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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点十三分】
“欢迎来到新世界的历史课堂——”
洛枝吹了个口哨，拉开手持式小礼花，满天彩色的小纸片噼里啪啦稀里哗啦。
黎桐在一旁配合地鼓掌，看起来眉宇间也还有压抑不住的兴奋，年轻人总是很容易被热血沸腾的东西感染。
这里是乌克巴尔日落之旗的驻地。她们回到了那个巨大的藏书室一样的房间，一路上空荡荡，但洛枝带着她走路带风，心潮澎湃，像是得胜归来。
当然要庆祝！
于是她们简单收拾了桌面，翻出节庆蜡烛和礼炮，还把角落里音响擦干净。黎桐这才知道洛枝手里那个看起来就精致无比的小匣子同时也代表奢侈——“胆机音响”是它的名字，大畸变前的古董，城邦日常中见识不到的顶级货色。
洛枝哼着歌从抽屉里翻出一堆碟片。
乌克巴尔封闭且幽静，但音乐一响就是剧院级的享受。洛枝把碟片放进下面的读取器中，晶体元件缓缓亮起，功放缓缓流淌出的是普契尼的蝴蝶夫人咏叹调的尖细嗓音，浪漫主义的代表作
《晴朗的一天》
真是晴朗的一天。一切都带着痛快的爽意，黎桐从面前这个女人的举手投足中能感受到的一切，都有魔力一样令人着迷，就像莱茵河上的黄金。
“笑什么呢。”洛枝有些玩味地弯下腰，凑得离她很近，认真地凝视她的眼睛，结果成功把黎桐吓了一跳：“亲爱的首席阁下？”
“已经不是了。”
黎桐有些赫然地躲闪了一下，出言纠正：“首席是白塔的荣耀，不过我已经正式毕业了。准确来说，离开白塔后，除了同届追随者外，别人不需要再叫我首席。”
“可你是特殊的。”洛枝眨眨眼，帮她摘掉落在外套上的彩纸：“很多首席都选择保留了这个称呼不是吗？不过无论对城邦，还是对我而言——你就是最特殊的白塔首席。”
黎桐答不上来。
单独面对洛枝的时候她总是觉得喉咙哽噎，抛开一切技巧和光环她只是个年轻人，女孩总弄不清楚女人刻意表现出来的究竟是无厘头还是诱惑。
可是，这是多么美好的一天啊，还有太多时间可以用来遐思了。
“所以你其实不喜欢这个称呼吧。”洛枝耸耸肩，转回头来搞怪地挤眉弄眼。
“或许？”黎桐试着放松，把自己蜷进舒服的真皮沙发椅里：“首席啊……不也意味着无论发生什么，同代人也无法真正和我并肩，共享荣耀吗。”
“上位者就是这么矛盾。”她说，“你必须要做到很多事，但你又无法做到很多事。你满足不了所有人的期待，最后你自己都不信任自己。”
她一向很清楚怎么让自己看起来更容易被信任，仰头发问或低头沉思的时候，像有阳光中纯洁的天使亲吻她的睫毛。
突然，黎桐扬起脸，惊醒一样失神喃喃：
“……我想知道，为什么对‘你’来说，我也是特殊的？”
……
咏叹调的美丽在于绵延不绝。
洛枝也意识到什么，哼哼两声后她走到黎桐身前，无比郑重地牵起她的手放在掌心：“我以为，你想知道的可不只是新世界的历史哦，贪心的女孩。”
黎桐想象弦乐中指尖按着琴弦的颤抖和疼痛，如同呼吸或者供给血液的过程，分明触觉传来的只有肌肉相互挤压的柔软。温柔缱眷地如同撕裂的布帛，神秘残暴地如高亢的行云。又想到她向来不喜欢钢琴，或许本性中一直抗拒这种音色，太干净利落，爆法或者和缓的桥段都决绝地如同碎玉投珠。
无论自己表现出来是什么模样，黎桐都不觉得自己是喜欢在刀尖上起舞的人。
她痛恨自己的理性总是凌驾于**之上，痛恨自己无时无刻都在权衡利弊，总是必须作出断决的大脑。今晚她终于可以只是渴望听到洛枝的声音，此时此刻，沦为背景的女高音美声声嘶力竭，如泣如诉，却正像是搭着一个女人的脉搏猜测她的心。
现在正是洛枝握住她的手，她只距离洛枝的怀抱不到五公分，两个人都不约而同的停住了。
【她爱我么？】
抛开那些狡黠和手腕，单听音乐，还有浓浓的忧伤和沉郁。啊，蝴蝶夫人，优美得像连贯的波纹和沉静的夜，天边只有桥梁路灯和星星默立。
…………
她爱我么？
让这场声色游戏成为另一首咏叹调吧。
“你爱我么？”
黎桐久久地看着那个咫尺之间的怀抱，再抬头去看洛枝。她真讨厌这样的距离，渴望就会令人灰飞烟灭，无时无刻制造着肾上腺素。她想说点什么，可是分明有太多东西可以说了，却始终感觉再不说这句话就要来不及了。
……
“是谁这么教你，教会你爱情，这种只存在于艺术中才有的爱情？”
洛枝轻笑一声，抚弄黎桐的脸。
“不过你知道吗，原本你是我选定的继承人。”
“我愿意的。”
“小黑山羊，这可由不得你。”洛枝抵住黎桐的额头低笑，咫尺间能看见青年漆黑的睫毛根根清晰。但她仍然没有抱住她，保持了一个微妙的抗拒。
“之前的事就当是我主动引诱你了。你一直承担了那么多的期待，要怎么办呢？你要长命百岁的，黎桐。”
