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残阳

“今天想听个什么故事呢?”

“囡囡想听……那个什么‘龙安王’的孩子故事,爷爷讲给囡囡听好伐。”

“不是‘龙安王’,是大宛的容安王。听说啊,大宛最后的那几十年里,皇帝很听一个坏人的话,那个坏人不喜欢容安王,就让皇帝把容安王赶到了边境的定安,那里很远很远,只有一望无际的草原。”

“容安王不是皇帝的弟弟嘛,为什么要听那个坏人的话啊?”

“因为皇帝和容安王的关系不好,皇帝一直都不喜欢容安王,坏人又一直跟皇帝说容安王的坏话,皇帝就越来越讨厌容安王了。”

灵帝十五年,王至定安。染疾,是不堪舟车劳顿之苦也。——《史容安王小传》

定安边鄙之地,素贫瘠。——《史地理志》

“爷爷,你之前说过容安王妃很早就去世了?现在容安王又病了,他的两个孩子还那么小,他们该怎么办啊?”

“孩子是有人照顾的,而且啊,容安王这两个孩子都是很好的孩子。定安虽然偏僻,那里的人却都很好,容安王一家子在那里过了一段比以前辛苦,却比以前开心很多的日子。”

“要是他们一直这样下去就好了……”

“是啊,可是好景不长,坏人说了很多很多的坏话,让皇帝觉得容安王要造反,就派出了他的军队,准备把容安王一家人抓回来。”

“那个坏人真坏,皇帝也好坏!那……容安王真的被带回去了吗?”

“容安王那个时候已经病得很重,没有等到军队到定安就去世了。”

“容安王真的好可怜,他的孩子呢?”

“他的孩子啊,那个时候他们还没有成年呢,但是……”

灵帝二十七年,上出兵围定安。时王子尚未弱冠,王女堪及笄。——《史容安王小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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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阳似血,照得草原满目深的近红的橘,天边的云霞层层叠叠,瑰丽炫目似西域舞娘身上的首饰,艳出几分不祥的妖异。

定安城毗邻草原,出了北门就能望见望不到边际的草场。

青衫少年与马背上的骑装少女默然相对。

少女身下的骏马发出一声长长的、不安的嘶鸣。显而易见,两人之间凝重的气氛它也有所察觉,在原地不安地徘徊,马尾不住地轻甩。

少女轻拽缰绳,身下的马停住动作。

她垂下首,一下一下安抚地摸着身下骏马的脖颈,神色间有明显的心不在焉。

少女本是副标准的美人长相,只是垂首低眉之际,长眉斜飞,无端英气。那点英气为她柔和的五官添上几分不太明显的厉色,显出种这个年纪的少女绝不会有的气场。反倒是立在一旁的青衫少年,未及弱冠的年岁,束着发,眉长而略细,眼尾拖得很长,和眉合在一起看时自有一种流连不去的柔色。

初看时,这一对小少年小少女气质各不相同,可若是细细一看,就能发现这两人的眉眼竟是惊人的相似,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相似。

风吹起少年宽大的袖,半新不旧的青衫略显单薄。他垂着眼,浓密的睫掩了半个瞳子,显得他的一双眼深黑深黑,好似纵置身万丈光明,入他眼仍是万籁俱寂的黑。

少女身下的马再次昂首嘶鸣,残阳欲滴,这声音近似悲鸣。不知错觉与否,它狭长的眼里似有湿意。

她轻蹙着眉,俯下身凑在它耳边唤了声:“追风。”马安静下来。

少女直起身,目光落回青衫少年身上。

“你……真打算那么办。”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好像有千斤重的大石压在她话中隐而不发的停顿里,听在耳中说不出的压抑。

青衫少年眼尾轻弯,含一点极其稀薄的笑意,却没有回话。

那瞬间,他身着青衫的身影仿佛下一刻就要乘风归去。倒也不是说他这个人如何飘飘如仙,仅仅只是因为他眉眼间的笑意太浅太飘,无处着力。

他抬手理了理被风吹乱的衣襟,低下头避开少女的目光:“还有什么办法,只有这一个法子。”

他说得很轻,轻的教人觉得心里空落落的,难受的很。

少女蹙眉,面露怒意:“他们要逼我们如此,我们便非要这样吗!”

少年依旧没有抬首,眉眼沉静,语气也是同样的平静:“你总不能赔上全城性命,这本该算是家事。”

少女脸上的怒意被她敛进眼角眉梢,更显极力压抑的盛怒:“谁家的家事会动用军队?谁家的家事用全城性命作要挟?在那皇帝老儿眼里何来的家!”她深吸一口气,抿紧了唇,眼里除了怒意,还有深深的悲哀。“我只是……”她眼里渐渐升起点湿意,倔强地别过头不再看他。

少女的话没有说完,但少年明白。

“你不用担心我,我们先前不是都说好了吗?”少年轻声开口,声音放的柔柔的,“他们做到这一步,我们走不走那条路都一样,受累的只有这城里的百姓。”他抬首,目光温柔,安慰似的扬了扬唇角。

“你甘心吗?”受这莫名其妙的污蔑,这奇耻大辱。少女猛地转头看他,眼眶微红。

少年沉默片刻,声音还是放的又轻又柔:“我有什么好不甘心的。”

“人行于世间,宁死不屈。”这几个字,少女几乎是咬着牙说出口的。

“识时务者为俊杰。”少年轻声回道,“何况,总要有个人来担的。”后面半句他说的近乎呢喃,轻得少女几乎听不清他说了句什么。

“那我去担。”少女道。

青衫少年沉默着低下了头,这是无声的拒绝。

这一刻的沉默无比漫长,沉重得叫人窒息。草原的风吹起两个人的衣角,依旧是一如既往的力度。少女曾经爱极了草原的风,此刻却怎么都想不起曾经有过的轻松。

良久,少年抬起头,安安静静地看向少女:“去吧。”带着不愿受这份污蔑、这份屈辱的骨气,死战到底。带着我那一份一起去。

少女还想说什么,最终却是抿紧了唇沉默着与他对视。

不用再多说,他们身上流着同样的血,对方的一个眼神就能明白。

这一对极尽相似又截然不同的双生兄妹相对而望的瞬间,眼中有相似的悲意。亦或者是无奈,也是苍凉。

这世间多的是无可奈何,最恨这般时候,有心无力。

我命,由不得我。

风吹得猛烈,掀起少年少女的衣角,吹得发丝乱舞。有一声悠长的号声从定安城内响起,天地空旷而辽远,这号声便久久回响,带出种莫名的悲凉。残阳唯余一线苟延残喘,这号声竟像是在为这似血残阳送终。

少女默不作声地调转马头,向着定安城方向绝尘而去。

少年立于原处,目送她离去。长长的睫掩下去,显得他的眼黑沉黑沉,格外的深,也就怎么都摸不清楚他此刻究竟是何种心情。

许久,他轻叹一声,叹息声太轻,顷刻间便被风吹的散了。

最后一线残阳沉入大地。

这是他与他双生的妹妹见的最后一面。而这个结果,不管是她还是他,都早有预料。

灵帝二十七年,王女携军民战于野,皆殁于城外。——《王女别传》

王子于城门降,自请入京请罪,后为贱籍。——《史容安王小传》

有没有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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