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五百年多前的金苏。
时值梅雨季,金苏烟雨朦胧,柳絮纷飞,美不胜收。
乐旅游览至此,偶然遇见一个刚刚诞生的天人幼崽,连话都说不利索。
乐旅将幼崽带回族里,天人族长有照看族中孩童的责任,这孩子本该交由当时的族长长安照顾。
但是,乐旅突发奇想,将这孩子要了过去。
这也是族中常有的事,族长事务繁忙,只要别所托非人就行,宋少枫与宋林,木清和柳民便是如此。
长安自然也是同意了。
刚开始的几年,乐旅看着小孩新奇,自是乐此不疲。
依据小孩的名字,风,乐旅给他取了个人族名字,叫风锦宜。
好景不长,小孩一日一日的长大,五六岁的孩童正是调皮捣蛋的时候。
乐旅本就连自己都照顾不好,又被风锦宜一天到晚折腾得很是厌烦。
于是,乐旅便将风锦宜交给一户亲善的人类夫妻,又留下一大笔钱。
乐旅继续自己的旅行。
日子一久了,风锦宜就被乐旅完全抛却在脑后。
直到十三年后,乐旅又一次走到金苏附近,才想起来他还有这么一个孩子。
此时的风锦宜已经长大,自是不再像以前一样,调皮捣蛋,不讲道理。
乐旅想起风锦宜小时候可爱的小脸蛋,想着也该去找找风锦宜,把他带回族里,教导他一些天人的常识了。
于是,这位天人族内也驰名的神经病就这样闯进了风锦宜平静了十三年的生活。
乐旅很会看人,他给风锦宜找的人类养父母自然也是如他所想,待风锦宜如亲子,将他教得光明磊落,温文儒雅。
只是,有个问题,这对夫妻在他走后生了个女儿,只比风锦宜小两岁。
青梅竹马,男才女貌。
风锦宜自是喜欢上了他的养妹。
院子外传来轻盈的脚步声,伴随着一阵清新的风,走进了一对令人瞩目的男女,乐旅此行不欲打扰裴家人,便偷偷藏了起来。
待他瞥了一眼,男子气质温润,宛如温润的玉石,散发着淡淡的光泽;而女子,则是那般娇俏可人,脸上洋溢着青春的光彩。
两人宛如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让人忍不住多看几眼。
只是少女面容有些着急,“锦宜哥哥,娘好像发现我们的事了。”
裴婉紧紧绞着手帕,眼眸中既有害怕被发现的忐忑,也有对风锦宜反应的深切期待,那副娇俏的模样,任谁见了都不忍心责备。
风锦宜自然也不能,他温柔的安抚道:“阿婉,别急。爹爹今早也寻过我。我已如实禀告父亲大人,将我们的心意告知,他已然同意我们的事。”
裴婉闻言,先是一愣,随即惊呼出声:“锦宜哥哥,你……你怎么这么突然!”她的眼眸中闪烁着惊喜与不可思议,双手不自觉地捂住了嘴。
“怪我事先没有跟你商议。”风锦宜的话语中带着一丝自责,仿佛是在为自己的鲁莽而道歉,他不愿因为自己的冲动而给她带来任何困扰或不安。
“只是,阿婉,”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温柔而坚定,“你可愿成为我的妻子?”
风锦宜用尽一生的温柔与渴望,凝聚成这一句简单却重若千斤的话语。
他期望与她共度余生,携手走过每一个春夏秋冬,无论是风和日丽还是风雨交加。
然而,再坚定的人,在心爱之人面前都会变得不自信的,风锦宜又怕自己的请求太过唐突,会让她感到为难或不安。
于是,他紧接着说道:“假如你不愿,我自会向爹爹——”这句话虽然未完,但其中的意思已经再明显不过。
裴婉不等风锦宜说完,就忙道:“我当然愿意!”
