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夜谈

京里的大人们惯会享受,宅子里的玄机数不胜数,越是精细细致越能体现主人权势之盛。夜行时只要在道径上就不必提灯早已是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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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管事提了一坛酒走在小径上。

颜府后院有一块专门做成了庭院,像京里许多大宅一样,院中挖了池子,池边种上枫树,池里面栽了荷花,荷花池中央又造了凉亭,由弯曲的石桥与池岸相接,无论乘凉还是赏景都是好去处。

青年管事沿了小径一路走到庭院里的荷花池,又向着通往池心亭的小桥旁走去。桥旁此刻守着两个侍卫,池心亭里如今是谁也就显而易见了。青年管事放缓脚步,朝着两人温雅一笑,再微微点头算是打过招呼,脚下步子不停,不等两人回礼便径自从两人之间经过。两个侍卫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却没有加以阻拦,任由他过去了。

这看似寻常的一幕实际大有讲究,如若不是颜大人心腹中的心腹,是不可能有这般待遇的。像如今派在少年院里,与青年管事同为颜大人心腹的侍女,就没有能让侍卫放行的资格。

这青年管事虽然年轻,且才被提上来不久,但是颜大人拨了不少权过去,算是府上仅有的几个可以随意行动出入各处之人。籍由他被提上来之前不过是最寻常不过的下人,被提上来后处理事情却毫不生涩,面面俱到漂亮得过分,待人接物更是无可挑剔,所以被猜测是颜大人私下培养出来的人。这青年管事平日里要做的事情,恐怕远远不止明面上那些琐事。

青年管事走上石桥。

池心亭四周垂了竹帘,暖黄的微光从中透出,配上石桥栏上精致小灯的光亮,虽算不上什么壮观景象,倒也别有一番滋味。说不出就中滋味,只是觉得这样的景致,要比颜府其他地方多出几分暖意。

或许是夏末的夜到底算不得冷,也或许只是此刻微光摇曳,像所有寻常人家模样,是烟火人间,而非炼狱。

青年管事面色平静,走得不急不缓,走在石桥上一路向亭而行。

逐渐临近池心亭,微光于竹帘上映照出亭里那人的轮廓,不带任何棱角,近乎温柔,可他竟像是被那轮廓刺痛了眼,双眼微眯,脚步有一瞬间的凝滞。但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他已面色如常,脚步更是同先前一般无二。

石桥九曲,九曲过后便是几级台阶,竹帘低垂,随风微动。

他已过九曲。

他拾阶而上,临到竹帘前步履一停,却没像往常一般恭敬出声,眼帘微微一垂,再抬起来时忽然和平日有些不同。

脸还是那张脸,清秀又不扎眼,却像是……没那么不起眼了。

下一刻,他挑了竹帘,径自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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亭里有一人,一石桌,两石椅。

亭中人坐在石桌旁,随意披散着发,一手撑着脸,一手提着酒坛正要往杯中倒酒。他眼皮半垂,衬得眼睫明显,整个人都被笼在灯下微光里,那瞬间居然只叫人想到岁月静好,从而不忍惊扰。听见青年管事的动静,他也不抬眼,也不对青年管事失礼之极的举动做出任何反应,只是无比自然地道了句,“来了。”

一句话介于询问与肯定之间,声音里含着散漫的笑意,语调悠然。

亭中人自然是颜大人,可此刻他又不像那个颜大人。

青年管事的视线在他身上顿了片刻,随后滑开,在水榭里扫了一圈,最终在他脚边两个空酒坛上停住。

“酗酒伤身。”青年管事开口,声线微低。

颜大人不紧不慢倒完酒,这才慢条斯理转头,眼帘一抬,眼尾要笑不笑地微弯,瞥了青年管事手里提着的酒坛一眼,目光又移回他脸上,也不开口,就只冲着他一挑眉以示询问。

青年管事面色不变,平静应道:“我喝。”

区区一个管事,在这无比看重阶级身份的时代,在这一举一动都要谨言慎行的贵人府,怎么敢在主人面前自称“我”?怎么敢在主人面前如此失礼?更何况这个管事平日里行事连半点差错都挑不出,是称心安分到极点的人。

