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春宴

京城的春日来得悄无声息,往往还未等人察觉,柳树便抽了新芽。

京里的大人们好设春宴,无论是赏花或是诗会,三五好友小聚抑或是广邀宾客,几乎每日都有大小春宴的帖子递到颜大人府上。颜大人名声自然算不得好,但身为当今权臣,龙椅上那位跟前的红人,对京中各位大人来说,就算只是出于礼节,这帖子也是不递也得递上一通。

不过颜大人,也不是什么春宴都会赴的闲人。

颜大人是京里最难请的人之一,如非必要,颜大人鲜少赴宴,甚至京里大人们互相攀比之时,宴上是否有颜大人也是一项极为重要的标准。

京里有位王大人,是出了名的好热闹,每年春日他家的春宴都会宴请朝中诸位大人、春闱放榜后的各位才子,甚至有些名声响亮但无功名在身的文人也能收到邀请,算是最不讲究门第差别的一位大人。

这位王大人本人本事不大,但家学渊远,姻亲错综复杂,再加上王大人的父亲是两朝老臣,就算背地里不喜王大人作风,也有不少大人会看在王家的面子上赴宴。

这就使得王大人家的春宴上能看到许多奇景,比如二位分属不同党派的大人之间只隔了一张桌子,又或者白身与状元同饮,甚至有在春宴上吵得脸红脖子粗的诗人,每年都能闹出不少笑话。热闹是真热闹,洋相也是真不少,也难怪民间有童谣唱“春宴当赴王家宴,除开王家不叫宴”的了。

这样的宴会,颜大人自然是不会去的。那位好热闹的王大人从数年起便期待颜大人前去赴宴,甚至年年登门亲自来递帖子,软磨硬泡各种好话都说遍了,却也只是年复一年的被颜大人婉拒。

这种事若要放到旁人身上恐怕早就知难而退,但这位王大人颇有种锲而不舍的精神,连着被拒了三五年,今年还是准时上门,亲自拿着帖子前来拜访颜大人。

只是这位王大人坚持归坚持,却也不是真的没有自知之明,对于颜大人拒绝的原因知道得明明白白。

一是往年颜大人只赴几位重臣的私宴,此事众人皆知;二是颜大人确实也没有必要卖他王家面子,毕竟王老大人当年素来不喜颜大人,时不时便要参上一本,在看不惯颜大人的那一批人中也是最扎眼的几位之一。于情于理,颜大人不来才是正常的,甚至王大人这般没脸没皮地上门,其实落在他人眼里不仅失了分寸,还失了格调。

不过在王大人这般奇人眼里,恐怕比起他人评价,能不能请到颜大人才是头等大事,否则也解释不了他这般行径。

不管颜大人心里怎么想,是否觉得这位王大人是块狗皮膏药,颜府今年还是一如既往地友好接待了这位大人。

一番寒暄过后,王大人照旧施展起三寸不烂之舌,尽全力游说颜大人,颜大人亦是同往年一般,礼数周到,面带微笑,不时应和一句。

应对的姿态无可挑剔,只是绝口不提赴宴一事。

王大人心下渐渐失望,但也就在他由于嘴巴都说干也没见颜大人松口,心里已经做好今年也被拒绝的准备时,颜大人抿了一口茶,竟轻飘飘地应下了。

这对王大人来说是天大的好事,连颜大人改主意的原因都没问就风风火火地回去准备春宴各项大小事宜了。

至于因为王大人太过兴奋,逢人便说今年的春宴请到了颜大人而导致今年王家春宴格外引人注目一事,以及春宴宾客名单每日都有增减一事等等,都是后话。

-

京城的春日多雨水,王家春宴那一日,是春来少有的好天气。

说来也是奇怪,这位王大人的运气出奇得好,他家姻亲复杂,亲戚多了犯事的也多,但来来去去少有牵连到他身上的。京里信鬼神的大人多,自然也信福报,恐怕王大人结交甚广也有这么一层原因在里边。

