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的水珠顺着伞骨滴落,沈云站在家门前,钥匙在锁孔前悬停了三秒。玄关的感应灯透过门缝渗出暖黄的光——有人在家。
“我回来了。”他推开门,声音刻意提高八度。
没有回应。客厅电视亮着静音模式,晚间新闻的主持人嘴巴机械开合。餐桌上摆着凉透的三菜一汤,糖醋排骨的酱汁凝固成暗红色琥珀。
“阿川?”他朝卧室方向喊。
依然寂静。只有冰箱压缩机突然启动的嗡鸣,像某种压抑的喘息。
主卧门虚掩着。沈云推门的动作在闻到血腥味时顿住,床头柜上放着沾血的棉球,沈川正背对着他包扎左手。少年肩胛骨在睡衣下凸起尖锐的弧度,听到声响时猛地转身,把伤口藏到身后。
“哥哥怎么提前回来了?”沈川笑得眼睛弯起,可沈云看见他另一只手里攥着的东西,半截断掉的樱花耳钉。
沈云盯着他染血的袖口:“课程结束了?”
“嗯。”沈川用脚尖把床下的医药箱往里推,"教授临时调课了。"
谎言。沈云今天刚见过那位古板的教授,对方最厌恶变更教学计划。但他只是点点头,从衣柜取出睡衣:“我先洗澡。”
浴室门关上的瞬间,沈川的声音隔着水汽飘进来:“哥哥,要帮你拿换洗内裤吗?”
往常再普通不过的询问,此刻却让沈云攥紧了毛巾架。。
“不用。”他打开花洒,水流声掩盖了干呕。
二十分钟后,沈云擦着头发出来,发现沈川正在他床上摆弄什么。少年听见动静立刻抬头,献宝似的举起相框:“看,我把我们的合照修好了!”
“真厉害。”沈云扯出微笑,目光扫过床头柜。
“哥哥,”沈川突然仰起脸,“明天早餐想吃什么?”
沈云看着弟弟睫毛投下的阴影,想起笔记本里那些被划掉的名字。此刻沈川的眼神纯净如初雪,仿佛那些血腥记录只是幻觉。
“随便。”他最终说,伸手关掉台灯。黑暗立刻吞噬了房间,也藏起了沈川瞬间绷紧的下颌线。
半夜,沈云在窒息感中惊醒。沈川不知何时钻进他被窝,手臂横在他胸口,呼吸喷在他后颈。月光下,弟弟的指甲深深掐入他睡衣布料,像某种夜行动物宣告主权的爪牙。
“阿川?”他轻声唤。
没有应答。沈川的呼吸均匀绵长,仿佛只是梦游。但沈云分明看见,当他试图挪开那只手时,弟弟的睫毛微不可察地颤了颤。
窗外,雨又下了起来。
几天后沈云发现沈川那本黑色笔记本时,雨水敲打着玻璃,像无数细小的指尖在叩问。他本不该翻弟弟的东西——如果半小时前,沁回笙没有发来那段录音的话。
「沈云,听听这个。」
录音里沈川的声音陌生得可怕,带着某种甜蜜的残忍:「学姐,你猜哥哥如果知道你初中给我下过安眠药,还会不会用那种眼神看你?」
可沁回笙从未做过这种事。
沈云的手指在发抖。他想起上周在图书馆,沁回笙突然拦住他时苍白的脸色,她欲言又止的表情,还有那句被沈川打断的警告。当时他只当是女生之间的龃龉,现在却像被当头浇了一盆冰水。
笔记本的纸张已经泛黄,显然有些年头了。最早的记录可以追溯到五年前——那时沈川才上小学。
沈云的胃猛地抽紧。他记得那天,自己莫名其妙腹泻到虚脱,而沈川整夜守在床边,眼睛哭得通红。当时他还感动于弟弟的体贴,现在想来简直毛骨悚然。
沈云跌坐在床沿,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纸张边缘。这本子像潘多拉魔盒,每翻一页都炸开一簇血色的认知。
墨迹在视线里晕染成蠕动的黑虫。沈云突然想起那句曾被自己忽略掉的“小心你弟弟”
不只有自己,原来所有人都知道。
只有他被困在沈川编织的透明茧房里,以为那些疏远、消失、决裂都是命运偶然的恶意。
记忆突然闪回到更早以前。高中时总爱找他讨论题目的学习委员,在某天之后突然对他避之不及;大学迎新会上主动加他微信的学妹,第二天就把他拉黑;甚至连他最敬重的导师,都在他申请课题组的最后关头突然变卦……
一桩桩,一件件,原来都不是巧合,看来我的猜测没错。
沈云猛地合上笔记本,却看到封底内侧贴着一张照片——是他熟睡时的侧脸,枕边摆着一把剪刀。照片边缘用红笔画了个爱心,旁边写着:
「哥哥的头发真软,像小猫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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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声渐急,沈云的太阳穴突突跳动。某些被美化的记忆开始剥落糖衣,露出内里尖锐的真相:
沈川“不小心”打翻奶茶弄脏他手机,第二天通讯录里少了七个联系人。当时弟弟跪在地上擦水渍,肩膀抖得像淋雨的雏鸟:“哥哥别生气…”
现在想来,那杯奶茶泼得太过精准,正好浸透了SIM卡槽。而当他去维修时,店员奇怪地说:“真少见,像是被酸性液体腐蚀过。”
记忆像被重新剪辑的电影,每个温情片段背后都藏着沈川精心布置的提线。最可怕的是,这些年来他竟然对这些操控浑然不觉,甚至把沈川的偏执当作依赖,把控制错认为关心。
但要说句绝对的,他也怀疑过沈川的举止。
沈云突然想起某年寒假。他随口提了句“高中同桌要来找我玩”,当晚沈川就发起了高烧。他不得不取消约会在家照顾弟弟,而沈川蜷在他怀里吃药时,嘴唇擦过他指尖:
“哥哥,我是不是很麻烦?”