说罢她抽离起身，决绝地如同一支钢琴曲。
可女声仍然缠绵悱恻。
黎桐垂下手，大概是没有心思挽留，只是轻声开口：“我知道啊……”
没人能阻止她的征途，她活着就是向落日竖起的战旗。但她不是旗帜，是人，人是会死的——
所以她才需要一个继承人。
无论是成为朋友还是恋人，她们之间的关系都只能顾左右而言他。两个过于相似的理想主义者甘心至死不渝的只有自己的理想，那是一段私人的神话。爱不能让理想让步，即便这份爱已经成长到一种不容忽视的地步。
何况她剩下的时间就像乐章剩下的音符一样掷地有声。这句话耽搁了太久太久，一切都结束了，还是比想象中晚了点。
又或许在遇到她之前，一开始就来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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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现在有点负罪感。”黎桐端正坐起来，慢条斯理地哼唧，将自己的仪容仪表打理好，也让自己血管中的血慢慢冷下去：“你帮了我很多，我对你的感情却超出了本该的范围，算不算恩将仇报？”
“算姐姐我魅力不减当年，是我的荣幸。”洛枝看上去也有些如释重负，但还是没忍住顺着黎桐递出的台阶吹嘘自己两句。
“……所以你说的新世界的历史课，是原本打算讲什么？”
好生硬的转移话题。
洛枝哦哦两声，也尽力打起精神来装聋作哑：“是，大畸变前的历史。”
“包括戈尔德温城建立之初的历史，这些内容被城邦有意地模糊和篡改了，但这些在乌克巴尔不是秘密——不过全都讲完还需要很多时间，我原本只打算给你做一个补充。”
黎桐恹恹地点点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在听。
白塔的首席不会因为失恋而一蹶不振，她太懂事了。
“……你这让我怎么好意思继续说啊。”洛枝叹了口气，伸手把她压进怀里，又把她纠结的双手拉开，放在自己腰上：“好可怜的小黑山羊，让姐姐抱抱能开心一点么？”
“能啊。”
“……这么喜欢我啊。”
黎桐把脸埋进她的外套，淡淡的草木味香气被洛枝体温蒸热，黎桐声音翁翁的，吐出的呼吸和她的声音一样，出乎意料地软：“不问问我刚刚想了些什么吗？”
“你现在好像是在邀请我听你狡辩……我刚刚才拒绝了你，还愧疚着呢……白塔的小算盘精不该把接下来我的反应都算明白了吧？”洛枝故作惊讶。
“原本是这么想的。”
“嗯哼。”洛枝一下下轻拍着女孩的后背，她继续说。
“我想，要放弃吗？过去接受训练的一切都失去了效果，脑内权衡利弊的声音告诉我我该止损了，保持礼貌保持距离，尊重你的意见和选择收回不该有的心思，我能做到这些。这是没办法只凭借自己的力量走出的困境，就像之前那三年，个人英雄主义在情感里毫无用处。于是我想，我们才相处了几天呢？我了解你吗？”
“我不知道，但和你在一起的那些时间在我贫瘠短暂的人生里，显得格外的漫长和惬意。我从没发现记忆原来也是鲜活的，就像一份礼物，你来了，时间才为我停留。”
洛枝看不到她的脸，贴在自己身边的是腰肢青竹一样挺拔的青年，诉说她悄怆幽邃的孤独，孤独如同澄净的水中一片空游无所依的竹叶。
凄神寒骨，她的心也如此。
“如果你真的没有一点喜欢我，就不该让我开口来动摇你的决心，按你教我的，该向外求索了——是不是，你也并非毫无波澜？”
…………
终究人非草木。
她捧起黎桐的脸，年轻的首席顺从地依着她的掌心，眉宇间却有种疏冷的色气。
好想。
洛枝心道好吧，真是败给你了。
“那你要承诺，以后无论发生什么，这段日子都足够做你的锚点，你要向前走。”
命途严酷，她注定只能陪她的小黑山羊走一小段路——她希望黎桐能够像个普通的年轻人一样快乐，明天过后，时间真的不会再为她停留了。
黎桐顿了顿，略微带着得逞后得意地笑：“这段时间可不够，是你才行。”
“对了，忘了恭喜你。”洛枝看了她一会，换上似笑非笑地颇具美艳风情的表情，凑近她。
“恭喜通过第二次安全资格测试，现在，欢迎来到成年人的世界。”
虽然一切都来不及了，但我们还来得及享受生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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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二十点十三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