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4
抬眼的刹那,她眸底的所有情绪收敛得仅余意外。
似意外于他为何突然堂而皇之来见她。
她仰头定定继续蹲着,视线不可思议地逡巡在他脸上,转瞬眼眶染上柔软的红,氤氲出的水汽随时可能凝成珠子滑落一般。
宛如可怜巴巴遭到丢弃许久的小狗,终于等来主人的垂怜愿意回头寻来跟前,惊喜却不敢显露,生怕不过一场空欢喜,同时极力克制伸手揪住主人裤脚的冲动,生怕惹主人不高兴再狠心弃她而去。
邱傲谦一瞬不眨注视她,街边的路灯为他平静的眸光平添一分深沉。缓缓地,他也蹲身,将又从她指间掉出的硬币捡起,递到她面前。
任昭昭湿润润的眼睛始终追随他,以致好像根本注意不到硬币,所以并未接。她细软的嘴唇翕动,似乎在对他说话,但什么声音也没发出。
邱傲谦抿着直成线的薄唇,低眸瞥她手里透明白色小塑料袋装的两只铅笔和一支中性笔,缄默地塞了硬币进去,随即起身离开。
任昭昭扭头,直至他的身影消失于夜色中,她也站起,朝与之相反的方向走。
抱住胳膊时,任昭昭才发现凉意沁得她起了鸡皮疙瘩,初秋好似在这短短的时间里陡然进入寒冬,而她穿得太少了。
好在她足够能忍,忍到回了天台三楼的小屋里,才放任自己的颤栗。
其实预料到会有这一天,但真正到来,她还是——
突如其来的叩门声惊了她一惊——“任昭昭?你在吗任昭昭?”
任昭昭敛神,约莫两秒的踯躅,在假装不在和开门之间选择后者。
美美站在门外,见她从门缝探出小半张脸,关切相询:“你没事吧?怎么不开灯?我刚在楼下看到你回来,上来了却漆黑一团,我以为我眼花认错人。”
任昭昭敞开门,顺便摁了墙上的开光,于明亮的灯光倾泻中取出便利贴和笔:【我没事,谢谢美美姐姐关心,灯泡接触不良,有时候不亮,要按好几次才行】
美美环视她屋里一圈,表情轻松了些:“没事就好。”
任昭昭:【美美姐姐找我有事?】
美美微微笑:“没大事。我和我师父刚去医院探视高牧。今晚金阿姨在医院守夜,高牧不放心你一个人在家,拜托我过来看看你。”
任昭昭才发现原来老李头也在,只不过刚刚老李头离门远些,灯光没照见他。她一下子停住了搬椅子给美美的动作,因为她这里一共就一张椅子。
“不用,我们站着就行。”老李头摆摆手,也没有再靠近过来的意思。
美美搭腔:“是的。我们一会儿就走了。”
任昭昭便走出来门口,并将洗衣池边上的电灯打开,使得天台更亮堂些,她致谢:【谢谢你们,我一个人在家不会害怕的】
美美递给任昭昭一支小灵通:“这个你拿着。里面存了我和我师父的电话,我帮你设置了快捷键,1是我,2是我师父。如果你遇到紧急情况,随时向我们求助。还有充电器在这里。”
任昭昭流露茫然之色,没顾得上接过小灵通:【是出了什么事吗?我会遇到什么紧急情况?】
老李头没有回答,意味深长地说:“高牧现在工作丢了,又官司缠身,还是不和我讲明白。我也不会背着他来勉强你,该为你做的会为你做。我只希望你们隐瞒的事情不会带给你们两个杀身之祸。桂县这几个月来的人命够多的了。”
任昭昭的神情依旧费解,不过费解间先是多出一分闪烁,她攥着笔快速写:【对不起,都是我的错,不是因为我高哥也不会丢工——】
旋即任昭昭滞住,闪烁变为错愕万分:【对不起,我不清楚为什么你们说杀身之祸?也是因为我的事吗?人命又是什么意思?是指小凤仙姐姐吗?】
老李头细窄的小眼睛端详她,安抚:“没有,高牧搞出来的,和你没关系。小灵通你收好,你记得这是配合我们警方工作就行。”
美美教完任昭昭如何充电、提醒她锁好门之后道别离开,与先行等在楼下的老李头汇合。
“师父,任昭昭的样子看起来好像确实不知道邱傲谦可能是几起命案的凶手。”
她如今已经了解老李头和高牧在调查邱傲谦。高牧无法再以警察的身份参与案子,她成了老李头唯一的帮手。
高牧因为金雪燕女士坚决今晚留守医院而联系他们照顾独身一人的任昭昭,特地交代说任昭昭毫不知情,要他们别吓到任昭昭。但刚才老李头言语间还是透露了,分明在试探任昭昭。
老李头不置与否,回头望了一眼天台那盏孤灯。
夜空明净如洗,点点星光之下的万家灯火伴随夜色的深入渐次减少,步入静谧的沉眠。
任昭昭在草稿纸上完成最后一道数学题的计算,比对了参考答案,视线便定定凝于窗台的仙人球。
今早起床,她惊喜地发现它冒出了花*苞。
从垃圾桶将它捡回来的时候,她只希望自己能养活它而已。如今意外收获花*苞,不禁令她期盼早日见到它的开花。这算不算得寸进尺?