少年收到颜大人要他陪同参加王家春宴的消息时已经是前一晚了。但年长侍女显然是早就知晓,手脚利落地为他置办好了出席春宴的衣饰。王大人不拘小节,但颜大人是讲究人,该讲究的还是要讲究。

尽管消息来得突然,但年长侍女处理好了一切,其余的也会有颜府其他仆从安排,少年什么都不需要做。少年的身份虽早已不同往昔,可只要颜大人不做出什么其他的指示,颜府上下对待少年依旧照旧当主子伺候,吃穿用度样样都不含糊。

没有人猜得透颜大人究竟在想什么,少年亦不例外。他唯一能做的,便是尽己所能地认清颜大人的目的,以做好正确的应对。

少年绝不会认为颜大人带他去春宴是出于好心,但这场春宴也不可能是为了带他去而特意应下的。他清楚对颜大人而言,自己就是个闲暇时拿来逗趣的小玩意,颜大人不会拿他宝贵的时间特意让少年难堪。认清这一点曾经让少年格外屈辱,即使是现在,少年对此也抱着极为复杂的心情。

而比起颜大人的目的,少年更清楚,同颜大人一同参加春宴会受到怎样的注目,会被怎样看待,又会被怎样议论。他用了整整一个冬日让自己平静,告诉自己不要去考虑他人看法,不要去在意他人目光,他没有权利也没有能力阻止旁人对他的伤害,只能通过这样的方式减免些许痛苦。无论这个他人是京里的大人,是所有在曾经的他身份之下之人,是天底下任何一个人,还是……

颜大人。

收起棱角,放下自尊,要柔顺,要听话,要做合格的玩物。

——直到对方放松警惕的那一天。

年长侍女的催促传来,少年深吸一口气,踏出了房门。

-

如若不是要与颜大人同乘,能久违地踏出颜府无论如何都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毕竟自去年暮春起,少年从不曾走出过颜府哪怕一步。时隔一年,沐浴在春日的暖阳之下,一时间竟恍若隔世。

“小王爷近日可好啊?”

颜大人笑着看过来,他今日似乎心情很好,眉眼处的笑意尤盛三分。

“谢大人记挂。”少年低眉,“已经比月前好许多了。”旁的不谈,这幅温顺姿态对如今的少年来说已经不是什么难事,即便是在颜大人面前也不会露出太多错处。

“那便好。”显然颜大人也不是真的在意少年身体如何,轻描淡写地几句带过之后,便开始同少年说起今日设宴的那位王大人。说王大人是个不拘小节的风流人,喜好美人美酒,也喜欢与有才气的文人谈天说地,不论是什么身份都一视同仁,更不在意礼数,因此赴宴也不用在意太多,随心便可。

颜大人说这番话时是闲聊的语调,同他闲聊其实是一件非常享受的事,前提是颜大人的话中没有其他深意,更没有其他陷阱——对颜大人来说,在话中设套就像呼吸一样自然。

少年还没有熟悉颜大人到能够判断他是否话里有话的程度,但对少年而言,在颜大人面前没有一刻能够放松。

他面上带着柔顺的浅笑,不时应和颜大人几句,偶尔试探性地问上几句王家大人的喜好,或是其余赴宴大人的身份。许是这类问题无伤大雅,又或者颜大人今日实在心情愉悦,倒也大方地一一作答。少年一边将这些记在心里,一边又难免对颜大人今日表现出来的好说话有些不安。

只是少年唯一能做的,也只有做好准备,以应对此后可能出现的所有风浪。

-

王家春宴设在京郊的山溪园,距离颜府不算远,但一路过去也废了不少工夫。像少年这般不太适应坐马车又大病初愈的,到山溪园的路程已经足够辛苦。

山溪园是王老大人年轻时买下的园子,传给王大人之后经过王大人的精心设计,如今已是京里大人中公认的好风景,一年四季都有其精妙之处,不过若要从中选个佼佼者,那还是如今这季节最好看。好看到几乎能让人忘记这一路上的疲劳,沉醉在这满目春色里。

