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后,日常生活中,沈川表现的乖乖的,可有时候却又变得可怕,沈云不想在让弟弟这样了,所以他决定……
沈云站在厨房门口,看着林落背对着他切水果。她的动作很轻,刀刃落在砧板上的声音几乎微不可闻,像是在刻意维持某种平静。
“妈。”他开口,声音比想象中更哑。
“嗯?”妈妈没回头,只是继续将苹果切成小块,“饿了吗?饭还要等一会儿。”
沈云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裤缝,那里有一小块干涸的颜料,是昨晚沈川发脾气时打翻的调色盘溅上去的。
“……我觉得阿川可能有点问题。”
刀停下了。
林落转过身,围裙上沾着一点苹果汁,手指微微发颤:“什么问题?”
沈云盯着她指尖的水渍,想起昨晚沈川死死攥着他的手腕,指甲几乎要陷进他的皮肉里,声音嘶哑地说——
“哥,你别走……你走了我就从这里跳下去。”身穿多大已经不是一次两次威胁他了。
而当时,沈云只是想去厨房倒杯水。
“他最近……情绪很不稳定。”沈云斟酌着用词,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的,“晚上做噩梦,白天又突然发脾气。上周……”
上周三,沈川把他锁在房间里整整三个小时,只是因为沈云随口提了一句“林心约我去看画展”。等他终于撬开门锁进去时,发现沈川蜷缩在墙角,手里攥着美工刀,地板上散落着被撕碎的画——全是沈云曾经送给他的素描,然而,他的左臂也有许多道血痕…
“他需要看医生。”沈云终于说出这句话,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林落的手按在料理台上,指节发白:“什么医生?小云啊,发生了什么事?”
“心理医生。”
空气凝固了一瞬。
妈妈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像是被刺痛了,但很快又恢复平静。她低头擦了擦手,声音很轻:“你爸爸知道吗?”
“还没告诉他。”
林落沉默了很久,最后叹了口气:“……你联系好了?”
“嗯。”沈云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边缘已经被他捏得有些皱了,“陈医生,专攻青少年心理,沈川的同学去过,说人还不错。”
妈妈接过名片,指尖轻轻擦过上面的烫金字体,像是怕碰碎什么:“阿川……他会愿意去吗?”
沈云想起昨晚沈川崩溃的样子,胸口一阵发闷。
“我会陪他去。”
林落放下手中的活,看着沈云认真的说道“你就好好读书吧,我带他去看看”
去医院的路上,雨滴在车窗上蜿蜒出扭曲的痕迹,沈川盯着其中一道水痕从玻璃顶端滑落,直到它被雨刷粗暴地抹去。他数着心跳,发现已经比平时快了至少十五下每分钟。太阳项链的金属边缘被他用拇指反复刮擦,原本冰凉的吊坠已经被体温焐得发烫。
“小川,放轻松点。”妈妈转过身来,涂着淡粉色指甲油的手指搭在座椅靠背上。她今天喷了香水,是那种刻意营造温馨感的柑橘调,闻起来像超市里卖的空气清新剂。“医生人很好,就是聊聊天,嗯?”