指尖的刺痛陡然中断她飘忽悠远的思绪。任昭昭收回无意识间伸去抚摸花苞的手,含进嘴里吮了吮,关掉了屋里的灯。
黑暗中,她换掉身上烟灰色的布裤与衬衣成干净的裙子,踩着似水倾泻的月光,融进无边的夜。
久违的滨河民居。
一路过来整片区域没有一座房子里的灯还亮着。
包括此时任昭昭走近的这座。
房子的主人也许早早睡去了,也许根本不在家。
但它的门没有锁,像专门为她的到访提供畅通无阻的便利。
任昭昭也未多此一举地礼貌敲门,直接打开,穿过院子,进去里头。
静默地在玄关脱掉鞋,她赤脚移动于光滑的地板,悄无声息地循着那点昏暗的光亮,来到客厅。
沙发里,邱傲谦一身闲适的家居服,坐姿一如既往四平八稳。他好似丁点儿察觉不到多了个人,注视着电视屏幕的目光并为因为她的出现而有所晃动,即便任昭昭很快带着雀跃加速来到他身旁,乖巧地跪坐地毯,趴到他的大腿,脸颊隔着柔软的布帛来回蹭他,饱含思念与贪恋。
电视机没有静音,但音量也仅仅两格,特别低,由落针可闻的空间衬托得仿佛情人间窸窣缠绵的絮语。事实上画面里,洛丽塔也确实正笑靥如花地伏到亨伯特的耳边讲悄悄话。
屏幕荧光在邱傲谦不动声色的面庞切割出明明暗暗的阴影。任昭昭枕着他的腿,安静地陪伴,黏腻的流连始终不间断,雪白的墙壁勾画两人亲密的偎依。
至影片结尾的字幕跳出,邱傲谦才抬起一只手落到她的脑袋,轻揉她的发丝。
任昭昭自觉仰头贴紧他的掌心,又眷恋十足地磨蹭,如同得到主人奖励的宠物,舒服地眯起了眼睛,仿佛下一秒就能发出满足的咕噜声。
“小昭想爸爸了吗?”邱傲谦平淡的嗓音沉沉响在上方。
任昭昭微微睁开湿漉漉的眼,沉迷地凝注他,轻轻点头。
光影交错在邱傲谦淡漠的面颊,他唇缝间泄露微不可闻的低笑:“爸爸也想小昭了。”
任昭昭眉眼展露欢喜,捉住他的手,严丝合缝地贴到她的脸上来。
邱傲谦任由她细腻的肌肤极为享受地蹭着他的手掌:“小昭又瘦了。舍不得花钱给自己吃点好的?邱辰不在,也没人再给你送零食。白天上班,晚上还要练字做题,是不是很辛苦?”
