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约里克夫人的友情赞助下,这顿饭还算得上丰富,和尤安自己平日里吃得白水泡面包算得上两个极端。
虽然味道算不上太好,但至少不太坏,泽维尔这个贵族少爷也愿意皱着眉吃两口试试。
尤安随便吃了点就去洗碗。
水花溅起,刷刷的水流声掩盖了餐桌上餐叉碰撞的声音,尤安背对着泽维尔,眼眸半阖,忽然有点想抽烟。
他还没想好要怎么跟这个家伙一起生活。
平心而论,他并不讨厌泽维尔,甚至因为童年的那段时光对他有着超乎平常的包容和责任心,毕竟当泽维尔出生时,除了医生,他是抱到这个小家伙的第一个人,此后他更是一直陪在小家伙身边,直到他五岁。如果尤安有弟弟也不会比泽维尔更亲近。
可变了就是变了。
十一年过去,别说虚无缥缈的感情,就是尼利亚的石头都可能被人丢到太平洋。
他们不可能回到过去。
可现在呢,他们又该怎么相处。
据那封来自伯克劳拉,寄件人却单单写着一个字母x的信件上说,泽维尔失去了他的父亲,还有伯爵身份的继承权,一无所有,只能来投奔他。可怎么失去的,又是怎么知道他住在哪里却一个字都没有交代。尤安回想起他写过信的朋友,难道是埃森·怀特,这个他在伯克劳拉的朋友?他曾给埃森·怀特写过信,简单提到过这些。
脚步声响起,尤安回过神,没再多想,重新低头洗碗。
脚步声停在他身后。
尤安不慌不忙地继续洗,洗完才回头。
泽维尔正端着碗,眉头微微皱着看着灶台,样子隐约带了些嫌弃。
尤安看他半天,见他始终不挪动脚步给他让路,垂下眼看泽维尔的碗,空荡荡的,看着也算干净,想必没吃很多。
见尤安看着他不动也不说话,泽维尔的眼皮轻微得颤了颤。
“这是做什么?”尤安问道。
泽维尔没说话,只是脸色难看了一些,漂亮的眉眼低沉,侧身给他让路。
尤安没动。
少年抬头瞪他。
他瞪回去。
等他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的时候他们已经互相瞪了好一阵儿了。尤安抽抽眉头,懒得继续犯蠢,一手接过泽维尔手里的碗,转身去洗,留下少年一个人不知所措。
半晌后,泽维尔也回过神,有些不敢相信刚刚傻子一样瞪人的那个家伙是他,又是尴尬又是气,脸颊都有些发红,可不知为什么,被尤安接过碗时不小心触碰到的指尖似乎要比脸颊温度更高,一路直接烫到了心脏。
他心里还有我,泽维尔忽略掉这点温度,得出刚刚试探的结论。
想到这里,他长久压抑的胸口忽然好像可以通气,可以呼吸了。
尤安洗完,见泽维尔还站在他身后,有些莫名其妙,没有再多说什么,直接从缝里挤过去走了。
泽维尔脸色重新难看。
尤安收拾起餐桌,果然,他吃得不多,泽维尔也没吃几口,饭菜几乎没怎么吃过。洋葱汤和炖肉剩下很多,倒是土豆泥没剩多少。
他一一收起放好,准备留到晚上吃。
见泽维尔还在灶台旁边站着,尤安侧头,瞥见他停在半空的手,意识到什么。他走过去,拿出个干净的水盆,从陶罐里倒出点水,示意泽维尔洗手。等这家伙皱着眉头洗完,他又递过去一个新毛巾。
这家伙大爷似的接过了。
尤安面无表情地瞥了眼他,正对上少年面无表情,却在悄悄打量他的目光,对上的一瞬,少年立刻扭头。
算了,尤安擦了擦手,小孩罢了。
*
泽维尔似乎有点洁癖。
尤安坐在沙发上,瞧着他硬邦邦站着,哪里也不肯坐的模样有些烦,干脆不去睬他,结果半个小时过去,这家伙还在那里站着。
偏偏还长得高,人瘦,在视线里格外明显,虽然这家伙面无表情,装得也若无其事,可浑身散发出的冷气却幽幽直冒。
尤安嫌烦,干脆自己进了卧室,可躺床上就想起这家伙站了一早上的战绩。
也不知道怎么长的,小时候明明是个白生生的软面团,怎么欺负怎么rua都可以,捏扁搓圆了都不生气,长大了反而长出个臭得要死的驴脾气。尤安冷着脸开门,将倔驴似的泽维尔一把拉进卧室,没理睬他手里的挣扎,直接把人按在床上。
泽维尔呆愣愣瞧着他。
直到这时候,泽维尔才发现,尤安被挡住的上半张脸竟与当初没有多少分别,只是轮廓更深,更俊气了一些。他是黑瞳,几乎不掺杂着什么棕色,只是单纯的,夜一样的黑,他的睫毛和他的眼睛一样漆黑,长而密,微微颤动,泽维尔心头忽然生出种奇怪的感觉。
