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后,广仙门内。
白昀将蕊儿送回掌门师兄那里后,立即前往无涯殿面见师尊。
他快步走入殿中,看到三清后,恭敬行礼:“师尊,弟子有要事禀报!”
三清坐在棋盘前,手中执着黑棋,似在思索如何落子,听到来人出声,将手中黑棋放置一旁,这才开口:“阿昀,你回来了,为师交于你的事办的如何了?”
白昀声音沉了几分,“师尊,弟子今日前来正是要向师尊禀报此事。”
“天珠的确在遂州,只是弟子赶到时天珠已被人取走。”
“可查到是何人?”三清问道。
“弟子无能,现下还未查出。”
三清听到他的话,面色沉了几分,大殿一时陷入沉思。
良久后,他从椅子上慢慢起身,“阿昀,既然你已发现天珠踪迹,那此事为师就交由你去追查,切记低调行事。”
三清尊说完后,看着恭敬立着的白昀,拍了拍他的肩膀,慈和道:“这天珠固然重要,但你的安危才是最紧要的,此行若遇危险可传音拂及,虽说你是为师最小的徒弟,但三个弟子中也就数你最让为师放心。”
白昀看着笑容和煦的师尊,轻轻后退了一步,恭敬道:“师尊放心,弟子定将天珠带回。”
白昀:“师尊,第子还有一事禀报师尊。”
“何事?”
“此行弟子不仅发现了天珠踪迹,还发现了献祭血阵残阵。这血阵现于伽叶林,血气浓郁已有百年之久,应是有人指使林中树妖进行血祭。”
“献祭血阵……”三清尊面色凝重,眼神也透着凌厉,“此事你不必插手,为师会交由你拂及师兄处理。”
见过三清后,白昀丝毫未在耽搁,又赶回了遂州。
在替凌月疗伤的这几日,他尝试过将妖魂从她体内取出,但和之前一样,无法被剥离。
他料定她定会去寻找另外两颗天珠,而她又身无分文,修为全失,无法御空,只可能是选择乘船,所以故意留下墨陨珠和丹药,提前到遂州码头等候。
事实也如白昀所料,遂州位于六州边缘,若要去往其他州,只能乘船。
凌月离开小叶村后终于在第十日赶到了遂州码头。
码头上人群熙熙攘攘,各式各样的船舶停靠在岸边。
凌月第一眼就注意到停靠在岸边那艘足以容纳千人华丽雕工的大船。
大船船舱有六层,船身雕刻着栩栩如生的浮雕,船帆上飞舞的印着一个金线绣制的唐字。
她看着飞舞在半空中的旗帜,忽然想起,曾经初云师兄提到过,这六州行商首富家族正是唐家,而唐家的主业正是海上航行。
这是唐家的船。
凌月顺着船身往下望去,看到了船身不远处,船影下有位老人正坐在棚子里的小木桌上收着银两。
老人额头冒着细汗,手中快速拨弄着算盘,头也不抬,语气平淡道:“下一位。”
“老人家,打扰了,请问从这里坐船到茨州需要多少时日?”
老人听到清丽嗓音,停下手,抬头就看到穿着青衣,面容姣丽的女子。
他思考了一瞬,回答道: “若是无风无雨需要二十日左右,可要是有风浪或者下雨,可能就得往后推个十多日,姑娘是打算前往茨州?”
凌月清声道:“是。”
“那正好,我们此行也是前往茨州,最近一个月,只有我们这一艘船是前往茨州的,姑娘可上我们的船,眼下还有剩十间上房和一间天字房。”
“这上房和天字房有何区别?”凌月问道。
老人看着眼前衣着普通的她,眼中并未露出鄙夷,客气道: “价钱不同,乘船体验也不同,这上房一千白银,天字房则是一千金,上房只供日常吃食,天字房则有专人服侍,可带着姑娘在船上游玩,且无需额外花费银两。”
凌月下山时本想着迦叶林的事情,几天便能解决,加上自己已是辟谷又可以御空。
便没带太多灵石,只带了些丹药、符咒之类的东西。
这天字房她自是住不起。
一千金,就算把储物戒掏空了也拿不出来,至于上房,凌月心头开始盘算起来,最后发现,上房她也是住不起。
或许可以用什么来抵这房费。
凌月在脑海中翻找着合适物件,突然想起白昀走的时候留的那颗雕工精致,刻着一个唐字的墨陨珠,想到他说乃是友人所赠,又凑巧刻了个唐字,或许这珠子与唐家有关。
凌月伸手从储物袋中拿出了那颗墨陨珠,放到老人桌前,试探问道: “老人家,我出门匆忙,未来得及带足银两,不知这墨陨珠是否能抵房费?”