沈川的舌尖抵住上颚,尝到一丝铁锈味——不知什么时候咬破了口腔内壁。他盯着妈妈无名指上的婚戒,戒圈在阴雨天里泛着冷光。那枚戒指和他记忆里不太一样了,小时候它总是暖的,现在却像块冰。
“嗯。”他最终挤出一个音节,声音干涩得像是被砂纸磨过。
车子驶过减速带时轻微颠簸了一下,沈川趁机把脸更深地转向窗外。
雨幕中的白色建筑逐渐清晰,三层楼的心理诊所像块方糖般杵在绿化带中央。沈川的胃部突然抽搐起来,仿佛有只无形的手在拧他的内脏。他盯着诊所门口那盏惨白的门灯,灯光在雨水中晕染开,像极了沈云画室里那盏总是彻夜不亮的台灯。
“到了。”
安全带扣弹开的声响异常刺耳。沈川的手指在车门把手上停顿了足足三秒,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我在外面等你。”爸爸的手掌落在他肩上,力道轻得几乎称不上是触碰,“结束后带你去吃那家日料店,你不是最喜欢他们的……”
“知道了。”沈川打断他,猛地推开车门。冰凉的雨水立刻打在脸上,但他宁愿被淋湿也不想听完整句话。那是他和沈云常去的店,爸爸根本记错了他喜欢的菜品。
诊所大厅的空调开得太足,沈川打了个寒颤。前台护士的笑容像是用尺子量过般标准:“是沈川同学吧?陈医生在208室等你。”
走廊墙上的挂画全是抽象的水彩,扭曲的色块让人头晕。沈川数着自己的脚步声,直到在208室门前站定。门牌下方贴着一张便签,上面用圆润的字迹写着“陈明远 临床心理学博士”,旁边还画了个拙劣的笑脸。
他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门。
橙色的沙发,原木色的茶几,窗边摆着过分茂盛的绿萝。沈川的视线扫过这些刻意营造温馨感的摆设,最后落在办公桌后的男人身上。陈医生看起来比想象中年轻,金丝眼镜后的眼睛弯成月牙形,像是早就排练好这个欢迎的表情。
“沈川,对吗?”他站起身,白大褂下露出浅灰色的毛衣袖口,“你可以叫我陈医生,或者直接叫明远也行。”
沈川站在原地没动。他注意到茶几上摆着个精致的沙盘,里面已经用蓝色细沙铺出了波浪纹路。沙盘边缘放着几个小人偶,其中一个穿着蓝色卫衣的男孩玩偶被单独放在角落——太明显了,这绝对是沈云描述过的装扮。
“坐吧。”陈医生指了指沙发,“要喝点什么吗?热可可?”
“不用。”沈川终于开口,声音像是被砂纸磨过。他选择坐在沙发最边缘,后背刻意没有靠上去,随时准备起身的姿势。
陈医生一惊,九岁的孩子说话竟如此沉着稳重,但似乎并不介意他的防备,拿起平板电脑划了几下:“你哥哥跟我说……”
“他说了什么?”沈川猛地抬头,指甲掐进掌心。沈云到底透露了多少?那些深夜的崩溃,还是那天在天台……
“他说你很擅长照顾人。”陈医生放下平板,“比如他感冒时你会为他煮茶。”
沈川的呼吸一滞。这是事实,但他从不知道沈云会记得这种细节。哥哥总是皱着眉头喝光他煮的姜茶,然后说“下次少放点糖”,却从来没有拒绝过。
“他还说……”陈医生从抽屉里拿出个东西,“你可能会需要这个。”
那是一盒薄荷糖,沈川经常吃的那种。包装已经有些皱了,显然是被人放在口袋里很久。沈云的笔迹在便签上龙飞凤舞:「紧张时就吃一颗」。
沈川的喉咙突然发紧。他认得这个便签纸,是从他去年送给沈云的速写本上撕下来的。哥哥居然一直留着……
“要试试吗?”陈医生推过糖盒。
沈川机械地拿了一颗,薄荷的辛辣在舌尖炸开,刺激得他眼眶发热。
“今天我们就随便聊聊。”陈医生翻开笔记本,“比如……你最近睡得好吗?”
沈川盯着茶几上的木纹。那些蜿蜒的纹路突然变成了沈云画室里未完成的素描线条,又变成了医院走廊上刺眼的灯光。他想起上周半夜惊醒时,发现沈云坐在他床边,手指悬在他额头上方几厘米处,像是想确认他有没有发烧又不敢碰醒他。
“还行。”他最终回答,声音比想象中嘶哑。
“做噩梦吗?”
沈川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糖纸。他确实经常做梦,梦里有时是父母争吵的碎片,有时是空无一人的教室,但最多的还是沈云转身离去的背影。每次他都会在梦中大喊“哥哥”,直到把自己喊醒,然后发现枕头上全是泪水。
“……偶尔。”
陈医生的笔在纸上轻轻滑动:“能说说最近一次吗?”
