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爷梗着一口气,再度来到箱子边,一本本掏里面的书,锋利的眼睛浓郁着大砍刀将陶溪千刀万剐。
都是历史系的书。掀眼皮睨他,“哦,你叫陶溪?”
“原来你就是那个学习学得傻了吧唧的小子,听我儿子说你疯疯癫癫的我还不信,难怪有价无市的书说卖就卖,哪有人上个大学学成傻子,嘿,今天一看还真是。”
陶溪不愿意了,“都是谁传的,怎么连您都知道了,我是积劳成疾,别听他们瞎说。”
“哼,”大爷掏出手机,“你不要?败家玩意,不要就不要……都是好东西,我打个电话问问我儿子看不看。”
什么?给儿子?
陶溪眼前一黑,卖书,这个行为主要承担一个心态决绝的仪式感,陶溪就想扔掉不想转手。
本以为昏天黑地的日子将随着这批书一起终结在废品回收站,千算万算,万万没算到他和867本书都到废品站了,还能横杀出个大爷强硬地留住他八百本病灶。
大爷清清嗓子,开了扬声器:“咳……喂?向柏啊,在哪呢?我这儿来了个死小子,死活要卖书。对啊,什么年月了,家里穷的揭不开锅了,书都买!还非得论斤卖……叫什么名字?”
大爷撇了一眼”死小子“,道:“叫陶溪!就是以前你跟我说的三年级排第一,那个什么名额到手了他放弃休学了。”
电话那头向柏大跌眼镜:“啊?是陶溪去你那了?那个叫gap year,不算休学,我在图书馆值班,让他等我半个小时,我忙完就过去。”
陶溪一挑眉,哟?这大爷的儿子居然是熟人。
唉,这八百来本书陶溪是真的一个字也不愿意外传,这两年因为这些书,他过得太煎熬了,天天看天天看,白天捧着的是它,晚上做梦是它。
陶溪得出结论,书是恶魔,不然怎么连夜里梦游都撒不了手,抱着书肯不放?恶魔就要有恶魔的归宿,要不是放火烧书会引起火灾,陶溪恨不得亲手烧了痛快。
算了,既然苍天在阻止八百本书化成灰烬,又好巧不巧遇上了向柏,脱不了手就给他吧。
“刚刚不知道您是向柏他爸,叔您消消气,上年纪了别气坏了身体。”陶溪大丈夫能伸能曲。
现在看来,书今天是卖不掉了,陶溪放弃了跟自己继续犟,图书馆愿意收就交给学校吧。
陶溪:“您说的是,这一车书都卖了确实不像话,这样吧,看在向柏的面子上,您留几箱,剩下的我带去图书馆。”
“算你小子识相,哼,”向柏他爸冷哼一声,“这还差不多。”
其实只有小部分的书遭到了陶溪大面积的写写画画,更多的内容只是浏览,偶尔有一两条下划线。陶溪吸收信息的速度很快,看一遍两遍,很久都忘不了,但毕竟基数太大了,整理出来也有好几箱。
得亏他是个分类狂魔,早在装箱的时候,已经把书按照“乱七八糟”和“洁白无瑕”的标准收拾好了。
片刻后,陶溪再次检查了一遍“乱七八糟”的书,确认没有干净的书册遗漏,便推着平板车骨碌碌出了废品站的门,平板车的箱子山明显矮了一截。
图书馆离废品站不远,就在学校侧门边上。
陶溪好不容易把一车书从斜坡推上大门平台,要不是时双扶着,个别箱子差点滑下来摔到地上。
某个人两个晚上没睡觉,陶溪把箱子往门口一摆,累得倚在箱子上歇了一会儿。陶溪扭头一看,两个同班同学,还有一个金脑袋的留学生。
听见图书馆门内有人在聊天,“……季王朝啊,那个朝代是我国最传奇也是最悠久的朝代,享年一千二百四十一岁。”
陶溪扭头一看,两个同班同学,还有一个金脑袋的留学生。
“往后再数一千年,再也没有出现第二个能和季朝相提并论国力国运的朝代了。”
陶溪起身进门,时双后脚也跟了进去,“聊什么呢这么热闹,我也听听。”
“正好,人来了,给你扫盲这活该让陶溪干。”向柏向金头发的留学生伊登说道。
“哟。”常方汤瞧见陶溪像个枯朽的木头即将败坏的气色,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两圈,嘴上道:“夸你帅呢,又帅又厉害,诶,知道新出的地府游戏吗?你现在就跟就黑白无常长一张脸。“
时双面无表情,“你说的太正确了,他再不睡觉就能下去当官了。“
向柏:“挂了你的电话,伊登对季王朝很感兴趣,你给他讲讲,我去看看你的书。”
陶溪顿时表情一切,绷上一张严肃脸:“那不行,我发过毒誓,这辈子再也不主动碰一下季朝历史,你们不要助我挨雷劈。”
