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义父

《无名》曰:“……上指颜,笑谓东宫曰:‘此尔义父也!’”此灵帝年间事也。——《大宛杂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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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今龙椅上那位是少年即位,因此虽已在龙椅上坐了快二十八个年头,却也不过堪堪不惑。

但不管如何,他也是有些年纪的人了,膝下却只有两女一子。这其中固然有皇后是个有手段的厉害女子的缘故,但归根结底,还是与他好男风脱不了干系。

当今帝后感情不深,但靠着各种利益关系维系,也勉强算得上相敬如宾,皇后母家也算是得势。而前几年,皇后为皇帝添了个幼子,更是令母家又得势了几分。这个尚且年幼的幼子,一出生就被封为太子,是当今天子目前唯一的继承人。

不知是不是因为皇帝年岁渐长,子嗣却稀薄的缘故,小太子很得圣宠,虽然自小一直养在皇后身边,也常常被皇帝领到身边待上些时候。有小太子在中间调剂,帝后冷淡了二十来年的关系竟然有了暖化的趋势。

这种趋势之下,皇后母家伸长了手扩张势力,想要取代颜大人的位置。显而易见,小太子的出生以及帝后逐渐融洽的关系,给了许多人,包括皇后本人一种错觉,使得向来注重隐忍的皇后一族,有些过于忘形了。

以至于没有人察觉到,龙椅上的那位,似乎有些旁的想法。

他接了颜大人到宫中小住,又在颜大人要离去的那一日,领了那位尚且年幼的小太子到身边。

颜大人再神机妙算,也不会料到小太子的到来。他到宫中小住是极其隐秘的事,知道的人寥寥无几,虽然逃不过皇后的耳目,皇后也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知情人里绝对不会包括这位金贵到极点的小太子。

皇帝此举,明摆着就是故意要让小太子和颜大人见上一面。

颜大人跟在他身边十余年,不是时间最长的,也不是最亲密的,可要是论起揣摩圣意,天底下还真没有几个人能出其右。但就算是如此,也时常猜不透这位少年即位的天子比海还要深的心思。

小太子生的玉雪可爱,是顶精致的可人儿。这日,他被宫人领来,刚见到等在门前的皇帝,就扬起一张笑脸,嗓音稚嫩:“父皇!”

皇帝一把抱起扑过来的小太子,挥退领小太子过来的宫人,抱着小太子转身进了寝殿。

这一刻,这两个天底下最尊贵的人就像一对寻常父子,算得上皇宫里难得一见的温情。皇帝对小太子的喜爱是如此的不加掩饰,也难怪会让皇后产生错觉了。

当今这位的作风向来荒唐,他什么都不缺,也就从不会长久的对一件东西或是一个人抱有强烈的兴趣或是喜爱,颜大人是个例外,小太子更是个例外中的例外。

这两位例外此前从未见过面,但这一日,颜大人这位例外猝不及防在皇帝的寝殿里和那位例外中的例外打了个照面。

饶是处变不惊如颜大人,也是愣了一愣,方才躬身行礼:“圣上,殿下。”

“起来啊,讲究这些虚礼做什么。”皇帝抱着小太子,笑道,话里透着君臣间少有的随意亲昵。

颜大人无奈地道:“圣上。”

被抱着的小太子扭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眼前这个一身便服,容貌俊美的陌生人,眼里似有疑惑,想是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人会在皇帝寝殿里。

颜大人察觉到小太子盯着自己的目光,微微一笑。

小太子眨了眨眼,道:“这位是?”

“这是你义父,姓颜,”皇帝神色自然,“快叫义父。”他语气随意得就像在说家常,却让颜大人险些没绷住脸上的神色。短短一盏茶都没到的工夫,颜大人今日已经是第二次怔愣了。颜大人很久没有这种措手不及的感觉了,若是朝堂上,揣测君心他未尝有败绩,可私底下这位皇帝行事太过不按常理,他至今还未摸透。

颜大人微不可查地一蹙眉,不等小太子开口,便道:“圣上,这是何时的事?”无论如何,这一声义父,是万万不能让小太子喊的。

太子义父……这名头砸下来,岂止千斤啊。

小太子也被皇帝这一出弄蒙了,这年纪的幼子再早熟也还不怎么懂得掩饰,他尽力维持镇定,脸上却还是轻易叫人看出一片茫然来。

这副模样说不出的讨人喜欢,皇帝逗弄着小太子,随口答道:“方才,朕本意是要你做太子太傅,又想着你年纪太轻,朝里那群老不死又要上朕跟前寻死觅活,太傅又不及义父显亲近,那自然是义父更好更合适。”

“圣上,臣无德无能,当不起……”颜大人推辞的话说到一半,皇帝悠悠转过眼来,也不说话,就看着他。

颜大人很懂眼色地闭嘴了。

“你往日在朕面前是什么样就怎样,这里没有旁人,桢儿是朕的儿子,你不用顾忌。”皇帝收回视线,语调依旧随意,“私底下叫两声而已,也没什么当不当得起。”

他特意提了句私底下,对皇帝来说,这特意的解释已经可以算得上退让。这也就是对着颜大人,要是换个人站在这里,高高在上的天子恐怕早就不耐烦了。

可恰恰也就是因为是颜大人,才会有这般反应。

于颜大人来说,皇帝此举中能被解读的东西实在太多。

捧杀、警告、威胁……每个可能性,都能让人抖上一抖。

如果他只是个普通的朝臣,那小太子这声义父大概率就是天大的殊荣,恐怕当场就要喜形于色拜谢君恩,生怕皇帝一个不乐意又改口。但他的身份太敏感,他和皇帝之间,不只是寻常的君臣关系。在这样的关系之下,这声义父甚至是带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的。

而最最要命的是,他府上还有个管事,是叛军的内应。

太子是皇子,那太子的义父,岂不是要和皇帝平起平坐了?和皇帝平起平坐,除了皇帝恩赐的虚名,那不就只有想要做皇帝的叛军了?

