劳务关系我记得我已经交待蔡主任办完了。邱辰人在学校，短期内不会再上岛。其他我想不到还有什么。”

“……”

医院门口，充当临时司机的蔡主任殷勤地为邱傲谦关上车门，临末了也没忘记向老李头道别。

老李头目送车子的远去，低头看自己笔记薄上的记录。

没有太大的收获。

裤兜里的手机响。

老李头掏出来接起。

美美跟他汇报，高牧回去了，她刚从任昭昭的住所离开。这段时间里她负责守在任昭昭身边，但任昭昭没和她开过口，她不仅套不了任昭昭的话，也不曾得到机会对早上高牧和任昭昭争抢的东西一探究竟，只能从先前高牧松开的那一小角纸页判断是本本子。

“好，我知道了。你先回来派出所吧。”

“师父你不亲自过来一趟和任昭昭见个面聊一聊？”

“目前就算我过去也不会有用。等几天再试试。”

美美默一秒，又问：“高牧的状态看起来不太好。是不是师父你已经把小凤仙的事情告诉他了？”

任昭昭抱着膝盖蜷缩起着身体后背抵床坐在地上。原本她的脸也埋着，捕捉到动静她抬眼，安静地注视停滞门口的高牧，眼尾染着湿润润的脆弱的红。

高牧的神情模糊不清，少顷，他迈步进来，眉眼随之从阴影的隐匿中显露，他嘴唇抿着，透着无法言说的愁绪。

来到任昭昭身旁，高牧一声不吭地紧挨她席地而坐，望出窗外，但没有实际的落点。

旧布窗帘的斜挂将视野连同窗户一起切割成不规则的五边形，放眼的落日余晖于两人的沉默中逐渐灰蒙蒙，隐约酝酿着一场骤雨。

天际劈开第一道闪电时，高牧侧头：“小哑巴，你知道吗？”

任昭昭微垂的纤长睫毛轻轻颤动，旋即她也侧头，与他深不见底的黑眸对视。

“小凤仙死的时候肚子里有个孩子。”高牧的嗓子似贴了厚厚的磨砂，十分沙哑，“没有意外的话，应该是我的。”

他承认他是个孬种，一度恶意地揣度小凤仙还和其他男人不清不楚，孩子肯定和他没关系。可他那少得可怜的良心一再跳出来：小凤仙和他处对象以来，确确实实只有他一个；而两人的最后一次，他也确实没戴套就和她做了，后来想补套，发现用光了，小凤仙说她在安全期不会有事，且曾经也不是没发生过类似的情况，小凤仙总会自己事后吃药，他就没管。

错愕毫不遮掩地写在任昭昭脸上。

高牧的脑袋一歪，栽到任昭昭的肩膀上：“我打小不是个东西，更不是个好男人。我和小凤仙好上的第一天起就没想过会和她有结果，我就是贪她好看、图她带劲，她让我爽，我也让她高兴。我只想和她好聚好散。她现在怎么死了呢？先说她是为了我自*杀，我成了害死她的罪魁祸首，我压力很大。现在说她不是自*杀，是被人谋杀，和我没关系了，我怎么还这么难受。”

任昭昭安安静静的，没动弹，任由他倚靠。

高牧很快抱上来。

任昭昭的手抬起一下，似乎想回抱他，最后又似乎因为不知该把手搭在他的什么地方而垂落。

随同垂落的还有她的目光，睫毛在她的下眼睑形成一道浅淡的扇形阴影。

—

车子停在房前。

蔡主任从驾驶座绕到后座要为邱傲谦开车门。

邱傲谦已自行推开车门下了车：“麻烦你了。”

蔡主任点头哈腰：“邱总哪儿的话，和我客气什么。”

邱傲谦交待：“今天我就不再去工厂，有事你打我电话。”

蔡主任躬身：“好的好的，邱总您尽管休息，工厂有我呢。”

邱傲谦颔首，便要往里去。

蔡主任忙道：“邱总，那是我婆娘，敢给我生完三胎出月子。她手脚很麻利的，您手受伤，一个人在家肯定不方便，如果不嫌弃，就让我婆娘给您帮忙搞搞卫生做个饭？马玉琴死了之后，您家里不是一直还缺个顶活的吗？”