他并不知道那是什么。
“好好躺着。”尤安道。什么臭毛病,忍着。
泽维尔还在发愣,尤安收起手起身,却不小心碰到他露在外面的手,好像在摸一块冰,他顿时反应过来,这家伙大冬天只穿了几件薄衣,而铸铁炉也在饭后被他习惯性关掉了。
他皱皱眉,把这家伙塞进被子,习惯性地掖好被角,又理好头发,做完才想起不是小时候了,他用不着做这么细致,尤安手一顿。
但做都做了,也没什么后悔的。
尤安没再多做什么,只是走到旁边挖出些煤炭,重新点燃铸铁炉。
这个公寓很小,没有厨房,只在大厅里设了个灶台,暖一下卧室是够用的。
等做完一切,尤安重新回到卧室,泽维尔还在被窝里躺着没出来。见他进来目光略微波动一下,随后便别过脸不看他。
尤安由他去了。
他坐到桌旁继续翻译,这本是不久前威廉先生交给他的任务,作者似乎是个愤青,写的文在暗喻隔壁卡森王朝如今的国王索恩·卢锡安的暴行,讽刺他杀兄弑嫂,谋夺王位,又在整个王朝大肆选妃,搅得全国上下鸡飞狗跳一事。
尼利亚联邦共和国这边的政府有意放任,甚至还让他翻译成卡森语,好暗渡到卡森王朝那边去售卖。
那边的贵族因为索恩·卢锡安的暴行早就打起来了,尼利亚也要趁乱添一把火。
不过对尤安来说,这没什么所谓,甚至还乐见其成。他在卡森王朝的日子只有十四年,十三年都在伯克劳拉,达利·加菲尔德伯爵的手底下干活,当然,名义上还是他借住在家中的侄子。
说实话,那种日子并不痛快。
思绪间,尤安再次想到被他夹在书里的那封信。如果他和泽维尔关系还不错的话,倒是可以问一下是谁写的,他又是怎么知道自己住在哪里,以及他怎么失去爵位的事情。可现在看来,以泽维尔对他的冷漠态度,这个问题估计是得不到什么回复。
想了想,他重新拿出一张纸,写道:致埃森·怀特。
*
铸铁炉烧起来后,房间温度渐渐增高,尤安脱下几件衣服,瞧泽维尔已经睡着,打开衣柜的动作放轻。
他从最下层翻出一个包袱,这是他在霍利安刚稳定下来那几年穿过的衣服。
那时他也是十六岁,尤安想了想,泽维尔穿着应该合适。他小时候营养够,个子高力气也大,打架很厉害,和泽维尔偷偷溜出去玩时,那群看他们衣着精致想敲诈的糊涂小子全被他一个人揍翻,他虽然也受伤不轻,可小泽维尔那时的崇拜目光早就让他忘了到底有多疼,只记得耍什么帅,装不疼。
“小伤小伤。”他当时说。结果回去之后直接昏过去三天,搞得小家伙泪水涟涟,哭着让他不要死。
尤安嘴角轻微地勾了下。
他翻出衣服,衣服款式老旧,但很干净,尤安用皂角洗过才放进去。他隔空对着睡着的泽维尔比划了一下,看着大小合适,等醒过来试试吧。他可没多余的钱给这家伙买新衣服。
泽维尔醒过来时,天色有些发暗,尤安并不在旁边,厨房里响起锅铲和煤炭的爆裂声。
他坐起来,靠在床头,身上很暖。
他环视房间。
地方并不大,一张木床,一个木桌,一个木椅,还有个衣柜,几乎已经将房间全部塞满。尤安的书堆得到处都是,他随手从床头拿起一本,打开一瞧,眉头立刻皱起。什么鬼字,完全看不懂。
他想起得到的情报,尤安在这里当翻译,看来确实如此,就是不知道做翻译有什么好的,能让他宁愿住在这连最低等仆从房间都比不上的破地方也不愿意留在庄园当少爷。
泽维尔冷哼一声。
他从床上爬起,意外看到旁边摆了几件旧衣服,显然是尤安穿过的旧衣,脸上立刻带了些不悦的神色,真是什么衣服都敢塞给他。
可想了想,他又有些幸灾乐祸,估计是买不起新衣服吧。
可越想心里越堵,泽维尔脸色难看,气自己不争气,手里却老老实实地摸上衣服攥在手心。
尤安穿过的。
他想。
垃圾衣服。
垃圾尤安。
尤安当然不知道泽维尔在骂他,他打了个喷嚏,冷着脸回头瞧了眼闭着房门的卧室,莫名生出些怀疑。
算了,十六岁,养到成年就赶出去。
臭崽子。
虽然想的不一样,但在骂对方上面做到了惊人的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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