正是花开得最好的时候,甫一入园,各色时花便几乎要迷了人眼,令人目不暇接。山溪园的景已是极美,可王家前来引路的侍女竟丝毫未被满园春色压倒。她面容清秀文雅,韵味十足,在这般景色下本该有些寡淡,但脸上的桃花妆与身上鲜艳的衣物恰巧映衬了四周风景,景衬人人托景,一切都恰到好处。王家春宴之精妙,由此可见一斑。

虽说传闻中的王大人时常让人觉得与风雅相去甚远,但从进山溪园起就无一处不妙,再联想到这园子是王大人亲自设计改建的,颜大人口中的“风流人”倒也没说错。

身姿窈窕的侍女一边引路,一边不时轻声介绍几句四周风景。说园中有不少花草树木都是从各地运过来的名贵品种,每日都需要人悉心照料。说这园中好些景致都是王大人亲身设计,请了最好的匠人建造而成。

颜大人也是头一次来这园子,在少年看来兴致远比平日来得好,眼尾唇角俱是带笑,应和侍女时更是格外平易近人,叫引路侍女几乎红了脸。

少年微微低着头跟在颜大人身后,全然没有看风景的心思,只不时抬眼,冷眼看着引路侍女逐渐眉目含情,语调也是柔得几乎能掐出水,看向颜大人的目光含羞带怯,楚楚动人。少年方才便觉得对于侍女来说,眼前人的相貌有些过于突出,妆容服饰也有些过于鲜艳——王家再怎么精益求精,区区一个引路侍女也不该是这种等级,更遑论这侍女此刻明显得露骨的眼神。

少年原本只是有些怀疑,可现在可以肯定,这侍女是王家春宴给颜大人的开胃小菜。京城原本就有转赠美婢的风俗,况且就算颜大人后院里全是美貌青年少年,送到手上的也没有拒绝的道理。

京城里所有大人都是这样的,就算有例外,也不会是颜大人。

无论颜大人心中究竟喜不喜欢这种行为,他表现在外的一切都和京里面的大人并无二致。只是比起颜大人平日里的名声,在这方面颜大人倒是意外的收敛。不会太过低调到反而引人注目,也不会出格得叫人侧目。

他身上好像总会有些极其微妙的矛盾点,乍看之下不过是无关紧要的小小癖好,细细想来却总让人觉得这些癖好不该是颜大人这样的人该有的。

颜大人是个声名狼藉的佞臣,善曲意逢迎,更精于排除异己。他这样的人本该更骄奢淫逸,可他私下里讲究归讲究,却远远不及王大人家铺张浪费。他该是个真小人,某些小癖好里却偏偏有几分真君子的风骨——正如他平日里那副温和面孔。

少年将一切归于颜大人的演技。颜大人的伪装实在面面俱到,实在精妙,即使知晓那张面皮下究竟是怎样的恶鬼,有时还是会有一瞬恍惚他究竟是不是真的恶贯满盈。

实在是令人胆寒的演技。

似乎是感受到了少年的视线,颜大人忽然回头,他眉梢笑意未散,真真是好一个俊美的贵公子。“可是累了?”他如是问道。

少年察觉得到引路侍女略带探究的视线,就像是在判断他这个玩物到底有几斤几两,会不会成为她的阻碍。他不喜欢这样的视线。

少年轻轻摇首,低眉垂眼,避开引路侍女的注视道了声谢。

颜大人状似随意地看了眼引路侍女,唇角微扬,道:“那便走吧。”

-

王家既然设宴,那必不可能让宾客走上太久,说话间功夫,已经到了此次春宴所在的主厅。

只看一眼,少年便明白王家和颜府的建筑风格可谓是南辕北辙。若说颜大人的喜好是低调的考究,那这位王大人便喜欢一目了然的奢华。所过之处金玉随处可见,豪奢到了极致,不愧是“春宴当赴王家宴,除开王家不叫宴”。

仅仅只是春宴的大厅便如此奢侈,实在难以想象王家究竟是怎样的巨富之家。

这便是京里锦衣玉食的大人。

少年不禁想起了定安。容安王府已经是定安顶好的住处,可即便如此,也及不上王家山溪园的千百分之一。定安是边鄙之地,是穷苦地方,定安的百姓为了活下去需要拼尽全力。即便如此,也有许多人撑不过严冬,撑不到春日。而定安的春日,也远没有京城这样繁花似锦。