老人看到珠子后,没有动作。
凌月等了几息,以为是自己猜错了,刚想拿回珠子,就见老人“蹭”的一下,从椅子上站起身,眼中满是震惊,带着这个年纪不该有的速度从桌边绕到自己跟前,恭敬道:“方才是老朽失礼了!贵人持这墨陨珠,莫说乘坐我唐家的船,即便是要包下整艘船也是可以的。”
凌月没想到这墨陨珠对于唐家而言竟如此重要,当下便觉得白昀那日定是猜到了自己会乘船,才会特意将这珠子留了下来,心中不由得感激。
她将珠子收好,想着以后若有机会,便将它物归原主。
随即朝着老人客气道:“老人家,我只需要一间上房便可。”
凌月上船后算是知道了为何船费这般高,果然是别有洞天。
抬眼望去,感觉就与走在遂州集市一般无二,热闹非常,船道两侧摆着各式各样的小玩意、杂耍、说书人……让人眼花缭乱。
她这是第一次坐船,看到这等情景,心中也觉有趣。
刚上船,迎面便走来一位十五六岁的少女,那少女眉开眼笑,向着自己这个方向走来,一身粉衣,扎着两个辫子,手里打着一个琉璃灯笼。
那少女走到她眼前一步距离停下了脚步,笑眼弯弯,悦声道:“凌小姐,奴婢是您在船上的侍女,采儿。”
凌月心觉奇怪,这少女为何第一眼便识得自己,就听到她悦耳之音再次响起:“凌小姐,这边请!奴婢边走边给您介绍一下船上的布局。”
“麻烦你了,采儿。”
“凌小姐不必客气,这是采儿应该做的。”
采儿提着琉璃灯笼,不疾不徐的往前走着,“我们现在走的这里是一层,船上所有的游玩都在这一层,一层最里边是赌坊,凌小姐要是感兴趣,晚上可以去试试手气。”
“我们这艘船,每次出船第一天,赌场都会开一局天局,每次都有一个彩头,只要能赢到最后就能获得这个彩头,这次赌局比较特殊,是由我们少东家亲自做庄。”
下界赌局凌月还未见过,她有些好奇的问道:“这次的彩头是什么?”
“这次的彩头,是少东家机缘所得的一块石片,听说是什么千年秘境图纸。”
采儿说着,离凌月更近了些,压低了声:“据奴婢所知,这船上有很多人是为了这秘境图纸而来。”
千年秘境图纸,听着倒是有些意思。
凌月不自觉放慢了脚步,
采儿说完,看到出神的凌月,轻声唤道:“凌小姐。”
见凌月回过神来,她又开始介绍起了船上的布局。
“这二层是吃食的地方,有各州的特色美食,也是船上客人最喜欢去的地方,不过凌小姐有什么想吃的吃食,只需要告诉采儿,采儿会每日送到屋内。”
“三层是普通客人住的客房,四层是上房。”
“第五层是天字房,天字房一共四阁:春、夏、秋、冬,”采儿说着,迎着凌月走入升降梯中。
“那六层呢?”凌月开口问到。
采儿笑了笑:“六层住着我们少东家,他这次做庄,所以也在船上。”
“凌小姐,已经到五层了”。
凌月听到五层时怔了一瞬,随即心中了然。
刚踏入五层,她便开始观察起四周。
其他三阁的门都紧闭着,但春阁却有两位侍从守着。
采儿从怀中掏出玉牌,插到秋阁门锁内,门锁齿轮转动,缓缓打开。
凌月只看了一眼便看出,这锁与白昀给的珠子材质一样,皆是由墨陨打制。
这墨陨材质坚硬无比,产自崖州锡隆窟。
千丈窟璧采集,采集过程十分艰难且危险,需要人力直接爬上峭壁,用特制凿子敲挖凿出,然后由崖州的制陨坊亲自捶打制造,这原料价值不菲,且可以隔绝术法。
既然唐家舍得用这墨陨制锁,想来对这天字房的客人还算重视。
门开之后,采儿递过玉牌:“凌小姐,这是秋阁的钥匙,用这钥匙可以差使船上所有的侍从。”
