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主任，什么情况？”

“刚刚发生的。IT论坛上发布的这部分内容是我们进行产品系统更新的核心架构图，由于内部测试还没有完全成功，目前是机密的。但今天上午十点，它被公布到国内IT技术员聚集的一个论坛上，引发了大范围讨论。”年轻的研发中心主任说。

她是位干练的女性，扎着利落的高马尾，着装是干净的蓝色衬衫。现在出了这么大的事她也完全不慌乱，条理清晰地向领导汇报工作。

向以宁道：“刚才许总和我已经扫描了泄露范围，确认只有这份架构图被泄露。我们已经要求论坛和扩散的所有平台下架了相关帖子。但原帖被发现的时候讨论度和浏览量已经破万，泄露的影响…不小。”

秦致远和顾川的目光同时落到了陆璃身上。陆璃抱臂站在一旁，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老天爷，这也太寸了。

陆璃表面波澜不惊，内心正遏制不住地翻白眼。虽然她很想说服秦致远接受她的工作方案，但这并不代表她想在第一天上任就处理这堆泄密的烂摊子。

吐槽归吐槽，该干的事情还是要去做。

陆璃问：“现在可以判断是内部泄密还是外部攻击吗？”

许舒说：“被泄露的核心架构是五天前的最新版本，刚刚我们已经彻查了防火墙系统，没有发现七天以内的外部攻击记录。初步推断是内部人员泄密。”

陆璃沉思了几秒，脑海里迅速构思出应对方案。她把目光投向秦致远。老板还在这，她们当乙方的不能擅自做决定。

秦致远拍板了：“陆律请讲。”

陆璃点头：“如果能确定内部泄密，那我们现在需要排查内部泄密源头。有可能接触到核心架构的所有员工的系统登陆与访问记录，他们在这五天内的联系人与工作内容都需要搜集调查。向主任，删帖前有没有保留后台记录和数据？”

向以宁回答：“有。”

陆璃认可道：“好的，这是证据。我们现在分两步走，一方面由懂技术的人员来调查泄密人员，我会和你们讨论评估泄露的这份架构是否属于商业秘密，然后决定是否需要诉讼。另一方面，许总、向主任，你们这个架构属于最终版本吗？”

许舒认真道：“不算。还有很多细节问题没有处理。”

陆璃颔首：“好。那么，顾总，秦总，麻烦你们联系公关或宣传团队，向投资方、使用鹰隼系统的客户公司和外界公布消息，拒绝承认公开的这部分内容是最终版本，只说是迭代实验的部分之一。至于具体怎么说，我觉得公关团队会有完整的备案。至于这份技术之后还能不能再用，这需要许总和向主任你们再去考量。”

这间办公室里的其余四个人默不作声地看向陆璃，不知不觉间，她已经把控了全场。

许舒曾经想过，陆璃以后无论从事什么工作都会做得很好。但脑海中无论描摹多少画面仍不如亲眼所见。

几分钟的功夫，从了解情况到覆盖多方面的应对方案，她只花了五分钟。抛开个人感情不谈，陆璃是个非常优秀的律师，足以让在场的四位公司高管对她刮目相看。

向以宁上前一步：“这位是？”

陆璃伸出手去：“我是境寰科技今年的常务法律顾问，燕汇所，陆璃。”

向以宁笑起来，眼底是欣赏的神色：“研发中心主任，向以宁。以后请多指教。”

“好了。”向以宁说，“既然陆律师都告诉我们该干什么了，就别在我这儿围着了。诸位，忙你们的去吧，我还得有的忙呢。”

陆璃就这样看着她把三个总裁一个个推出了办公室，顿时肃然起敬。

结果出门转身就看见面前有个人影挡着。

许舒说：“陆律，今天的事情，包括后续问题的处理，我还得跟您多谈一下，麻烦今天多留一会可以吗？”

陆璃看了眼手表，公事公办道：“可以。但我所里还有其他案子，而且我需要让她们回去把今天的事情和领导汇报。我留下来，让她们两个回去，可以吗？”

