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绿衣少年少女

谢君山猛地紧捂住了头。

适才被红袍一通吼,脑袋瓜子嗡嗡响,完全不亚于脚下的震感。

脚下——

红袍说的没错!

龙窠寺附近地面的确在震动——但实际上有变化的不止是震动的地面,牌匾扶正后的几乎眨眼间:

古寺穹顶訇然洞穿,昏暗的鳞光狠狠砸下来,伴随着高亢古怪的鸣声,一股诡谲异香弥漫开来。

——经年的尘埃细细密密,跟着一并抖落,似无奈似叹息,如同窃得逝者泄世的吉光片羽后,又蚕食着斑驳的门楣最后的隐秘。

……

狰狞妖异中竟然又旁生出几分诡异的祥和。

但行好事,莫问前程。这是……

谢君山扶正牌匾本不是有意设计的行为,没想到歪打正着——

破了龙窠寺出入的结界。

从最开始接近龙窠寺,谢君山便感觉到一股摄人的鬼气。

——这是谢君山熟知,因逝者而生的,不宁的魂息。

下界凡人只要不去法修,或没有机会像她一样飞升,离开人世时,通常都会去往往生,变成鬼历经六道轮回转世。

但也有极少个别的人,死之前拥有非常强大的执念,魂魄便没法安心入无量地狱,只能长长久久游走飘荡在人间。

——这种偏执的魂息,要么因恨成殇,要么为爱而执。

做武神时的谢君山,精怪只碰到几只,魂息倒是遇到过不少。辨认魂息的等级,有一个重要标志便是——他们生前夙愿未偿、所行未遂,生途迷茫困顿,死后便不分昼夜,总是提着一盏散发着异香的孤灯。

灯的香气越是摄人,魂息的等级便越高。

——想来之前闻到,弥漫开来的浓重异香,便是由此而来。

因执念而生的魂息往往情绪不稳定,喜怒无常,但又拥有不可小觑的力量。有的甚至会依附鸟兽草木化作更高阶的精怪,产生更强的法力,作乱为害一方。

略一沉吟,谢君山暗道:“莫非天心红袍树的妖异真跟这龙窠寺的魂息有关系?”

……

小侍甲嘀咕:“你平时爱抖腿也就算了,我们都不爱跟你计较。但今天太子跟仙尊面前,你怎么还不知礼数,狗改不了吃屎?”

小侍乙低语:“你才是被狗屎糊眼睛了吧。我抖腿怎么可能把窗棂都抖下来。妈的这庙里到底有什么邪门鬼玩意儿啊?”

——真的,你们的交头接耳只是你们自以为是的交头接耳罢了。饶是声音再轻,离这么近,也都不聋,大家都听得到好嘛。

带路的两个小侍从,自红袍那番狂吼一顿输出提醒后,看了一眼震动的地面,吓得面无血色。

连“屎”也无心再议论提及,自觉厥了过去。

……也好。

眼下不是藏拙的时刻。

谢君山捏了个诀,地面瞬时腾起一道柔和的金光,金光流动披拂,形成一个像盖碗茶杯模样的光罩,笼住两个适才唧唧复唧唧,现又晕厥倒地的小侍。

红袍揉了揉眼睛站定。

——这招我还从来没见识过,师尊的招果然也太多了。

目睹了师尊小施技能便尽显飒气威武,又怀揣着对师尊滔滔不绝的崇拜之情。这样的感受过于充沛,使此刻的红袍暂时忘却,完全碾压了初时对龙窠寺的好奇热切——

以及那么几小缕,自己不愿意启齿承认的恐惧害怕。

“师尊你不担心也完全不在意地动吗?”红袍神色不自觉有所松动。

“嗯,这寺里面本来有魂息动手脚,做了结界,之前外面的人想来怎么都是进不去的。地面震动是进出的结界破了,对我们来说倒是方便,实则好事一桩。”

“再说,我飞升前原是南方人。这点地动对南方人来说,小场面了。”

谢君山一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泰然神色。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谢君山的形象又一次在红袍心里伟岸了不少。

“我刚给他们施了保护的护体罩,几个时辰内任谁靠近,他们也不会有虞。你也紧跟着为师,不要逞强。必要时拿出“威武”防身。”

“只是最好先不要轻易触怒龙窠寺的魂息。我们要先搞清楚这里面的症结,才能解决问题。”

“对了,如果遇到魂息,千万不要直视他(她)手里的孤灯,保持正常均匀呼吸就好,也不要卯劲去闻那股味儿。”