等在绿化带前的中年女人得了蔡主任的眼神，迅速小跑到两人跟前来。

邱傲谦看也没看，淡漠谢绝：“不必了，我自己没问题。以后需要家政我会再找你的。”

进了家门，邱傲谦走向酒柜，拿杯子给自己倒了杯酒，又从冰箱里夹了两颗冰块扔进杯中，下意识又要用右手端酒杯，手掌缠绕的绷带提醒着他还有伤。

邱傲谦换成左手，带上酒杯进去书房，驻足于“风景这边独好”之前。

阴雨积聚，室内的光线随之逐渐暗淡，半晌，因为闪电，亮了再暗。

邱傲谦转头，望出窗外。

隔着玻璃的院子里狂风乱作，晾衣杆上的被单吹得高高飞起，一侧的夹子已经松开，看起来快固定不住，岌岌可危的样子。

如果家政还在，会有人匆匆忙忙跑出去收进来。

邱傲谦呡着酒，眼瞳微敛，目不转睛。

酒杯差不多见底的时候，另外一侧的夹子明显也松开了，整件被单由晾衣杆上掀开。

大雨倒似挑准了时机，恰恰也这时候倾盆。

原本该飞得更远些的被单被充沛的雨水迅速打落地上。

一样的急风骤雨在相同的院子里，曾经呈现的是另外一番风景。

就像曾经一样的灿烂阳光在相同的院子里，他也几个月没见过旧日风光。

饮尽最后一口酒，邱傲谦先走去打开书房里的灯，然后到桌上的笔记本电脑前，点开邮箱，查看五分钟前发来的客户名单。

办完公事，邱傲谦的身体随转椅转向后面，面对满壁书架，他伸手就近随意抽出一本。

翻开第一页，映入眼帘的是一排深谙稚嫩但工整的铅笔字。

—

高牧将烧开的水分别倒进两个泡面盒里。

泡面是从一楼小卖店搜刮来的，他还拿了两颗卤蛋和两根火腿肠作为加餐。看店小妹缠着他签名做登记才让他带走的，否则金雪燕女士算账清点库存的时候发现少了东西，扣的是看店小妹的工资。

用他每年考公复习的两本书压好之后，高牧去开了金雪燕女士的房门往里探了探头，确认她人不在，那根鸡毛掸子倒还躺在她的床上。

高牧不太相信她没听说他打人的英勇事迹。

耳朵捕捉到卫生间开门的吱呀声。

高牧立刻扭头往卫生间去。

刚洗完澡的任昭昭脸盆走出来，迎面险些和他撞个正着。

“总一惊一乍的，你胆子什么时候才能变大点。”高牧轻笑，拉着她走向餐桌，“再等三分钟可以吃了。先给你泡杯香飘飘——还抱着脸盆干什么？先放下。”

任昭昭有些局促，似乎想问什么，但她手边一时没有纸笔。

高牧看穿她的心思：“你上面地方太小了，外面又下着雨天台不能搭桌子，所以就在这里吃。我妈不会这时候回来的。就算她回来也没事，她已经知道我们的关系了。”

任昭昭震惊得瞳孔瞬间放大。

高牧饶捉住她的两只手握住，恣肆地看着他的倒影投在她透彻的眼瞳里：“计划赶不上意外。算了，提前知道也不是坏事，我现在不用再成天偷偷摸摸，你也可以完全把这里当成你的家了。”

任昭昭的脑袋又快扎到胸口去了。

高牧大概能猜到她在想什么。他捧起她的脸：“和你处对象不丢人。你又乖又听我话，软绵绵的性格肯定和我妈也不会出现婆媳矛盾，到时候家庭和睦，我多省心啊。”

任昭昭的眼眶里蓄出晶莹的泪花。

“感动呢你这是？”高牧笑着揩拭她的眼角，“行了别哭了，要我讲几次，别动不动掉眼泪。”

