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安十二岁的时候,要是有人跟他说他以后会离开卡森王朝去尼利亚,还在这个国家当个住贫民区,泡水吃黑面包的落魄翻译他绝对会一拳揍过去,让他想清楚了好好说话。可如今他过的就是这样的日子。
他从桌前爬起来,熬了一夜的脑袋还有些疼。
距离泽维尔到家的那天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两人的相处模式几乎已经固定。
尤安——早起,做早饭,喊泽维尔起床,洗碗,做家务,写文,做午饭,洗碗做家务,写文,做晚饭………睡觉。
泽维尔——等尤安喊他起床,等尤安喊他吃早饭,等尤安喊他吃午饭,等尤安喊他吃晚饭,睡觉。
他对此习以为常,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因为在伯克劳拉,他们过的就是这样的日子。
只是他忽略了一点。
曾经他是伯爵少爷,尤安只是挂名的伯爵侄子,实际上他的专属仆人,自然要事事替他做。
可到了现在,尤安不再是他的仆人,甚至也算不上他的哥哥,又是从哪里来的义务照顾他呢。
他忽略,或者选择性忽略了这一点。
他就是要尤安像以前那样对他。
只有这样他才能感觉一切都没有变,尤安就是那个爱他护他永远把他放在最前头,事事以他为先的尤安,虽然他明知那是不可能的。
“弗里西斯,加菲尔德,早上好。”早饭期间,敲门声又一次响起。
他们对此习以为常。
“你们开个门呀,你们让我进去呀,我今天带了好吃的,你们知道是什么吗?”卡西奥多的声音不断从门外传来。
可惜并没有人理他。
这家伙自从那天见到泽维尔以后,就像失了智一样,每天想方设法的过来搭讪,泽维尔一开始还不知道目标是自己,直到那次尤安让卡西奥多进来,一分钟短短几句话卡西奥多的眼神就往他身上瞟了数十次,脸红了两次,泽维尔才彻底反应过来,恼羞成怒地将他一脚踢出门外。
但是让卡西奥多进来的尤安却只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甚至关门的时候还故意迟了两秒,让卡西奥多把话说完。
“哦美丽的小姐,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把头发剪成短发,但即便如此,您的美丽就像太阳一样耀眼,您是上帝派来的天使,拯救我荒唐的生命。愿您的光芒照耀我。”
泽维尔差点又踹出去一脚。
尤安及时关门,“好了,美丽的小姐,结束了。”他笑。
泽维尔当时气急,也不知道脑子怎么想的,一贯冷面的他竟然突兀抓起尤安的手,死死咬了一口。
“嘶。”
尤安没躲,任由他咬,咬完才反手握住他的手,作势要咬,把对方吓一大跳,才再次勾了勾唇角松手。
并不知道他转身以后,对方摩挲着差点被他咬到的地方呆愣了很久。
今天卡西奥多又开始了新一日的骚扰。
“是冰淇淋哦!”见没人睬他,卡西奥多忍不住放出“惊喜”,“怎么样加菲尔德小姐,您想吃吗,您开门我把冰淇淋送您。”
尤安吃饭的动作一顿。
因为泽维尔竟然没有像往常一样不理不睬,而是微微侧过头,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他忽然想起,在卡森王朝伯克劳拉,并不存在什么冰淇淋,因为曾经的伯爵夫人爱吃。
泽维尔同样没有吃过。
甚至可以说没有听过它的名字。
想着想着,尤安忽然有些吃不下饭。
外面的人还在吵,可尤安这次却没什么心思听,他直接开门。
“加菲尔德小姐………”
“哈哈哈哈,怎么是你呀弗里西斯先生,”见到是他,卡西奥多的脸上有些发怵,却还是强撑着笑脸和他打招呼,“好久不见好久不见。”
尤安盯着他不说话。
他长相本来就冷,和泽维尔的竖起尖刺的冷不同,他的冷是由内而外散发的,是厌世的阴郁的,再加上苍白如鬼的皮肤,黑漆漆的长发,黑漆漆的瞳孔,这么沉默地盯着人时仿佛在考虑哪个地方下手不容易让人感到痛快。
卡西奥多扭头就走。
“碰。”
门被关上。
原地留下个忘记被主人带走的冰淇淋。
白生生的,看着甜蜜且诱人。
尤安低头看了几秒,忽然抬脚踩上去,狠狠碾了碾。
然后若无其事地关门,换了个鞋。
泽维尔不明所以抬头看他,他没说话,走过时却没忍住敲了他一个暴栗。
抽什么疯?