许舒求之不得：“好啊……好的。”

他清了清嗓子恢复如常：“请你吃饭可以吗？”

陆璃莞尔：“发生了这么大的事，许总怎么看起来还挺高兴？”

许舒摸了摸鼻子：“这件事已经在处理了，焦虑沮丧对解决问题没有帮助。况且……见了老朋友，当然很高兴。”

陆璃想逗人：“是吗？我们是老朋友吗？”

周围人都已离开，空旷的玻璃走廊上只有他们两个。

许舒被这个问题问住了。

他眼角眉梢的喜悦耷拉下去，迟疑道：“好久不见，我们的……高低杠女王陆璃。”

陆璃是真的很久没听到有人这样称呼她了。

那些尘封的光荣过往，本来应该是她的勋章。但她在法律领域打拼的这些年，从底层的透明牛马一步步做起，挂证实习的时候dirty work一茬接一茬，执业初期一个人干两三个人的活。她想看外面的世界，可在这里混出名堂也确实不易。她并不在意别人是否知晓她过去的辉煌，但突然有人提起，还是会高兴的。

陆璃快要压不住自己的嘴角了。

她这个人，心情好的时候就容易起一些无伤大雅的坏心眼。

陆璃微微笑：“不好意思许总，我对老朋友的印象有点模糊，你哪位？”

许舒愣住：“你不记得我了？”

陆璃漂亮的眼睛注视着他，无辜地摇了摇头。

许舒的心沉了下去。他其实想过许多种可能，最坏的情况是再也见不到她，成为永远的白月光，也当然想过如果再见时陆璃把他给忘了。现在可能不算是最坏的情况，但也足够让许舒心碎一地。

陆璃看见他的表情，心道这玩笑可能是有点过头了。

凭借一丝良心，某人终于大发慈悲：“好久不见，奥运冠军许舒同志。”

正午的阳光穿透落地窗，倾泻在两个人的身上。细小的尘埃在空气中翻腾，一阵清风打破了它们的节奏。

许舒推开了窗户。他向外眺望平坦宽阔的金融街，眼里熠熠生辉。

“呼。”他望着窗外长舒一口气，“陆大律师，收收你的玩心吧。我真的差点吓死了。”

“怎么？”陆璃不愧是曾经在两米半杠子上飞来飞去的人，她眼都不眨地靠上玻璃前的栏杆，对八层楼的高度毫无敬畏之心。

“我说不记得你，你这么在意吗？那我要是真忘了呢？”

“我会拉你去医院看看，真失忆了是种病，得治。”一阵风吹乱陆璃的头发，许舒把窗户关上。

马不停蹄一上午，陆璃此刻真情实感地笑起来。

碰见老朋友，无论如何是件值得喜悦和庆幸的事。

“所以生气了吗？说要请我的那顿饭还算不算数了？”

陆璃站在光影里，她的头发和眸子在阳光下是栗色的，发丝轻扬，神采斐然。

“当然算数，走吧。楼下有家淮扬菜。”

到了今天，许舒终于把他潜藏了四年的心意放在眼前坦然面对，那颗反常地怦怦跳的心反而安定了，原来所有的紧张源于对即将到来的人的不确定。

他决定先不追究自己刚刚看见陆璃的第一眼为何心跳如此异常。他尚且不知道陆璃的近况，兴许人家已经有了爱慕的人，又或许她从来没对自己产生过多于朋友的情感。但是她还把自己当朋友，那就暂且足够了。

那意味着他们还有未来与机会。

陆璃长大了。

八年前他们第一次在医院相遇，两个受了伤的人见了彼此都不算风光的第一面。熟悉起来是在大学时代，先是赛事志愿者，然后是小动物保护协会，一来二去偶尔有空约着一起吃顿饭。他们的每一次遇见都充满了巧合，也许是因为初见时情感就并不清白，后来稍微熟悉了，轻飘飘的暧昧在对视与不经意的触碰中蔓延。

