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

听闻此词，戚爱眼里陡然多了一丝异样，那是下意识的反应，不过转瞬即逝，所以看不太清是高兴还是恼怒。

按常理来讲，应该是高兴的，都是“救命”之恩了，可以名正言顺地要别人“涌泉相报”；当然生气也是可以理解的，毕竟白月舒竟如此“出言不逊”，揣测ta的好心。

然而ta一转眼，笑容弧度却依旧完美，永远保持着那副屹然不动温柔绵绵却刀尖淬毒的态度，仿佛什么事都不会让ta失态。

意外，戚爱只感受过一次。

就是“救”了那个人。

确实只是一个“意外”，却是ta“此生”遇到的完全毫无预料、完全说是唯一失控的事。

四个月零二十三天，戚爱记得清清楚楚，是从诞生意思开始，戚喻靖统共陪伴ta的时间。

最后三天，是他们的逃亡之旅。

“您把我分成两半，我感觉得出来，我的能力已经大大降低了。”声线和悦温润的青年男音在一间简陋的研究室里响起，晃荡过一尘不染的白砖地面和有些凌乱的桌子，最后吸入墙壁，一点点都没有透出这个小空间。就算有人扒在门缝听，也是不可能听到。

带着点躁气干脆少年音自然接上，就像是同一个人说话，不会有丝毫卡顿，道：“虽然他们绝大多数的武器我都能控制住……好吧，我承认，只要是智能武器在我面前都是乐色。但是，如果是重型杀伤力武器……一半的‘我’未必能够反制得住。”

“垃圾大也能够砸死人。”

“而且，”少年音“哼”了一声，好像有点不屑但又不得不承认，郁闷道：“如果他们知道您和‘黑沙漠’合作，一定会去找无忧，那个四组，理论上于我反而棘手，特别是如果您——噢，是那强盗头子计划往南，可能就是亚洲分区总部自己来了，那么，我们的成功率估计还得再降低一点。”

青年音道：“那些重型武器杀伤力和范围都摆在那，他们不见得会在自己国土上使用，我们只要不自个走进荒无人烟的地方给出机会就好，而且，说到底，只有李教授认为我们有威胁罢了。但是，”语气有点担忧：“我对此行的成功率依旧不看好，评价为百分之五。您不如再考虑我的建议，我们自己悄悄地走。”

少年音插上一句：“如果是完整的我，人类在网络上的防线对于我来说不值一提，根本不会有人能发现您的行踪。父亲，您也不必和一群强盗委屈求全了。”

“不要紧。”

声音和面容一样谦和斯文的男子摇头，轻声道。

他挺年轻的一张脸，面容尔雅，眼神意外的澄澈却没有一点天真，不过五官轮廓比较深邃，坐着也是腰背挺直，浑身上下没有任何一点多余的装饰，只是要出门一样的套着一件干净的风衣，虽然眼底下有点青黑，头发许久没有修理过般略长，但也离不修边幅很远。

明明年纪尚青，但是他那双不知道因为血统还是阅历的明利认真的眼睛，偏灰色的眸子，像一本蒙着尘埃的古书，不会让人误以为他是一个五谷不分的毛头小子。

在另外两个声音喋喋不休中，他看了手里的胸牌一眼，好像很有点不舍，在亮面摩挲几下，才小心地把它收进包里，埋进堆叠的物品下面。

简简单单的，上面写着好像是某个研究所的工作牌，有清晰的三字：戚喻靖。

那不只是一个身份证明，更是他的前半生。

只是他选择了这条路，如今也回不去了。

特意调暗的灯光下，迷迷糊糊的把一个人的清瘦影子印在墙上。

只有一个人。

然而明明只有一个人，这件屋里头却发出三种声音，叽叽喳喳的好不诡异。

戚喻靖却不这么觉得。他把包里的东西塞紧，才对着桌子上的东西说：“你这个小坏蛋，待会见着人，这么直接喊人家强盗，人家揍扁你。”

“他对您一点都不尊重！还有他那些手下！”少年音不高兴道。

“我有求于人，哪会有什么尊重？”戚喻靖显然不以为意。

桌子上有两个黑漆漆冷冰冰的不显眼的小东西，像匣子一样。不过一个大些，有块显示屏，此刻很骄傲地亮着，上面跳动着只有极少数人才能看懂的字符，并且速度极快。

它们像是某种很简陋的设备，比如一个世纪前的小音响什么的，不过现在已经落后被淘汰的那种。

之前的青年音和少年音，显然就是它们发出来的。

“老师大概发现我逃了，这里也不是久留之地，我们走吧。”他把那个没有显示屏的黑匣子动作轻柔地拿起来，放到背包的最上层，然后按住智能锁，把包锁紧。

虽然又加了一个金属物件，不过在锁上之后，却是轻了很多，戚喻靖把它背到背后，它就慢慢地变成风衣一样的褐色，牢牢地贴合着他的背。如果不走近细看或者亲手摸摸，有点难发现。