“是,我知道了。”红袍沉声相应。

放心吧师尊,你说的所有知识点我脑海里装着的小本本都记下来了。

——可有一个问题。我不用逞强,我本来就很强啊。也只比师尊逊色一点罢了,这不丢人。

红袍依言紧随谢君山正式踏入龙窠寺。

不同于师徒二人原来所设想的寺内神像毁坏,香炉倾倒,一如外观的荒凉破败。

寺内完全不同于门外所见,令人讶异。怎么说呢,就像一个煮熟了的鸡蛋,剥开了碎旧不讨喜的蛋壳,露出了莹莹蛋白 。

这个“蛋白”呈现的样子是 ——庙内有个不大,但干净清幽的院子,轩窗掩映,香烟缭绕。青石小径一路分花拂柳,直通正殿的碧瓦飞甍。

一看就是被人日日精心打理才有的痕迹。

时值早春,庙内同样佳木葱郁,奇花烂漫。

离正殿宇一段距离的台阶处,一个身形十四五岁模样的绿衣少年,因为低着头,外人一时间看不清面貌,此刻正专注于手边莳花弄草的活儿,把一棵长歪的参天大树从地里轻轻一提,手动正骨,移到偏一点儿更合适的位置。

他的旁边幽幽地站着一个身段窈窕、姿容绝佳,同着绿色的华服少女,也瞧不出什么表情。

龙窠寺外面是朦胧月夜,进来了后谢君山师徒二人见到的却是白日的光景。即便日光充足,少女还是提着一盏灯,朝着少年的方向空洞地看去。少女清清冷冷的,孤灯同样幽幽地散发着不明显的光。

只从外形看,少年少女看起来就像一对普普通通的人间大户人家的姐弟。

……但他们四周飘散着浓烈异香。

红袍瞳孔一缩,想起师尊的吩咐,立马匀了呼吸不至紊乱,也尽量避过了因为好奇去直视孤灯。

心头仍是一跳,直接问到:“师尊,我生来看得到十方六道的本相,这个少女自然是因执念而生的魂息,但这个少年我却头一遭不知道自己看错没有。”

好奇怪啊?!

“他虽然周身有些鬼气,却好像只是一个普通的凡人,跟我没什么区别。”

“一个凡人怎么会跟一个魂息相安无事待一起,感觉还认识很久的样子。不是说魂息都极为偏执,情绪极不稳定吗?但这个少女看起来虽然表情空洞给我的感觉却很柔和。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谢君山点了点头。

红袍虽然一心向武,但学武没什么天赋,不跟自己以前比,进展也较常人慢。但凭这生下来就有的慧眼,已经够折煞多少汲汲以求修为,以期看清十方六道本相的人。想想谢君山自己,也是飞升中天庭武神后又修了数百年,才完全开了天眼。

红袍所言非虚,判断也没有什么问题。

——这对看起来像姐弟的绿衣少年少女,实则身份殊途。

如此摄人的香气比以往谢君山遇到的都要浓烈,饶是再面容婉丽,也改不了少女是个执念颇深、修为极强的魂息这个事实。

少年只是一个普通的凡人,沾染极重的鬼气,说明他已经在这儿待了很长一段时间了。但看样子这个魂息对他没有一点伤害之意不说,给谢君山的感觉还很有些友好?就像人间普通的姐姐对弟弟的样子??

但没道理一个普通的凡人能破结界啊?就算他刚好也扶了牌匾,也做不到扛过结界弥消的煞气才对。

谢君山暗忖道:不远处的少年少女好像还没注意到我跟红袍。不能轻易激怒魂息,但也不能这么被动。

——到底应该怎么办?

……“啪”。

碎瓷声不合时宜地响。

少年少女视线终于被陌生的响声吸引了过来。

遭了!!!

本来谢君山都送礼送出去了,但红袍临走前来不及认真挑选,胡乱替他的好师尊留了一罐绿雪茶,准备备用着给她路上解渴喝。

……还没来得及跟师尊说明这件事,也没派上解渴的用场,茶罐好死不死,这个时候不慎从袍袖里跌落出来——

摔在地上四仰八叉成几瓣儿。

谢君山不用红袍解释,按照他平日习惯作风也当下了然了前后因果。刚还在想也不要太被动,现在契机就到了——

草履虫思维的谢君山决定先发制人,不消方寸她已有决定。谢君山不动声色往前走了几步,挺得笔直,生生把蹲下来看茶叶,一脸懊恼的红袍挡在身后,遮得不算严丝合缝也有七七八八。

然后指着地上没被她遮住的茶叶,歪着头,挤出了一个她最擅长的露齿笑,看起来无比天真真诚——

“两位小友好啊。”

“有听说过敬亭绿雪茶吗?芽叶似绿、白毫似雪。听起来是不是跟两位衣着很搭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寻思着贵寺被两位打理得如此干净,地面应该也差不离哇。打个商量,不要嫌弃,绿雪茶撒了不喝暴殄天物啊,不如我跟小徒一起借贵处洗洗茶,大家有缘千里来相会,有机会一起共茗一杯。”

……

“不如,到时候再说出你们的故事?”

枇杷花:第二个徒弟出场了,撒花~

小天使:剧透吃狗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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