现在想来,那场高烧来得太过蹊跷——体温计显示39度,但沈川的掌心却冰凉;退烧药刚喝下去就“睡着”,可当他轻手轻脚想出门时,弟弟总会“恰好”醒来。
沈云抓起笔记本砸向墙壁,纸页哗啦散落。其中一页飘到脚边,上面是沈川工整的字迹:
今天哥哥摸了陈阳云的肩膀,3秒。
胃部突然绞痛,沈云冲进卫生间干呕。镜子里的人眼眶通红,嘴角还留着傍晚被沈川温柔擦拭过的淤青。
「哥哥要小心啊。」弟弟的指尖带着药香,“我会心疼。”
多讽刺。那些保护欲爆棚的触碰、那些充满占有欲的注视、甚至那些为他打架留下的伤疤,原来都是沈川自导自演的守护仪式。而他居然为此感动过。
更可怕的是,他开始怀疑自己的记忆是否真实。那些他以为的“偶然”,有多少是沈川精心设计的必然?那些他认定的“事实”,又有多少是弟弟刻意营造的假象?
比如父母常说的“阿川最听你话”,真的是因为弟弟乖巧,还是因为所有不听话的证据都早已被销毁?
比如别人夸赞的“兄弟情深”,是真的感情好,还是沈川早就赶走了所有可能说破真相的人?
沈云看着镜中的自己,突然觉得陌生。这个被沈川用谎言和算计浇灌长大的“哥哥”,到底有多少部分是真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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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水顺着窗缝渗进来,打湿了地上的照片。沈云蹲下身,看到初中毕业典礼上自己被P到沈川身边的合影,原图是没有的,看到衣柜深处那件被剪烂的T恤,那是沁回笙曾经送他的生日礼物。
可怕的不是沈川的病态,而是这种病态里蕴含的、庞大到令人窒息的爱意。就像把玫瑰种在血肉里,每片花瓣都连着神经。
沈云想起小时候,沈川把幼儿园做的陶艺品摔得粉碎,只因老师夸了别的孩子。那天他蹲在地上粘碎片,弟弟从背后抱住他,眼泪浸透他衣领:
“哥哥只能夸我。”
当时他觉得可爱。
现在想来,那或许就是最初的警告——沈川的世界里只有“哥哥的东西”和“需要清除的障碍”,没有中间地带。
晨光穿透云层时,沈云把笔记本原样放回。他坐在飘窗上看着雨后校园,思绪比满地落叶更凌乱:
选项A·揭穿
可沈川手腕上那些自残疤痕怎么算?心理医生说的“重度依赖型人格障碍”又怎么算?
选项B·逃离
但上次他参加三天两夜的野外实践,沈川高烧到40度也不肯去医院,就为等他回来喂药。
选项C·配合
继续做那个被蒙在鼓里的哥哥,假装没发现那些“消失的人”都与自己有关。
手机震动,沈川的消息弹出:
「哥哥醒了吗?我给你买了豆沙包。」
附带一张照片——包子摆成爱心形状,旁边是用辣酱画的微笑脸。
沈云的指尖悬在屏幕上方,久久未落。最终他回复:「好,马上到。」
推开宿舍门时,沈云对着空气练习微笑。他知道接下来要演一辈子的戏,知道余生都将活在沈川精心构筑的牢笼里——
但当他看见食堂门口翘首以盼的弟弟,看见对方发现他嘴角淤青消退时瞬间亮起的眼睛,某种扭曲的安宁突然漫上心头。
沈川飞奔过来抱住他胳膊,呼吸间带着牛奶糖的甜味:“哥哥今天第一节课在哪栋楼?我送你。”
“不用。”沈云下意识回答,随即感到臂弯里的身体骤然僵硬。他顿了顿,伸手揉乱沈川的头发。
少年立刻眉眼弯弯,把热乎乎的豆沙包塞进他手里。
沈云咬了一口,馅料甜得发苦,他知道自己正在喂食一头温柔的怪物,而怪物会因他的妥协长得更加庞大。
当晚沈川在日记里写:「哥哥今天摸了我的头,11秒。他可能发现了什么,但没关系——爱是最高形态的纵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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