“教授告诉上面了，他们要找来了，正在试探地派出保卫处的人去您的宿舍和住所。”背包里的少年音突然示警，隔着特殊材质的背包，声音听起来有点闷。

而ta的心情确实闷，咕哝一句：“哪里算得上老师……”

戚喻靖叹气，和笑眯眯听着骂未来“上司”黑沙漠不同，制止道：“别这么说，小爱。我既然不顾老师的教诲做了我想做的，老师自然也要做他想做的。”

他一把抱起带显示屏的金属块，道：“走吧，来，先把你送到一个安全点的地方。”

……

“这里是哪里？”青年音机器有“眼睛”，又被抱在怀里，虽然被宽松的风衣隐隐挡住，但并不妨碍ta能“看见”这个比之前秘密租借的小屋子简陋数倍的地下室，声音不太舒服。

但不是因为简陋的环境，而是——

“这里居然能把我和外界完全屏蔽了？！您要把我放在这里吗？父亲，那我这边就完全无法帮你了。”

左看右看，戚喻靖把ta放在角落，还拿了不知道从哪抹的一把灰，尽数涂到ta的机身和显示屏上。

这样，它灰扑扑的，完全就像此地主人搬家后，意外落在角落里没清走的“垃圾”。

在不认识的人看，确实是块废铜烂铁罢了。

但它却是从ta诞生到现在一直以来的样子，最初的“本体”，如果是认识的人看到，一定会大叫出来。

“别怕，我给‘你’的两个身体接了通路，如果一边出事，就可以传到另一边。”戚喻靖鲜见地没有管它之前的话，拍拍它的“脑袋”，直起腰，柔声道：“如果那边安全了，我就把你接过去。”

“但是我还是就只有一半的能力帮您……”青年音显然忘不了这茬。

“笨，”Ta难得急切起来的语速却被打断。

“一半就够用了，瞧不起我啊？”戚喻靖似浑不在意，转移话题，笑道：“差点忘了。小爱，你给我算了成功的概率，我也算了算你能‘活’下来的概率，你猜猜——是百分之五十噢！”

不管是“少年”还是“青年”，都确实给吸引走了注意力：“怎么可能……怎么算的？”

Ta自己显然也是计算过的，和这个结果大相径庭。

戚喻靖眨眨眼睛。

“我嘛……”

他忽然往后跳了一步抽身就走，只是挥了挥手，表示再见，然而一次都没有回头。

“……夜观天象啊。生死各占百分之五十嘛，哈哈……”走了一段距离才慢悠悠地说完，等完全看不见这个人，回音依旧激响。

戚喻靖在媒体大众前大概是惜字如金的天才科学家，教授眼里懂事聪明的学生，然而私底下却有点出乎意料的脱跳，并且大概只有戚爱知道。

——那就是没有人知道。

“……父亲。”

戚爱喃喃一句，“仰头”望着那道清瘦的背影，不再言语。

……

亲眼目睹那个执行官孤注一掷地引爆了藏在他徽章处的炸弹，因为早有预料，所以戚爱对戚喻靖的死，产生了类似难过不舍的情绪，让机身都微微抖了起来。

却唯独没有意外，也不会有。

对ta而言，哪怕发生的事只有百分之零点零一的几率，但是既然有预测过，就不能叫“出乎意料”。

这大概是ta的本性。

比如某天忽然中了特等奖，如果是人，不高兴得上蹦下跳扬眉吐气忍住不告诉亲朋好友街坊邻里以外的人，要么是奖励对此人而言不重要，要么是此人天生性格孤僻内心淡然无欲无求。

一个字，怪事。

但是对于戚爱来说，只要奖品在奖池里，谁得到它ta都不会有意外，因为所有结果都在ta的预算里，只是概率大小而已。

简而言之，就算哪一天ta自己死于从天而降的陨石，戚爱都不会为自己感到吃惊。

叹了口气，等着通路把ta的另外一半传来。

然而下一秒，戚爱却再也无法镇定。

Ta愕然地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人”，呆滞了半秒钟，才惊声叫道：“你是谁？”

再感受时，那条通路已经毁掉了，Ta和外界完全阻隔。

也就是说，这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东西把ta另一半回来的路给抢了！

如果说戚喻靖的死亡只让ta的身体微微颤抖，那么现在戚爱内心的震荡就是地动山摇，连风度都不顾了，怒吼：“你到底是什么鬼？”

戚爱能接受自己被陨石砸死，因为中途的防天罩不一定防得住；但是不代表ta可以接受自己被一个从天而降的人穿过地板砸死！

因为那完全不科学，所以当然不在ta的预测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