凌月接过玉牌,轻声道:“采儿,今日辛苦你了。”
“这是采儿该做的,凌小姐您是唐家贵客,有事尽管吩咐采儿,采儿先不打扰您休息了。”
采儿行礼之后退了出去。
刚进秋阁凌月就闻到扑面而来的淡淡墨香,印入眼帘是一扇水墨山水画制作的屏风。
屏风后的澡池已经备好了温水,往里走去可看到丝绸飘舞的卧帘,塌上铺着上好的蚕丝褥。
凌月经过几日昼夜赶路,身上也是黏黏糊糊,在温泉泡了一会,就回到了床上,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大约过了一刻钟,她睡眼惺忪,睁开了眼。
“又是那些梦,自从吸收天珠之后,就一直梦到这些断断续续的画面,这些到底是什么?”
凌月百思不得其解,轻叹了一口气,从床上慢慢起身,看了一眼窗外。
“原来已经到晚上了,这些天修为也只恢复了一成,这样下去,我就算去了茨州也不一定能找到天珠,还可能会丢了性命,以现在的修为,宗门也回不去。”
想到回宗门,她摇了摇头,打消了这个念头,自言道:“不行,不能回去,这天珠既然已经出世,定是有事要发生。”
凌月第一次感受到从心底油然而生的无力感。
自从下界之后,她遇到的事情都变得不受控制。
凌月不经在想,难道之前师尊交代了各位师兄,让她下界,是已经算好了一切?
她原本只想好好待在凌月峰修炼,早日突破飞升,却被迫卷入了这些事之中。
“既然自己已经被卷入其中,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还是先出去船上打探一下有没有什么有用的消息。”
凌月敛了敛神,打开房门走了出去往一层下去。
刚走出一层的船舱,就感受到扑面而来的热气,火光印照,人头济济,船道两侧叫卖声此起彼伏,热闹非凡,完全就是与白日不同的景象。
“卖面具嘞,走过路过,千万不要错过!”
“糖葫芦,酸酸甜甜的糖葫芦~”
“姑娘,要不要看看我家的香囊。”
凌月漫无目地的穿梭在人群之中,时不时还会有不长眼的男子前来搭讪。
啪——
啪——
老者手中木案穿过热闹人声响起,“今夜老朽就不讲什么鬼怪志异,今夜咱就来讲讲这传闻中的清月圣人!
“诸位都听说了罢,上界古宗,宿月宗……重新出世了!”
“听说了,前几日还去除妖了嘞!不愧是大宗门,里面的仙人都厉害的很!”
“是啊!是啊!我也听说了。”
“好!好!诸位安静!且听老朽细细道来,”老者坐在台上,抚着胡须,缓缓开口,台下座无虚席。
原本已经走过去的凌月,在听到了老人这话,停下了脚步,顺着声音走了过去。
在旁边的小茶摊上,慢慢悠悠坐下,绕有兴致的看着台上的老人。
“客官,要喝点什么茶?”
小二还在问着,就听到白发老者坐在台上,手中木案一拍,悠悠开口。
“小二,随便上一壶就可以。”
她摆了摆手,打算听着老者接下来要讲什么。
“老朽今夜便讲一讲这清月圣人和妖神神翊的过往纠葛……”
“能有什么纠葛?不就是那大妖被圣人杀了。”
“非也!非也!”老者摸了摸自己的胡须,神情认真,故作深沉开口道:
“话说~”
“这一千多年前,妖界凭空出现一妖族少年,那少年雷霆手段,仅用了百年便平息了妖界内乱,登上了妖界至尊之位。”
老者问道:“诸位可知那少年是何人?”
“自然是大妖神翊!”人群中有人喊道。
“不错!那少年便是妖神神翊。”
“当时那大妖收服妖界后,竟将目光对准了我人界,害得当时的百姓那叫一个苦不堪言!”