泽维尔捂着脑袋瞪他背影,内心却没有多生气。尤安小时候常这样做,不敲他脑袋他反而觉着不安。
“在家待着。”
尤安忽然戴起帽子。
泽维尔拧眉,明显是不想答应。
尤安往外走一步,他就一言不发地跟一步,怎么,他还会把他扔了不成。
……
确实是这么干过。
……
算了,尤安回头,面无表情盯了他几秒,见这家伙死倔死倔着一张脸,不肯低头的模样就有些脑袋疼。
他回头,“跟紧点。”
泽维尔得逞,低下头,抿抿唇,露出点不易察觉的笑。
就是要这样。
*
尤安一出门就拉住了泽维尔的胳膊。
他本来懒得管,对方爱走多慢走多慢,都是自己的事儿,可现在刚到早上,在街角处塔塔街酒馆里喝了一夜酒的酒鬼正好要回家。
他不想招惹事儿。
为此,他还特意给泽维尔戴了个厚帽子和围巾,将整张脸遮得严严实实。
所幸,并没有多少人注意到他们。
他们安全通过。
在酒鬼队伍的最后,尤安瞥见了102布鲁克太太的丈夫。
他不由得皱了皱眉,这家伙也去喝酒了?
泽维尔顺着他的目光回头,瞧见一个秃顶的男人,喝得面色通红,约莫五十来岁的样子,正揽着旁边的人吹牛,“我跟你说,我夫人哈哈哈哈,她算个屁,没有我她什么也不是,家务都不会干,地都扫不干净,你说,这种女人娶回家有什么用?还是我好心愿意娶她,不然她早就饿死街头了……”
泽维尔简单听了几句就扭过头没有睬他。
什么解放什么自由,什么公正什么平等,所谓的推翻了国王,建立了议会的尼利亚联邦共和国和卡森王朝又有什么区别?
小时候常常听到的恶心话在这儿也一样能听到。
右耳忽然被人挡住。
他怔怔抬头,尤安冷淡地瞥他一眼,“看路。”
但那只手却没有放下。
在耳边散发着温暖的热度,阻挡住呼呼的风声和一切的嘈杂。
泽维尔的指尖掐进手心,头低下,绿色的眼睛里滴落泪水,打湿围巾。
尤安,你到底在装什么。
当初抛下他一个人固执离开,把他一个人丢在狼窝的不是你吗?为什么现在还能若无其事地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装作你还深深爱着我的样子。
恨死你了,尤安。
尤安只是单纯地不想让小孩听到这些话,避免长歪。
但要是他听到了泽维尔的心里话估计也不会多解释什么,因为事实就是这样。
他没什么可说的。
走了很久,已经不属于贫民区的范围,泽维尔闻到很重的烟味儿,他抬起头,看到很多高耸入云的烟囱。
是钢铁厂。
这里的人们穿得和贫民区的那些人差不多,贫民区的是脏,这里则全是灰。来来往往的人们灰扑扑的,机械地动作,眼里没有生气,只有固定的程序。
尤安捧着路上买的白色花束,敲响了一处房子的门。
“进来吧。”里面有人说。
尤安扭门进去,泽维尔紧跟着。
屋里很昏暗,因为窗户很小,只略略透进来一点光。地上东西杂乱摆放,几乎挤满了过道,走路需要一万分小心。
“弗里西斯,是你啊。”里面走出个浅褐色头发的男人,戴着眼镜,模样看着很斯文,四十岁上下的年纪。
“威廉先生。”
尤安和他握了握手,眼尖地瞧见他眼底的青黑。
想必为了他父亲的事已经很久没有好好睡过了。
“节哀。”
威廉先生勉强笑了下,看向泽维尔,迟疑了一下,又看尤安,“这位是……”
“泽维尔·加菲尔德。”
“我的……堂弟。”
“您好,加菲尔德先生。”他不失礼数道,随后招呼他们往里走,“先坐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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