青年管事的言行已经足够匪夷所思,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颜大人居然没有动怒,甚至心情愉悦地扬了扬唇,眼尾弯起,笑意自然而然地从眼里漾开。他就这般噙着笑意将酒杯送到唇边。

青年管事站在原地,默不作声看他饮尽杯中酒。

“进来时胆子挺大,这会儿知道客气了?”颜大人一手仍是撑着脸,许是因为喝了酒,浑身上下都带着点懒洋洋的意味。他眉目舒展,此刻的神色几乎是放松的。这和他曾在宴席上表现出的慵懒随意相近,却全然不同。

听他开口,青年管事这才动步,走到他对边坐下。“总要看你兴致。”他脸上神色仍是淡淡,连语气都没什么起伏,似乎直呼主人家“你”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不必恭敬,不必谦卑。这会儿才叫人恍然,这青年管事到底是何处与平日不同——他神色间不带恭敬,平静得连微笑都见不着。

这样的神色不应出现在一个“管事”身上。

可颜大人仍是不恼,眼角笑意更浓,隐带揶揄:“我看你也没怎么在乎我兴致如何。”

这位姓俞的青年低头给酒坛开封,闻言只是瞥了他一眼,唇角昙花一现似的扬了扬,又专注回手上的事,居然就这么把堂堂颜大人晾在一旁。

然而颜大人依旧没有半分要动怒的意思。“试探够了?”他仅仅只是递了放在一旁的空酒杯过去,连唇角的弧度都未曾落下过分毫。

他这一递就像是什么讯号,对面的青年抬头,郑重地接过他递来的酒杯,“多谢。”仿佛他接的不仅仅只是一个酒杯,而是某种尊重、某种纵容。

“没必要。”颜大人轻笑一声,眼角眉梢极其明显的放松神情忽然就开始散了。一点点一点点散去,这过程不明显,等人意识到时,他眼尾还是弯的,唇角也还是笑的,却又是平素毫无瑕疵的笑意。

青年显然也已察觉,他沉默着,不发一言。

颜大人倒也没出声,尽管这般场合向来都是由他开口。无论是何种场合,无论是何种僵局,不管是解围还是控场,头一个开口的那个总是容易掌握主导权,而主导权理应也应当握在身在高位的那个人手里。某些时候,这是无言的默契,更是不成文的规矩。

灯下一时无声,唯有暖黄的微光洒落,落在颜大人披散的发丝上,落在他轻垂的眼睫上,叫眼睫在脸上投落一片阴影。

青年再一次感受到了他身上常年不去的距离感,像是山巅经年不化的雪,是再暖的光,再温柔的春风都化不开的冷硬。

咫尺不过千万里。

跨不过的咫尺又与千万里何异。

隐约的挫败感向青年袭来,苦中泛着涩,他微微皱了皱眉,将目光从颜大人身上移开,落到搁在石桌上的酒坛上。下一刻,青年拿起酒坛往空酒杯中倒酒,他舒了眉,面上已毫无异色,只是将眼里面极其隐晦的隐忍一点点藏回去,留下波澜不惊的平静,这才又一次将目光移回颜大人身上。

“大人能否确保此处足够安全。”青年倒满了酒,却没有喝,他端坐在颜大人对边,脊梁挺直。

“惟我二人可知。”颜大人抬手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青年,笑意耐人寻味,“信不信由你。”

青年的视线下意识地随着他的指尖移动,但目光的落点始终都停留在他指尖。颜大人的手非常漂亮,尤其是随意舒展的时候,分明的骨节衬得十指格外修长,既不会太过秀致显出几分女气,也不会太过粗糙失去美感。

这是一双叫人移不开眼的手,一如手的主人。

青年不着痕迹地移开视线。

“那便是无碍了。”他道。

他听说过一种价格不菲的名贵竹子,以这竹子制成的竹帘防音,防寒,许多贵人都喜欢。显然,这水榭四周毫不起眼的竹帘也是了,毕竟颜府向来是低调而不张扬的考究,同这座宅邸的主人形成一种极微妙的矛盾。