但分离也来得很迅速。

许舒工作，陆璃出国留学，并没有正式的告别或者再见的约定。

如果说他对十九岁的陆璃一见钟情，那么，现在他有时间认真地了解二十七岁的陆璃了。

缘分是个圈，一见钟情是上天的安排，可久别重逢是一种恩赐的幸运。

许舒衬衫西裤走在前面，修长挺拔，玉树临风。

她的印象里还是穿着厚重射击服却飒爽帅气的许舒，是抱着小狗沾了浑身毛但笑得温柔的许舒。

毫无疑问，他们早都各自往前迈了一个新的台阶，开启了一段全新的故事。

从今天起，以往那段无疾而终的暗恋可以搁下了。以前的缥缈暧昧是抓不住的东西，过往哪怕有迹可循，也早就像蒲公英种子那样随风飘散，几次说出“好巧啊”的见面并不能算作相知。年轻时的火花四溅没有根基，与其反复在回忆中琢磨味道，不如认真看看站在自己面前的人。

而从现在开始，她会回到原点，重新与许舒相识。

“所以你打算怎么查这个案子？”陆璃在许舒身后问。

陆璃注视着他的背影，快走两步和他并肩。

许舒偏过头来：“按你说的来。先自查系统访问记录，选中可疑人员，然后谈话锁定目标。”

陆璃说：“那如果没法锁定呢？”

许舒回答：“不是有句话叫什么，只要做过的事就一定留下证据？”

陆璃说：“凡有接触，必留痕迹。”

许舒说：“一个意思，不要那么文绉绉。”

陆璃：“……”

陆璃说：“那是刑事侦查和法医学的理论，但我们不是警察。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们的内部系统不留痕，如果没找到可疑人员，那怎么去追责呢？”

许舒问她：“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们的内部系统不留痕？”

陆璃偏头看他，意思是这个问题应该我问你才对。她说：“因为我审了你们前一年的所有合规报告，没有任何内容显示你们会对员工接触其他环节的机密进行审核，以及对他们是否履行保密义务进行任何的检查。我上午刚刚跟你们秦总谈下一季度加上保密情况审查，他还在反驳我说没有意义浪费资源。谁能想到今天就出了事。”

“你们是第一个，第一天就给我找活干的甲方。”陆璃终于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许舒笑出了声，被陆璃瞪了。

“没事，没事。不是笑你。就是觉得几年不见你变活泼了，话也变多了。”许舒没止住笑意，强行憋笑让他声音有点飘。

其实也没有。陆璃只是在比较信任熟悉的人面前活泼而已。

她无语道：“你也干律师试试呢，保准一年之内，闷葫芦都给你敲成话痨。”

“我们的系统当然会留痕。”许舒解释道，“你应该知道秦致远的背景，他是从总部调过来锻炼的，技术上的事情他不明白。对他而言，经营公司能省则省，开源节流两个方面都要做到。而以往的常法，确实只是走个过场，只要没出现法律纠纷，那么上一年怎么做风险审查，下一年还是怎么做。秦总觉得去年没做的今年也没必要，你是第一个较真的。”

餐厅到了，许舒伸手推门，侧身让陆璃先进。他轻笑道：“不过陆律，我们怎么说都是一家业内还算不错的企业，我们的团队也称得上顶尖。”

许舒声音温和：“没做保密审查不代表我们没有在系统里加入过保密的风险防范机制。除了源代码这些内容，其他关键信息一旦访问数据库就会留下记录。向以宁，向主任，她是个相当厉害的技术达人。她自己做了个机制加在系统里。全部的核心信息都加密，谁访问了最多次数，谁的电脑又经手了什么文件发给谁，她的后台全都能看见。一查就知道。”

陆璃皱眉：“那为什么今天这样的问题还会出现？如果是被买通，竟然能铤而走险到这个地步吗？”

许舒摇摇头：“员工们不知道我们能够查到这一步，侥幸心理吧。”

他说着，放在餐桌上的手机屏幕亮了。

他划开一看就笑起来：“你看，这就来了。”

他把屏幕展示给陆璃，手指在其中两个名字上敲了敲，意思不言而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