任昭昭摇头。
邱傲谦空着的那只手贴住她单薄的背脊:“现在后悔还来得及。上海的好学校很多,你想上哪一所,马上就可以去。有宽敞的公寓给你住,漂亮的裙子给你穿,想吃什么吃什么,想买什么买什么,没人会再欺负你。我也会申请调回总公司。你可以想见我就见我,不用再偷偷摸摸。”
任昭昭的眼里闪烁动摇。她的内心像又在展开左右撕扯,剧烈地挣扎。最终她低垂头,熟稔地抓起他习惯性放于身侧的手机,抽出手机自带的触屏笔:【我还是想靠自己的努力,自己努力得来的】
未及写完,她感觉他的手在她的肩膀突然捏得有些紧,紧得她隐隐作痛。
只听邱傲谦的声音近得几乎挨在她的头皮:“‘爸爸妈妈说,靠自己的努力得到的东西心里才能踏实。我要成为值得爸爸妈妈骄傲的女儿。我也想让自己足够优秀,配得上……他,以后光明正大踏踏实实昂首挺胸站在他身边。’”
任昭昭倏地抬眼,面色尽显诧异。
日记本里她稚嫩又工整的笔迹一字字清晰地重新浮现他的脑海,字里行间可见她坚定不移的决心。邱傲谦垂落向她的目光深不见底:“不在我身边的这段时间,你还在继续写日记?”
任昭昭呆愣,嘴角甚至因为过度难以置信微微颤动。
电视屏幕上画面的变换闪烁于邱傲谦面容形成忽明忽暗:“你新交的警察男朋友也看过你的日记?”
任昭昭似终于回过神来,仓皇地战栗着手,通过手机问:【你怎么发现我的日记?什么时候看的?你看过哪】
没等邱傲谦反应,任昭昭便写不下去了,抽噎得浑身发抖,趴到他的大腿哭得不能自已。
温热的泪水迅速穿透布料渗透到他的皮肤,邱傲谦薄薄的嘴唇抿成一线,缄默不语,盯着她弯起的背脊瘦削的形状。
半晌,任昭昭总算愿意从他大腿离开,泪眼婆娑地在地毯上摸索了好一会儿,捡起掉在沙发底下的他的手机,磕磕绊绊了很久才写完整:【所以真的是因为他偷看了我的日记才来打你的?怎么办?现在该怎么办?都是我的错,我早该把日记烧了】
邱傲谦轻轻拍她的后脑勺:“没怪你。很有纪念意义的情书,烧了多可惜?被看了就看了吧。”
任昭昭眼神迷惘,好像没听清楚他的话。
邱傲谦的拇指指腹压到她红红的湿润的眼角:“要错也是我的错,那时候应该扣在我手里,我每天还能再翻翻。”
任昭昭难为情:【你为什么要偷看我的日记】
“悄悄写给我的心里话,应该让我看到。”邱傲谦说得轻松随意,“下次带出来,我看看你最近又写了什么。”
任昭昭神情略微犹豫,犹豫之中暗藏克制不住的惊喜:【我能很快再见到你吗?万一不小心被人看到怎】
写到一半,任昭昭似刚刚记起什么,眼泪重新涌出眼眶,另起一行道:【可是已经被我烧了,全都没有了,那天我太害怕,烧掉了】
邱傲谦眸子里泛出讳莫如深的暗色。
沉吟片刻,他不怎么在意地说:“没关系,烧了就少了。”
言罢,邱傲谦起身:“你该回去了。”
任昭昭愣了愣,在他折身抽走手机时迅速揪住他的衣角,眼神疑惑。
邱傲谦侧目,表情匿于晦暗不明的光影里:“据我判断,你的警察男朋友因为好面子,暂时还没有告诉其他警察我们的关系。不过他给我找了麻烦。也许你刚刚过来的时候就已经被警察暗中跟踪了。”
任昭昭先是怔然,继而慌张,慌张顾不上写给他,两片嘴唇着急地一张一合,无声地询问她是不是又拖累他了。
邱傲谦转过身来,某种别样的光自他眸底一闪而过:“应该是我拖累你才对。你的警察男朋友没有告诉你吗?他现在怀疑我是杀人犯。”
任昭昭以一副呆愣的表情滞于原地。
邱傲谦幽潭般的双眸凝视她两秒,独自举步上楼。
任昭昭的后背淌满冷汗,紧绷的神经并未因为邱傲谦的身影离开了她的视野范围而松懈。相反,她愈加紧张。过度的紧张令她产生应激性犯呕,至今卡在心口。
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否依旧保持清醒,从踏进这道门的那一刻,她就感到耳鸣错位发作到了她的脑子里,一直嗡嗡嗡,许多反应更多的是依靠本能。她根本来不及观察细枝末节,便也无从复盘自己哪个行为不妥当。