“那你跟老天爷请个假,把你借我五分钟,问问你的老天爷答不答应。”伊登好奇地瞧着陶溪,觉得陶溪这人挺好玩。
陶溪有意绕着季朝走,本来也是想找个理由推脱,既然同学特地问了,也懒得矫情藏着掖着。
陶溪挠了挠头,“行吧,老天爷大人有大量说他答应了。给你们五分钟时间,快问。”
伊登道,“一千多年的寿命,两千年前的盛世,在你眼里,那是个怎么样的朝代?“
陶溪进行了片刻的思考,组织一下语言,开口道:“那是真真正正的千秋鼎盛。”
“这片大地在一千多年间,几乎是享尽了上天全部的眷顾,河清海晏,气候温暖稳定,极少出现水患天灾。乃至日后歌舞升平,文化昌盛,有的是钱纸醉金迷的腰缠万贯者,船舫日日夜夜笙歌嫚舞,灯火通宵达旦。“
“也有人开玩笑,说是开国皇帝感动了上苍,结束民不聊生之苦,上天开眼,真保佑了季朝一生平安,再也没有比季朝生活条件更好的生活了。”
常方汤接话道:“伊登你一定想象不到,在季朝还没有成立的时候,也就是三千多年前,这片大地还处于茹毛饮血、战火纷飞的年代。“
“战败后不分贵族或平民,或被杀戮、或沦为奴隶,不过多时,胜利方又被别的势力击败,据说河水的颜色长年是令人作呕的血红,目及之处,遍地是收拾不过来的尸骨。”
“这时,有一位时姓先祖乃是雄才大略之辈,宛若天神般降生在那个时代,带领族人大杀四方,聚拢几大势力建了国,定都百和——就是现在隔壁省的那个白和市,定国号为季,季王朝自此成立 ,短短不过几百年,季朝的国力已是相当昌盛了。”
陶溪感慨道:“是啊,往后再数一千年,再也没有出现第二个能和季朝相提并论国力国运的朝代了。河清海晏的日子大季人过得太久了,骨子里早就被平安消磨了明日家破人亡的危机感。”
“千年大厦毫无预兆地轰然坍塌,随后以令所有人瞠目结舌的速度败亡。不过短短几年,偌大的版图四分五裂,大地重新回归动荡,生产发展往后倒退了一个时代。后来土地上的人们吃了几百年的老本,这才勉强苟活到下一个朝代,再重新被有大能之人聚拢。”
时双一下一下按这前台的圆珠笔玩,道:“听陶溪以前吐槽过,要不是死于安乐,季朝也不至于变成死得最快的朝代。”
伊登像在满地绿豆里挑红豆似的,捡着他听得懂的词组消化季朝是个什么东西,没憋住一下笑出声来:“所以季朝是怎么死的?”
陶溪道:“亡于内乱。”
内乱。
一词不知怎的触动了陶溪,他的视线仿佛穿梭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唔,季朝在王位继承方面突出稳定,也是它健康长寿很重要的原因。”
“哎?可是你刚刚才说完,季王朝亡于内乱。”
是啊,为什么呢。
陶溪眼神一凝,及时刹住脑子,“——打住,时间到。还有兴趣让常方汤接着讲,这一块他学得也挺厉害。”
向柏拿了张纸回来,陶溪刚进门光顾着他一车子的书,没留意到陶溪身边还站了一个人。向柏见到时双有一秒的愣怔,时双注意到了向柏,冲他点头打了个招呼。
向柏神色很快恢复如常,向陶溪道:“陶溪,你的书已经转交给别的负责人了,这里是同意捐赠的表,过来签个名。”
陶溪接过,欻欻签下大名,间架结构很有后天书法矫正过的痕迹。
向柏:“字不真错。”
“小时候被爷爷摁着头练的,”陶溪拍拍时双道肩,“我俩去赶高铁了,你们慢慢聊。”
解决了心头大患,陶溪整个人状态肉眼可见好了不少,像那个枯木的回光返照,时双在心里打赌,这小子上高铁就得一路昏睡到终点站,说不定还得把他扛回家。
时双很是了解陶溪,这家伙心事松卸下去,两夜不睡的疲乏顿时席卷上身,走出图书馆,脚底有些飘,冬日和煦的日光照在脸上,他被照得有些眩晕。
陶溪解下背包,想从包里找副墨镜戴上,找了半天,墨镜没找着,脸色却越来越像菜市场地上踩烂的菜叶子,又疲惫又难看。
“墨镜没找着?”时双注意到陶溪的异常,停下脚步问他道。
“刚刚在废品站,你看见我的笔记本了吗?”陶溪不知为何突然焦急了起来。
“没有啊,都是书,哪里有什么笔记本,你的笔记不是向来记在书上的吗?”
“不对。“
陶溪手一滞,猛然意识到了什么,抓上包就往外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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