颜大人但笑不语。

淡淡瞥了一眼垂下的竹帘,青年缓慢地眨了下眼,看向颜大人因笑意而微微弯起的双眼。两两对视的这刻,他眼里只有平静,对方的眼里只有笑意,但无论哪一个,都未达眼底。

亭中又是一阵沉默。

“今日能同大人说的不多,还望见谅。”青年再一次率先打破沉默,措辞语气恭敬而疏离。

“无碍。”颜大人漫不经心地转起了手上的玉扳指。

青年语调平平地开口,仿佛不知道他所说的话若是被有心人听去,会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

那是足以诛九组的罪状。

龙椅上那位太在乎他的皇位了,只要和叛乱沾上一点就几乎罪无可赦。颜大人当初帮某个人处理凌安王用的是藐视皇权,对圣旨出手的由头,仅仅是这一项罪名就让凌安王终生禁足;更久之前,他给容安王安的叛乱之罪更是一手造就了容安王女与定安军民血染城郊。

但这一切和他现在所做的事相比,不过是小巫见大巫。

颜大人,当今大宛最炽手可热的宠臣,天子座下的一条忠犬疯狗,在听自己府上的管事说某支尚未为人所知的叛军动向。

虽然听起来颜大人不像是这支叛军的支持者,但单凭他听着这些话而不上报,颜府这青年管事还好好地坐在他面前,就足以令人不得不深思,继而悚然。

这一切听起来近乎荒诞可笑,以至于就算放在天底下最荒唐的这座京城,也当得起一声太荒唐。

青年的语调依旧无波无澜,说他们寻到了数年前支持起义的那位王爷的遗孤,说他们借着那位遗孤的名头收拢了数年前那场起义的“余孽”。

最后他说到了某位在凌安王一案中被颜大人处置掉的大人。

听到此处,颜大人手上的动作一顿,漫不经心的神情收回去,露出一点讶色。

凌安王的罪名和圣旨相关,那位大人所作所为也仅是止步于此,同青年所属之处是断然不会扯上关系的。但依青年如今所说,那位大人当初曾暗中联系过前几年那场起义的“余孽”。

颜大人想起那位大人在自己面前战战兢兢的模样,摩挲着玉扳指笑得很淡:“他倒是胆大。”随后像是想起了什么,意味深长地看着对面的青年,“至少比我来得胆大。”

青年不置可否,面色平淡。

颜大人笑了笑,又道:“你继续。”

青年向来无波无澜的脸上竟然露出一丝犹豫,一只手抓着酒杯,攥得有些紧。

颜大人盯着他看了半晌,像是从他面上的犹豫里看出了什么,笑意转浅,低垂的眼睫遮住了眼底的复杂。随后他又笑起来,弯起的眼尾带出眼角的细纹,“我不介意。问吧。”他眼神一转,落到青年攥着的酒杯里,“喝酒壮胆啊。”

这句调笑倒是让他眼尾笑意真切了不少,那里面甚至含着一种纵容,不是对着情人,不是长辈对着晚辈,而是一种……寂寞了很久的人终于遇到一个说得上话的人,就算对方失言,也愿意容忍不去计较。

他只是一句调笑,青年却当真饮尽了杯中酒。

“听说,大人当年曾位列探花。”青年放下酒杯时,脸色已归于平静,他静静地注视着颜大人,不错过他脸上任何一点细微的神色变化。

青年今日其实是来求证的,把调查到的关于颜大人的资料摊开来,向颜大人本人求证。这是极容易惹人生厌,风险极大的事,一个不慎就要戳到人痛处。到时候要是惹得颜大人不悦,对青年来说无论于公于私都不是好事。

他明白这一点,但他还是问了。而他问出口的那件事,也并不合适。

颜大人不是空有外貌的绣花枕头,这点所有人心知肚明;可要说他真有足以位列探花郎的才学,恐怕没有多少人会相信。颜大人当年位列探花是真事,位置来的不干净在旁人看来也是事实。

谁叫他是个“以色侍人”之人,又从未展露过当得起那位置的才学呢。更何况,听说当年那位主考官因为原本不肯点颜大人为探花,被有心人捅到了龙椅上那位跟前,就被寻了个由头顺势贬出京了。