电视机没关,还在运作。她这会儿才正面直视——早在影片的片尾播放完毕之后,续上的就是一段录像。录像里是女人光洁无遮物的身体,随着男人手掌的徐徐抚摸而颤动。两位主角从头到尾均未露脸,可她清楚,那是她和邱傲谦。
任昭昭并非第一次看。她已经和他一起欣赏过很多次了。就像不久之前观看电影一样。
从一开始胃里悄无声息的翻江倒海,到如今的麻木冷漠毫无知觉。
没有留太多的时间,她的目光不作停留地扫过玄关处离开的那道门,赤*裸的脚走出柔软的地毯,踏上凉飕飕的地板,直直往二楼行去。
捕捉到玻璃门细微的动静,邱傲谦睁开眼。
水汽氤氲之中,任昭昭刚从他亘在墙壁上的胳膊下钻到他身前,花洒的水瞬间将她从头到尾浇灌得**,她本就容易透色的驼色裙子紧贴她的曲线。
因为水流进了她的眼睛,她不舒服地被迫闭上,却又尝试努力睁开,遂愈发红得不像话。
邱傲谦关掉花洒,帮她抹了抹附于睫毛上的水:“不是让你走。”
任昭昭神情受伤而不安,无声地嚅动嘴唇:【你会不要我吗?】
邱傲谦没什么表情地拨开她浸湿成条状粘在嘴角的头发,不紧不慢反问:“小昭会因为交了男朋友不要爸爸吗?”
任昭昭摇头。
“那爸爸也不会不要小昭。”邱傲谦说着,帮她脱掉湿得不成样的裙子,“今天家里没有漂亮的裙子给你换。”
目光触及她身上尚残留痕迹的淡淡掐痕、指甲抓痕和淤青,邱傲谦暗色的眼底浮出一层冷意。
任昭昭低头看了看自己,无措地迅速尝试挡住。
邱傲谦拿开她的手:“高警官留的?”
任昭昭捂不住自己,转而去捂他的眼睛。
邱傲谦按下她的手:“你真是交了一个哪儿都不让我满意的男朋友。好色懒惰愚蠢冲动没脑子。”
任昭昭低低栽着脑袋,看着自己胸口的束缚被他解开,又听他问:“还是说你就喜欢这种类型?”
她的心跳遽然加速得厉害。
很快邱傲谦扯落她身上仅剩的那块粗劣布料半蹲。
任昭昭十分自觉地配合他抬脚将其踩到地面。
邱傲谦没有立刻站起,自下而上注视她:“会不会觉得我狠心,每次你受欺负,我都没有帮你出头。”
任昭昭摇头,朝他伸手。
邱傲谦扣着她的指头直起腰身,漆黑的眼瞳深处有光点跳动一下:“如果我说这次我帮你出头,让这位高警官和你舅舅舅妈一样的下场呢?”
任昭昭微微有些僵愣。
“你胆子一直很小,现在不害怕?我刚刚说过,这位高警官怀疑我是杀人犯。”邱傲谦指腹抚摸她的眼尾,眸色沉沉望进她眼底,“你想没想过,也许我就是?”
任昭昭慌张摇头,紧紧抱住他。
邱傲谦用下巴轻蹭她额角:“终于怕了吗?”
任昭昭柔软的唇瓣青涩地从他的喉咙摸索上来他的嘴角。
邱傲谦锋利的眉眼线条柔和两分,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小昭有多想爸爸?”
任昭昭踮起脚,浅浅啄他。
邱傲谦反客为主,唇朝她压下去:“看来高警官也没教会你接吻。”
呼呼,一直在拿捏邱傲谦这个角色的尺度。时刻担心负面人物过于垃圾而被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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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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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chapter 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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