窗外的雨声忽然变大,雨滴拍打玻璃的节奏让沈川想起沈云的画笔在速写本上摩擦的声音。上周的噩梦格外清晰——沈云拖着行李箱站在玄关,而他的喉咙像被胶水黏住般发不出声音。醒来时他发现自己的手死死攥着沈云的睡衣下摆,而哥哥只是轻轻叹了口气,说“我去给你倒水”。
“……记不清了。”沈川低头盯着自己的球鞋,左脚鞋带上还沾着前天沈云帮他系时留下的颜料渍。
陈医生没有追问,转而指向沙盘:“要不要试试这个?可以摆出你想象中的任何场景。”
沈川盯着那些小人偶。穿蓝卫衣的男孩旁边放着个穿白大褂的男人玩偶,还有几个造型模糊的家庭成员。他的视线不由自主地寻找着——没有,这里没有那个总是出现在沈云素描本上的马尾辫女孩玩偶。
“不想玩。”他生硬地拒绝。
“好吧。”陈医生放下沙具,“那我们来聊聊……”
“为什么是我?”沈川突然打断他,声音颤抖得不像自己,“为什么不是他来看医生?”
办公室突然安静得可怕。沈川能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还有窗外雨滴砸在空调外机上的闷响。他死死盯着陈医生胸前的钢笔,银色的笔帽上倒映着扭曲的自己。
“你是指……?”
“我哥,沈云。”沈川的指甲陷进掌心,“他才是那个……”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陈医生轻轻放下笔:“你觉得他更需要帮助?”
沈川的胸口剧烈起伏。他想说沈云才是那个整天假装完美的人,才是那个连哭都要躲起来的人。上周他偶然翻到沈云的日记,上面写满了“我快撑不住了”,可第二天哥哥还是微笑着给他做了早餐。
“……算了。”沈川最终别过脸,“当我没说。”
接下来的半小时像场模糊的噩梦。陈医生问了许多问题,关于学校,关于朋友,关于那些沈川宁愿永远埋藏的阴暗念头。他回答得心不在焉,直到听见那个问题:
“你最近一次感到开心是什么时候?”
沈川愣住了。他的思绪突然回到两周前的周末,沈云难得没有去画室,而是陪他打了整天的游戏。当时他窝在哥哥怀里,后脑勺贴着沈云的胸膛,能清晰地听见心跳声。那天沈云笑了很多次,是真的笑,不是那种应付家长的假笑。
“……不记得了。”他撒谎道,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当诊疗终于结束时,沈川几乎是冲出了办公室。走廊上的灯光刺得他眼睛发痛,直到撞进一个熟悉的怀抱——沈云不知什么时候来了,身上还带着雨水的气息。
“阿川……”沈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手指轻轻拂去他肩上的水珠,“还好吗?”
沈川抬头,看见哥哥眼下浓重的青黑色。沈云显然是从画室直接赶来的,右手腕上还沾着没洗干净的蓝色颜料。他的外套半湿,说明已经在外面等了很久。
“……你为什么来?”沈川听见自己问。
沈云沉默了一会儿,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什么:“给你带了章鱼烧,那家你说好吃的。”
温热的纸袋散发出诱人的香气,沈川的胃部突然传来一阵绞痛。他这才意识到自己一整天都没吃东西。纸袋上印着那家日料店的logo,正是爸爸刚才说要带他去的那家。
“……哥哥不是在学校吗?”沈川接过纸袋,指尖碰到沈云冰凉的手指。
“翘课了。”沈云笑了笑,那个让他又爱又恨的、云淡风轻的笑,“走吧,回家。”
雨不知什么时候变小了。沈川跟在哥哥身后,盯着沈云后颈上的一小块皮肤,那里有个他小时候咬出来的浅浅牙印。他突然想起诊疗室里陈医生最后说的话:
“你哥哥很害怕失去你,就像你害怕失去他一样。”
当时他不以为然,但现在看着沈云微微弓着的背影——那个总是挺直腰杆的哥哥,此刻肩膀却像承受着无形的重量——沈川突然觉得心脏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了。
他加快脚步,在停车场拽住了沈云的袖口。
他突然停下:
“哥。”
“嗯?”
“医生说我……”沈川顿了顿,声音哽了一下,“说我太依赖你了,说我对你的感情……不正常。”
沈云的心脏猛地一缩。
“他说这样……对你不好。”
沈川说完这句话,就再也不肯开口了。
沈云看着他低垂的侧脸,突然想起小时候,沈川第一次学骑自行车摔倒了,他跑过去想扶,却被爸爸拦住:“让他自己站起来。”
当时沈川哭得撕心裂肺,而他只能站在原地,看着弟弟自己爬起来,膝盖上全是血。
现在,他忽然觉得,沈川好像又一次摔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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