老者说的好像千眼所见一般,连叹了几声,这才再次开口。
“上界第一仙门,广仙门的三清圣尊怜悯百姓,召集各仙门共同商讨诛杀妖神!”
“议会结束后,同为上界强宗的宿月宗清月圣人决定亲自前去剿灭那妖域大妖!”
老者卖着关子问道:“结果……,诸位有知晓其后续的吗?”
人群中一男子起身,得意道:“我知道!后来清月圣人和那大妖在人迹罕至的极北之地大战!相传,当时天地为之变色,电闪雷鸣,后来那大妖被清月圣人就地诛杀!”
“说的好!圣人护佑苍生,不惜用自身性命将他杀了!”
老者摸了摸胡须,笑了笑,不紧不慢的接过话:“这位小兄弟说的没错,不过这事早就人尽皆知。”
“老朽今夜要讲的是诸位从未听闻过的秘辛……”
台下众人一听还有不同版本,也来了兴趣,开始催促起老者。
“安静!安静!且听老朽一一道来!”
“这清月圣人前往妖域之后,见到了身在妖域的妖神。这妖神虽为妖,但样貌丰神俊郎,非是人间之像,饶是见过众多貌美男子的清月圣人还是被他所吸引!”
“与这大妖相遇之后,双双坠入爱河……”
凌月听到这,眉头紧蹙,觉得这老头所言甚是荒唐,握在手中的茶杯一紧,刚要起身,就听到温和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凌姑娘,好巧!”
凌月抬头就看到面前穿着青色长衫的男子眼中带着笑意,注视自己。
“白公子,你怎么会在这里?”凌月惊讶出声,还没等白昀回答,就听到说书人那边传来闹闹哄哄的声响。
“ 啊!”
“打人了!”
“打人了!”
方才坐在台下的人群一哄而散。
她顺着那闹闹哄哄的人群望去,看到了一身穿白月纹银边衫,腰系残月莲花佩的少年,手持着长剑,指着那老头,口中怒斥道:“胡说八道!我撕了你这老头的嘴!”
少年那气愤的声音在哄闹的人群中格外响亮,喊声中还夹杂着椅子倒下的声响。
“林阙,你冷静一点,不要与这老头一般见识。”少年身旁,看着雅正,同样身穿着白月纹银边衫的少年,拉着他的手臂,阻止着他。
林阙气的七窍生烟,瞪着道之,“什么不和他一般见识?道之你没听到?他侮辱太师祖!侮辱宗门!你还要拦着我?”
“诶呦!他们居然是宿月宗的仙人,看来那老头有得受了,撞到人刀口上去喽!”
“我看他就是活该!敢随意编排圣人,别说他宿月宗,我都听不下去!”
“你别忘了我们来此的目的,”道之小声提醒着林阙,随后看向老人,低声道:“你这老头还不快走,还在这里愣着做甚?”
凌月看到两人,心下有些疑惑。
初云师兄说过已经派遣林阙和道之去支援别的宗门,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白昀见她神情专注的看着闹事人群,又看到那两位宿月宗少年,眼中闪过不易察觉的暗芒,温声道:“凌姑娘,不如我们也过去瞧瞧?”
凌月听到他的话回过神,思索片刻,不想将二人牵扯进这复杂的事件中,“白公子,不用过去了,我看那里应该没什么事。”
她说完,就看到那边的林阙,转头看向了她这边,情急之下拉起身旁的白昀衣袖,转身走出了人群。
看台那边,原本还在气愤的林阙,感觉到有一道目光打量着自己,警惕的转头望过去,只看到了一个模糊的背影。
这背影怎么有些眼熟?
他心想着,刚想追上去,才迈了一步,身旁的道之侧身挡住了他的步伐和探究的视线。
他沉声道:“林阙,我们走吧,你下次别这么冲动了,这是在唐家的船上”。
“道之,我就是气不过,那老头这样编排太师祖,要不是你拦我,我早撕了他的嘴了。”
他被这一打岔,忘了刚刚看到的那个背影,怒声说着,长剑在手上被紧攥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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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石牌赌局(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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