任昭昭点头。

这一点头不少水珠子溅到高牧手背和脸上。

任昭昭急忙捡起脸盆里她的毛巾给他擦。

高牧一眼瞥见她的脸盆里装的除了她的换洗衣物，还有那本日记本，脸顿时拉黑下来：”洗个澡也要一起带进去，怎么？担心我趁着你洗澡到你屋里把它偷走？我不是说了我不会再动它？所以我在你眼里就是那么不守信用的人？”

他完全没有自己先偷看她日记在先的羞愧，羞愧的神色反而出现在无力辩驳的任昭昭脸上。

任昭昭在他愠怒地松开她的手走开时，她小心翼翼揪住他的衣角，刚止住没几秒的眼泪又滚落，努力用嘴形和他说对不起。

高牧捡起她掉落在地的毛巾，盖到她的脑袋上，帮她擦头发：“该怎样才是有诚意的道歉又要我重新教你吗？”

这句话自然是提醒她该主动亲他，他接下来该做的也是等着她踮起脚来亲他，可高牧话落之际又突然怔了眼。

她朝他仰着头，毛巾恰巧盖住了她鼻梁以上的部分，突出了下半张脸上她的精巧的小嘴。唇色是浅淡适宜的轻红，和她整个人一样给人半生不熟的果实的感觉，诱惑着人很想在她熟透之前抢先摘取以免日后叫人夺去。高牧等不及她的磨磨蹭蹭，不由自主衔上去。

情*欲织就一张大网，烧得他身体里的每条血管都在躁动。他抚摸着薄薄布料之下她的椎骨，一寸寸贴紧她颤栗的身体。高牧想要她。起初便是为了要她而亲近她，亲近之后愈发想要她，日记里她的隐晦的秘事使得他疼惜她之外，更加他对她的欲*望点燃至极致。他迫切地想要充斥她身体的每一个地方，去除曾经其他男人留过的烙印。

如果金雪燕女士不突然回来的话，高牧是绝对不可能中断的——

中断他们的是雨伞掉落在地的动响。

金雪燕女士一只脚跨进门，一只脚在门外，半边肩膀的衣服是湿的，气色特别差，眼底的憔悴的也比平时浓重。

“妈。”高牧淡定极了，心道她这副模样估摸是麻将桌上被人灭威风了。

相比之下任昭昭的表情简直就是偷东西的时候被人抓住，头低得也跟早恋被老师发现毫无区别。

“没事，不都告诉过你我妈已经知道了吗？”高牧晃了晃任昭昭的手。

任昭昭反而想挣开高牧。

高牧正要凶一凶她，倏地发现老李头也在。明明下午也向老李头坦诚过了，可当下也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他下意识就松开任昭昭了。回过神来要重新牵住任昭昭时，任昭昭已经从他身前退开很大一段距离。

金雪燕女士弯身捡起雨伞，门外的那只脚也进来了。她没有回应高牧，径直走到任昭昭面前的那块空地，打开**的雨伞晾那儿，旋即她从高牧和任昭昭之间穿过去，走回她的卧室。

金雪燕女士关门之后，任昭昭拿起自己的脸盆，安静地快速往外走，只在门口稍加一滞向老李头轻轻点头算作问好，然后往三楼天台小跑。

高牧是要追出去的，但在门口被老李头拽住手臂：“先解决你和你妈之间的问题。”

“你看她像要和我解决问题的样子吗？！”高牧觉得肺快气炸了，“她冷暴力我就算了，羞辱昭昭算怎么回事？她以为我们家是豪门吗？！”

“家庭纠纷受理多了，你连‘冷暴力’都知道活学活用了？”说完老李头徒手敲了敲他的脑门，“你觉得你不先把你妈哄好，任昭昭心里能好受？”

没等高牧反应，老李头立刻又问：“你知道你妈今天一天不在家吗？”

“她哪天在过家？不就又打麻将去了。”高牧极其不耐。

“呵，我在你家街口的卫生所把她带回来的。”老李头冷笑，“她挂了一天的点滴。”

高牧怔愣：“她怎么了？”