当初颜大人还未太得势,没有阻拦此类流言的能力;但直到今日,他早已如日中天,所有的口舌都已不敢明目张胆说到他头上,他却从未为自己正名辩解,也不知到底是不屑、不在意,还是默认了曾喧嚣而上过的流言。

“来得不光彩,没什么好提的。”颜大人随意开口,面色如常。

青年沉默半晌,轻声开口:“但依当年的主考所言,点大人为探花是他平生最悔事,亦是平生最不悔事。”

颜大人轻笑,转了圈手上的玉扳指,“真是好手段,能从那位先生嘴里撬出话。”他弯了眼看过去,眼尾像是挂了不尽的风流意味,“只是你们既然不信我,你又何必问我。”他虽笑着,话里却隐约透出点咄咄逼人的问责意味。不明显,但他说话向来如此,越是压着就越是令人心生惧意。

他的威压从来无声。

青年面色不变,没有松开空酒杯的手暗自收紧,复又松开了。

一时气氛有些僵。

青年对如今的情况早有预料,颜大人不在乎他对他失礼,不在意他问这些极有可能触及底线的问题本身,令他不悦的只是他的所作所为。

他今日确实过于放肆了。

青年轻轻叹息一声。颜大人已经足够容忍他,作为受庇护的叛军,更遑论作为颜府的管事,以他的立场也确实不应该过问这些问题。就算是作为颜大人半个知己,也不应该。那些交往建立在对彼此的尊重上,默契地站在某条线之外。而他今日所为,已经算是一脚踩在了线上。

只是他今日,还要更放肆一些。

青年不愿去深思做出这决定时是否受到某些私人情绪的影响,他能确认的只有一点,那就是今日他已经问出口的,接下来将要问出口的,对于他来说是非常珍贵的情报。

“只是为了确认而已。今日还请大人再允许我确认一事。”

颜大人收回视线,指腹摩挲了下酒杯,又移到了玉扳指上。青年一直注意着他的神情,又有些心神不宁,竟没有注意到他今日或转或摩挲玉扳指的次数异常的多——这通常是他沉思或不耐,又或是其他一些时候才会有的,下意识的动作。

颜大人没有出声拒绝,青年便默认他同意了。他张了张口,不想第一个字就卡在唇边说不出口。

总有些事情,是很难说出口的。譬如那些刻骨的爱恨,好像一说出口,便失去了它的价值。

无法宣之于口的才刻骨啊。

终于,青年有些艰难地开口道:“听说,大人曾寄居于容安王妃母家,是王妃母家门客,与王妃……是旧识。”

他已经足够委婉,颜大人却依旧听出了他话里潜藏的意味。

被刻意埋藏许久的陈旧往事终于从积满灰尘的角落里重见天日。它被藏得太久了,以至于尘封的书页被翻开时,连那些平淡无比的字句都带着沉重无比的力量,只消看一眼就使人几乎头晕目眩,不敢再看第二眼。

颜大人唇角笑意像是僵了一瞬,再看却依旧如常。

“那件事啊……”他按着额角,有些无奈,“查得还真是彻底。也没什么,一桩做不得数的婚约而已。”他轻描淡写地端着酒杯抿了一口酒液,语调随意。

青年没有应声,只是看着他。

颜大人并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样轻松,青年感觉得到。他甚至都没有计较青年先前提到容安王妃时依旧称她为王妃。没有人敢在颜大人面前提“容安王”,因为颜大人不喜欢,更因为他在定安“叛乱”时就已经不是王爷了。

但是他刚才并没有在意,唯一的理由就是青年提到的那件事在他心中的分量更重要。

昨日,青年从前来拜访的首富公子送来的情报里得知了这桩秘闻。关于颜大人,以及那位早早就香消玉殒的容安王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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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曰:“容安王妃容姿绝代,性温婉而好茶。”——《大宛杂记》

容安王妃,这个曾以容貌名动京城的美人完美诠释了何为红颜易逝,在为容安王生下一双儿女没两年后就过世了。她的一生短暂,也就没有留下什么或真或假的轶事,甚至在她子女记忆里也不过就是一道模糊的残影。

