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现在就是这样的情况，”王华盛对着对面同样怏怏的青年摊开手，然后很响的一声落回大腿：“我有什么法子。他把很多老熟人都忘了，大家也不敢多在他跟前晃，现在就跟我和你三组四组长面前放松一点——但我们就快腾位置的年纪了，到时候……谁知道呢。”

“那该死的研究室，拿老子三个名额，至少也能保证售后对不对，办这样的事，他们怎么敢的，幸好……”王部长估计被弄的火烧肺部，不喷不快，但也不知道该冲谁喷，就拉出了一个最非亲非故的。

“算了，一说这些我就伤气，不提了。”他按了按紧锁的眉头，边对殷冉道：“还是讲讲你吧。”

殷冉沉默了一会，才把嘴角提起一点弧度：“我嘛，您大概也知道的，吃喝不愁，生活不赖。没违纪，没闯祸，但是也没什么本领，就做点兴趣爱好。”

“兴趣爱好？”王部重复一遍，倒是点头：“说回来，你确实有几分这方面天赋。”

殷冉偷偷地来回闭眼，终于把那副“弟弟快毕业了都没及格过找工作怎么办”苦大仇深的脸色换下去，重新挂了一副笑，倾身斜到大桌子上，作托腮状：“您居然夸我了？受宠若惊。”

王部嫌弃地挥挥手：“滚回去，坐直。”

“你只要不用在歪途上，我乐的夸你。”他顺手在抽屉里翻了一下，抽出一张纸，又捏起笔来，点点殷冉：“虽然现在你做的也没多正——我再问你一次，愿不愿意回无忧来？”

殷冉顺从地往后靠，懒懒散散地说：“如果回来，当初我就不走了。”

想了想，又提醒一句：“再说，部长，我的档案已经有污点了吧？回来……啧啧，就违规了？”他摇了摇头。

他离职并不是走得满身“干干净净”。

想起来心里就是一声苦笑。

王部：“后悔了？”

殷冉：“当然……不是。我从来不干让我后悔的事，要么干了就不后悔。”

他这句话说的颇为霸气。殷冉都被自己帅到一样，配合着拽拽领子。

王部哼了一声打断他：“我还会徇私舞弊不成？能问你肯定是没问题。”

殷冉表情明显怔愣了下。

“别傻乎乎的，我是会把小孩推出去顶祸的人？我王华盛从中东沙漠的那些个牛鬼蛇神窝里靠自己一步步爬上来的，不稀罕玩这些。”王华盛道。

“但不是总部这里，你也知道……是海城分部，你现在住那？刚好，上个月他们一组组长辞职。”他点了点纸：“调任信在我这。反正都是搞研究，你想不想去？”

“为我留的？哎呀……”

领导白了他一眼。

“……真不好意思，我就不用了。”殷冉虽然脸上写着“受宠若惊”，但是一点伸手的意思没有。

王部知道这人也是个爽快厚脸型，真想要什么就不是会先来个三推五拒来彰显“谦虚”的性格，当下也就撂了笔：“继续游手好闲？”

殷冉也没有去辩解是不是真“游手好闲”，他一脸纯良：“海城那位部长不是以前咱们这里管后勤那个高副部？听说他很容易就高血压，同事一场，我还是不去加重负担好了。”

“……”

“再说了，那里没有您这般伟岸的领导，我才不想去。”

“伟岸的领导”麻利地把调任纸塞回屉子去：“马屁少拍，不去拉倒。”

……

出来已经是半小时后。

“那么，我先告辞了，您保重。”

殷冉轻轻合上办公室大门，就见走廊上站着个漂亮女秘书。

见他出来，美女就向前一步，好像在专场等他。

殷冉当然不会以为是什么“天意般的遇见”，笑了笑：“姜组找我？”

秘书柳眉轻挑，有点惊讶：“是的，组长有事，让殷先生直接去办公室找她。您用不用我带路？”

秘书看起来是不认识殷冉，只认为是一个贵客之类。

他摇了摇头：“不麻烦了，我知道路。”

秘书一点头，转身款款走了。

“谢谢这位后代A23小姐的传话。”

“你怎么知道我是后代？”脚步轻巧的回音一停，秘书回身，目露惊讶地看着这个介于沉稳和轻佻中间但怀念的神情却透露一种悲伤的帅哥。

“大概是因为……”殷冉有点调皮地歪歪脑袋：“你那位前代A23报废的时候，是我们仨……我带去维修的。现在看来，没修好？”

“是……是的，您是？”

殷冉路过“她”身边的时候，摇头轻笑一声，叹了句：“旧人罢了。”

重游故地会怎么样呢？

故人满揣怀念，旧人裹挟悲伤。

殷冉走在曾经无数次走过、以为未来还会一直走的明亮长廊，似是不经意间又回到从前。

但这个“从前”不是那些早已尘封的惊艳的不可思议的时光，是他离开前的那段日子，也是一样的脚步疲惫又流连。

为了不被保证无忧不被各方势力暗自渗透，加入它的首要条件是“家世清白”——换句话说，抚育院里的孩子是无忧主力来源。他们只要自身足够优秀就好。

这也意味着，他们同世间没有别的什么羁绊——抚育院那堆机器和一周一见又换的“朋友”就算了，无忧才是这些少年的第一个“家”，里面认识的人才算第一个“家人”。

殷冉曾经以为自己是足够幸运的。他毫不费力地就通过了考核，成为同时期表现最优秀的预备执行官的搭档，也是他后来最好的兄弟。

三年后，他们这对“名声在外”的搭档又找到了一个冷冰冰的“好孩子”，“领导的黑名单小组”正式凑齐了。

然后……然后，就是一段黑暗的日子。

他两个最好的朋友兼家人，一个殉职了，一个几乎疯了。

至于殷冉自己，他因为是殉职的3A执行官的联络员，并且还不同于虞雅这些坐办公室里的文员，他一直被当做现场决策官和指挥官来培养，是那场行动的后方副指挥，所以，每天一睁眼就是一场场的问话、汇报和面向各方的报告，必须强迫自己绷紧神经来工作。

而那不省心的弟弟是压垮他神经的最后一棵稻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