说完这句话后,裴婉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忙扭过头去,不敢再直视风锦宜的眼睛。她的耳朵变得通红,如同初绽的桃花。
风锦宜欣喜地往前迈了一步,想要碰碰女子,却在离心上人只有两步之遥时停住,又往后推了一步。
君子当发于情,止于礼。
风锦宜不想唐突了他的心上人。
互诉衷肠的两人并未发现有梁上君子在偷听。
来时,乐旅想着自己容貌多年未变,贸贸然登门,怕是会吓会裴家这对善良的夫妻,便偷偷潜进风锦宜的房间里,留下字条,约他出来相见。
乐旅放好字条出门时,正巧遇上有人回来,他只好藏起来。
却万万没想到会撞见这一幕,乐旅只觉得大事不妙,当年走时忘记提醒风锦宜万万不可爱上人类,如今这两人都到结婚论嫁的地步了。
还好,还好,男未婚女未嫁,一切都还有转圜的余地。
第二日清晨,细雨绵绵,为这座古城披上了一层朦胧的纱衣。
风锦宜手持一柄精致的油纸伞,伞面上绘着淡雅的柳枝与这细雨蒙蒙的景致相得益彰。
他手中提着一个精致的食盒,里面装满了裴婉最爱的糕点。
踏着青石板路,伴随着雨声淅沥,风锦宜拐进了一间热闹非凡的茶楼,门楣上挂着“烟雨楼”三个大字,字迹苍劲有力,透着一股古朴的气息。
步入茶楼,人声鼎沸,热闹非凡。茶客们或低语交谈,或高声谈笑,一派和谐温馨的景象。
风锦宜轻车熟路地走上二楼,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窗外,柳条随风飘扬,宛如姑娘那漂亮的长发,轻轻拂过水面,带起一圈圈温柔的涟漪。
这景象,美得让人心醉。
茶楼外,一条小河蜿蜒流过,河水清澈见底,倒映着两岸的灯火与柳树。
河面上停着几艘卖花船,船身装饰得五彩斑斓,船上的小姑娘和父亲一起,将一盆盆散发着淡淡的清香的茉莉花搬进船里,风锦宜看着,好似也闻到了茉莉花交香。
小姑娘一边搬花,一边唱着不知名的歌谣。
那歌声清脆悦耳,穿透了雨幕,飘进了茶楼,他静静地聆听着,顺便点了一壶上好的龙井茶,几盘精致的点心也随之上桌。
风锦宜轻轻抿了一口茶,茶香四溢,沁人心脾。
这是风锦宜最爱的生活。
茶楼的楼梯传来一阵沉稳而有力的脚步声。
风锦宜抬头望去,只见一位身着深黑色广袖长袍的散发男人步入茶楼。
他的面容冷峻,线条分明,如同刀刻一般,透出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那双洞察人心的眼眸让人不敢直视。
乐旅站在那里,不言不语,却已经让整个茶楼的气氛为之一变,所有茶客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被他吸引过去。
乐旅找到此行的目标,他脚步稳健,随着走动,长袍上的百兽暗纹若隐若现,仿佛有千百只猛兽在衣袍间游走,更添几分神秘与威严。
风锦宜立刻放下手中的茶杯,站起身来,面带微笑,向乐旅行了一个标准的拱手礼,乐旅同样回了一个,先行坐下。
待乐旅坐定后,风锦宜才坐下,给乐旅敬茶,“老师,近年可安好?”
乐旅用茶盖拨弄这茶叶,他缓缓开口,非常笃定地说道:“你怨我。”
风锦宜早已习惯乐旅的前言不搭后语,对此话没有一丝不满,看向乐旅的眼里只有敬重和感激。
“君子当以诚待人,”风锦宜缓缓开口,仿佛将江南烟雨的温柔刻入了骨子里,他诚实地说:“您曾将我抛下,我确怨过您。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我逐渐明白,聚散离合皆有数,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使命和道路要走。老师,您安好,便是我最大的满足。”
乐旅撇了眼风锦宜,看出他没说谎,喝下茶水,“今日回去跟裴家道别,我明日再此处等你。”
风锦宜面露惊色,当他看到乐旅留下的字条时,他就已经预感到了这一天的到来。
他从未忘记过自己是一个天人,尽管他长期与人类生活在一起,甚至在某些方面与他们有着相似的情感与习惯,但他深知自己从不属于这个世界。
他渴望见到那些与他血脉相连的同族。
然而不是现在。
风锦宜的声音中带着一丝犹豫与恳求,他看向乐旅,打着商量道:“老师,可否等等,我还不能走。”
少年的爱意总是那么纯粹。
乐旅垂眸道:“锦宜,你的名字是我取的,你就成了我的责任。我是不能看着你走在死路上而不管的。”
风锦宜没听明白乐旅这话的意思,但他知道,乐旅从不说假话,乐旅判了他死刑,他必会死。
不过,同千年后的王胜一样,他也有一个对付乐旅的办法。
他当做没听见,继续说道:“老师,我要成亲了,她是爹爹和娘亲的女儿,小我两岁,我喜欢她。”
乐旅叹了口气,“我欠你一个道歉,也欠裴家一句感谢。”
老师同学生道歉,风锦宜是万万不敢受的。
风锦宜本来清晰有序条理被这句道歉给打得七零八落,他彻底坐不住,连忙起身行了一个拜礼。
“老师,言重了。学生打心底里感激您。”
“小锦宜,听话,你跟那女孩不会有好结果的。”
乐旅的这句话,如同一道诅咒,深深扎进了风锦宜的心里,扎了整整一千五百年。
扎得一千五年后,长安街事件事发,风锦宜被暂时关押在监狱里,回想起这句话时,低声呢喃,泪水在眼眶中打转,“老师,真的好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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