半个小时后，高牧端着泡面上天台。

任昭昭又坐在书桌前看高考复习资料。

这岁月静好的画面叫高牧失望，他以为会看到她为他失魂落魄，至少也该像下午那样呆坐。

“饭都不记得吃了，是不是那些考卷习题就能喂饱你？”高牧没隐藏自己的不痛快，泡面放到她面前时也故意用力了些，导致有几滴汤水漏了出来，流到她本子上。

任昭昭连忙拿起本子往自己身上的衣服擦干。

高牧无语至极：“先把面吃了！我专门重新泡了一碗！”

之前两碗糊得太厉害，他刚刚就给全吃了。

任昭昭觑他一眼，轻轻咬唇，在纸上问：【金阿姨她】

“她没事。”高牧没浪费时间等她全部写完，“她刚刚不是故意针对你，她是昨晚没睡好，早上又被我气得胸口疼，到卫生所里打吊瓶去了，所以精神不好。现在她先睡了。放心吧，给她几天接受的时间就行了。她只有我这么个儿子。而且她原本就挺喜欢你的。”

任昭昭点点头，然后习惯性地低着脑袋，没再有其他反应。

高牧将叉子塞到她手里：“吃不吃了你？！”

任昭昭被凶得抖了抖，终于动了起来。

“记得把汤也喝光。”泡面不是什么好东西，高牧寻思着明天开始让她直接到楼下和他一起吃金雪燕女士做的饭菜。

他往后退想坐到她床上去监督她，脚边不知踢到了什么发出细微的哐唴声。低头一瞧，发现小铁盆里是烧完东西的余烬。

怪不得他刚进来的时候闻到了什么味儿。

高牧皱眉：“你不会烧纸钱吧？”

任昭昭摇摇头，朝他示意她的那本日记本。

显而易见，日记本变薄了。

便就明了，她烧的是日记。

高牧沉默数秒，走上前拥她入怀：“烧了挺好，你既然和我在一起了，以后不会再吃苦。那些不好的事情全部忘记。”

任昭昭点点头，然后起身要将小铁盆拎到外面去。

“你继续把面吃完。”高牧摁她回椅子里，他去代劳。

雨水落进小铁盆里，被打湿的黑色灰烬瞬间瘪下去。

余光瞥见黑色之中尚残留点没烧完的部分，高牧停住进屋的脚步，回头将它们从盆里捡起来，然后摸出口袋里的打火机，准备点燃。

上面残留的字却重新吸引了高牧的注意。

2008年6月6日 雨

舅妈好像发现了……

高牧是全部看完了的，包括这一则。没记错应该就是她的最后一篇日记，有点无关紧要。

可彼时他的思绪悉数集中在任昭昭被欺辱，当下他突然意识到，这则日记怎么是无关紧要？

这日期，这内容……

千回百转间，高牧冲到任昭昭面前：“你这里写你舅妈发现了，是发现了什么？发现邱傲谦对你做的事情吗？”

任昭昭白着脸一边哭一边要摇头，尝试将日记残页抢回去。

高牧这次没再被她得逞，但他也不是要将日记残页再拿去怎样。他只是自己又盯了会儿这一行字，情绪亢奋起来，

“昭昭你听我说昭昭。”高牧在她面前半蹲身，与她的眼睛保持平视，“你别害怕，我答应你的事情不会反悔，这一页我等下就帮你也烧掉。只是你必须先老实回答我的问题，好不好？你舅妈是不是发现了邱傲谦对你做的事？”

任昭昭却还是摇头。

不可能。她前面全在记录这件事，最后不可能转到其他事情上去。高牧捺着性子：“那是发现什么了？”

任昭昭轻轻咬唇，抓起笔解释：【舅妈好像发现了我的日记本，我后来换地方藏了。不过那之后舅妈待我还是和平时一样。我想应该是我搞错了】

虽然答案并非他所期待的，但也没有否决掉高牧方才冒出的推测。

他难以抑制心情的激动——

假如马玉琴真的发现了邱傲谦的禽兽行为，会怎么反应？

啾啾，更新虽迟但到，热乎乎的二合一章节，日常求爪子印。晚安，明天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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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chapter 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