联想到这一层,太子那声义父,和悬在头上的一把刀也没太大差别了。

自然,往好的想,此举确确实实可以是单纯的一时兴起,单纯的以示亲近。可是这样的推论说出去谁会信?这样的身份,这样的人家,一举一动都能被解读出千千万万种意思,一个眼神举朝上下都要震上一震,甚至一个简简单单的字眼在人心里被翻来覆去嚼烂了不知道多少遍,都不一定敢说自己说的是对的。

因为那是帝王心。

人心本已难测,又何况人间帝王心?

小太子眨巴了两下眼睛,缩了缩身子,没来由觉得自家父皇似乎有点生气,可是看他脸上的表情,又不像是生气的样子。

他自小就对人的情绪很敏感,往往能感觉到那些最幽深迂回的感情,却因为年岁尚小,只能朦胧感觉到,而猜不出那些究竟是怎样的感情。

小太子发了会儿呆,回过神时,他清楚地感觉到抱着他的父皇的手,不自然地微微收紧了。

他好像有些紧张,又好像有些焦躁,这些都不明显,因为在这些之上,他明显在克制着些什么。克制得太好,也太压抑,于是他真正的心绪就被压在层层叠叠密不透风的克制底下,窥不见一线天光。

“桢儿,叫人。”他道。

小太子将目光放到颜大人身上,乖乖开口,脆生生地喊道:“义父。”

清清脆脆,已成定局。

那声不被期盼的“义父”终究还是被喊出了口。

不论心里怎么想,颜大人表面上应得倒也干脆。

他微微躬身,道:“殿下聪慧,臣之幸也。”随后,他又更深地弯下腰,对着皇帝道:“谢圣上恩典。”

恩典进一尺,他便退一丈。

一连几日都是风平浪静,颜大人也没有什么动作,好像前几日那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氛不过是种错觉。但其实暗地里,青年管事几乎将自己一切能停止的小动作都停了,竭力要把颜大人摘的干干净净,已经连着好几日没能睡上一个好觉了。

而这日,颜府上意外来了位稀客。

这位稀客姓张,是当朝皇后的嫡亲长兄,当朝国舅爷。

这实实在在是再稀奇不过了,毕竟,要说当今谁最厌恶颜大人,这位国舅爷可谓是头一份。

和那位有手段的皇后娘娘不同,张大人是个地道的草包废物,要长相没长相,要才学没才学,为人处世更是要命,行事是出了名的莽撞,可谓是一无是处。但不知是不是这位张大人和皇后娘娘的对比太过鲜明,在眼前晃时能当个乐子,倒是很讨皇帝喜欢。

于是这张大人仗着有皇帝撑腰,行事很是霸道,连自家老爷子都不放在眼里,唯独很怕自家亲妹子,只是皇后在深宫,到底不便将手伸得太长,能管束这不省心的兄长的地方实在有限。这便导致张大人和颜大人一样,暗地里都被人视为当朝毒瘤,只不过一个张狂些,一个内敛些罢了。

这种事明面上不会明说,但张大人自己必定是明白的,事实上,他不仅不对此感到羞耻,反而沾沾自喜,因为他自觉讨了皇帝喜欢,不少人再怎么看他不顺眼也拿他没办法。

想想张家上下都是心思深沉,行事谨慎之人,也不知怎么就养出这样一朵“奇葩”。

这样一来,倒是让人觉得实在委屈颜大人和这样的货色相提并论了。

不知道是不是张大人自觉自己会被颜大人比下去,又或者是因为颜大人与他同属宠臣,在争夺皇帝“宠爱”这点上存在竞争关系,他和颜大人的关系十分恶劣。更确切地说,是张大人单方面敌视颜大人。毕竟,颜大人鲜少会明确表示自己的好恶。

张大人的敌视十分简洁易懂,他甚至不屑于和颜大人打声招呼,更遑论登门拜访,因此,张大人此次造访颜府,实在是天大的稀奇事。

颜大人本人,却反而没有多少意外。

也许在见到小太子的瞬间,他就猜到了这个结果。

颜大人和那位张大人不一样,他孑然一身,所有的东西都是皇帝给的,自然要为了皇帝做事,也只能为皇帝做事,不管是能见光的,还是不能见光的。

换句话说,颜大人是皇帝扶起来的帝王嫡系,要和世家斗,和外戚斗,和很多人斗。

颜大人要应付来自各方的试探、设计,要应付来自帝王的时不时的猜忌。他确实风头无两,确实权势滔天,可这同时也意味着他被所有人注视着。

在这样的情势下,他如果不城府深沉,见微知著,恐怕是没办法在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活下去的。

这是天底下最荒唐的地方,也是这天底下最残酷的地方。

帝王再荒唐,也终究是帝王。

朝堂再荒唐,也终究是朝堂。

那位因着一句话就贸然上门的张大人恐怕是不会明白这一点的。

乱写ing……

我错了,少年这两章还出不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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