她好像应当留下更多,却去得格外清寂,近乎无声无息。就像是一件精美的瓷器,赏心悦目,一旦碎了就不会剩下什么。

可就是这样一个除了容色所有事都籍籍无名,本不应同颜大人有任何联系的女子,却在那桩秘闻里同颜大人生出了某种密切到暧昧的联系。

她曾与颜大人有过婚约,出于某些不为人知的原因只有母家极少数人知道,又出于另外一些不为人知的原因,她被许给了容安王。而皇帝赐婚时知不知道那婚约的存在,容安王又知不知道,随着当年知情人的接连逝世,还在世的又尽是些当世最位高权重者,或许将成为一个永远的秘密。

至于她与颜大人之间究竟有没有过什么,更是个永远的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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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算什么眼神?”颜大人微微眯了下眼,眼角那些浅淡的纹路忽然就让他带上了几分疲态,好像那些纹路不仅仅是岁月留下的痕迹,更是他这么多年风光背后疲惫的累积。

岁月从不败美人,可是岁月也最败美人,它造就了当年那个青年锋芒毕露的艳色,又用漫长的时间磨去了所有的棱角。

青年沉默着为他斟满了酒。

他没有再追问下去,颜大人的反应告诉他,就算他愿意坦诚,这也不是他可以追问的事。斯人已逝,有些故事就不必再翻旧账了。

他迎着颜大人深沉的目光与他对视:“我向您保证,今日之事没有第二次。”今日的追问已经踩线,况且今日问到的情报已经足够。

他刻意忽略了某些细密的,在胸口纠缠的悔意与心疼。

颜大人饮尽杯中酒液,手上转着酒杯,“我也不会允许有第二次。”他笑了笑,又漫不经心地提了一句,“我明日要去宫里小住两天,记得对外说我染了风寒。”

这是他今日说的最漫不经心的一句话,连语调都又快又轻。可是,他平日说话从来都是不紧不慢,这样又轻又快的语调反倒显得异样,叫人觉得他在刻意掩饰什么。

青年整个人都僵住了。他心口像是被冻住了,那些细密的悔意与心疼被堵在里面,越积越多,堵得他发慌。

如果他早一些知道颜大人明日要进宫……

如今极少有人知道,颜大人至今仍偶尔会在宫中陪龙椅上那位小住,就如同他十几年前所做的那样,且十几年间从未间断,只是随着他身处高位,每次小住之间的间隔更长了而已。若是叫旁人知道他同龙椅上那位的那段“过往”,从来就不曾结束过,不知道又会有多少难听的风言风语。

毕竟,那是再大的权势都堵不住的悠悠众口,皇权也束手无策的口舌之间。

青年的眼里透着深切的悔意,这悔意不知是暖了颜大人心口还是什么,他难得笑得真切,连眼神都是温柔的:“不打紧,与你无关。”然而话一出口,每个字都像是软刀子扎进青年心口,叫他如坠冰窖。

青年忽然意识到,他今日所作所为,不仅失去了颜大人的信任,恐怕还把他惹恼了。

“天凉了,快回去罢。”颜大人还在继续道,每个字都说得极尽温柔,近乎诱哄。随着他的话,有风自竹帘的缝隙间吹来,拂起他几缕披散的发丝,擦过他弯起的唇角,仿佛还带着他身上的温度,吹到青年身上却是凉的。

青年僵着身子站起身。

“属下告退。”

他几乎是落荒而逃一样挑开帘子出了凉亭外。

竹帘落下的时候晃了晃,带来的风吹得凉亭里的灯光一晃,落在颜大人身上的时候也自然一晃。暖黄的光影摇晃,颜大人就像是那些荒山野寺里供奉的泥塑,带着近乎诡异的威压,说不出的遥远而孤独。

他脸上眼里的笑意慢慢退却,取而代之的是慢慢爬上来的疲态。他这样的人啊,恐怕也只有这种时候,才敢借着一点酒意肆无忌惮地露出那些深藏的疲惫。

他拎起酒坛,就着酒坛喝了几口酒,随手一扬要扔,又在最后一刻收了手,轻轻放在了青年管事拎来的那坛酒,以及那支空酒杯旁边。

酒坛酒杯成双,亭中人形单影只。

他慢慢地伏了下去,脸贴着冰凉的石桌,闭上眼小声地唤着一个人的名字。

那是容安王妃的闺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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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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