多残忍啊。

少年静静垂了下眼,再抬眼时,眼中已无丝毫波澜。

看看走近主厅,接到了通报的王大人便亲自前来招待颜大人。王大人今日身着锦服,面上的笑容分外灿烂,衬得他本就颇有福相的面容更加慈祥。这满京城的大人里,敢给颜大人甩脸色的屈指可数,可像王大人这样,面对颜大人的到来能笑得如此真心实意的更是凤毛麟角。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他都殷勤得有些过分了。

这位王大人不仅在颜大人刚开了话头时便摆手示意颜大人免去寒暄,甚至激动到直接伸过手,竟是要直接拉着颜大人去坐主座。

京里大人间为示亲厚,挽手同行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但同样,颜大人入朝多年,除了被龙椅上那位当众挽过手外,从未与旁人如此亲近过一事,也不是什么秘密,甚至称得上是众所周知。

王大人亦应当是清楚的。

前来参加春宴的宾客已经来得七七八八,先不谈颜大人,作为本次春宴的筹办者,王大人自然是视线焦点所在。早就在一行人踏进主厅的时候,众人的实现便有意无意聚集了过来。于是此刻,王大人的举动便被众人尽收眼底,一时间面露讶异者,眼带嘲弄者,忍俊不禁者皆有,称得上一句神色各异。

在被王大人挽住手的前一刻,颜大人不着痕迹地微微侧身,伸手在途中止住了王大人的动作。“颜某在此谢过大人厚意,只是今日是王家宴,颜某是客,这主座还是王大人更合适。”他面带惯有的三分笑意,温和有礼,连弧度都分毫不差。

话说到这份上,王大人自然不好强求,他讪讪收回手,有些无措地摸了摸鼻子,回道:“颜大人说的是,那……这边请。”他示意颜大人前往离主座最近的座次,想来这才是原本为颜大人准备的位置。

“能坐在大人身侧是颜某幸事。”颜大人扬了扬唇,笑意柔和些许。“听闻大人有以桃花作佳酿,不知今日可否有幸一尝?”

王大人双眼一亮,本有些低落的神情几乎在瞬间被一扫而空,灿烂的笑容又挂上他的脸庞。“不过是闲来无事时弄出来的小玩意儿,实在上不得台面,但大人既然这么说了,那一会儿可就莫怪王某人献丑了。”他口中虽说上不得台面,但显然对自己的作品格外满意。

“怎么会。”颜大人又是轻笑一声,微微侧头,看向从方才起便有些无所适从的少年,正巧对上少年投过来的目光。

颜大人的眼中闪过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

少年忽然没来由地心慌起来。

下一刻,只见颜大人唇角的弧度微微一提,双眼弯起,也说不清究竟是何处不同,忽然之间,数不尽的风流意味顺着他弯起的眼尾冒了出来,连带着低柔的语调也带上了似有似无的暧昧意味。

“愣着作甚,过来坐。”

少年的脊背僵住了。颜大人很少会用这种近乎露骨的,**一样的语调同他说话。这种语调几乎是将“玩物”两个字钉在了少年身上,少年能感觉得到周围的大人打量他的视线,黏腻,暧昧,轻视……合在一起几乎令人作呕。

那些视线让他觉得自己全身赤、裸,没有任何尊严。

那些视线仿佛带着实质性的重量,哪怕他再怎样拼命地想要站直,但在那些视线的重量之下,他不得低下头,不得不弯下腰,不得不跪下去。

他整个人都被按到了泥里,不得动弹,不得呼吸。

他快要窒息了。

但他要柔顺,要听话……

少年分外乖顺地,一步一步走向颜大人身旁。

少年始终跟在颜大人身侧,但王大人就像是今日头一次注意到有这么个人一般,分外新奇地上上下下打量着少年。这位王大人的目光里倒是没有令少年恶心的黏腻感,可他看少年的时候,与欣赏一件精美的瓷器并无二致。

“这位是……?”王大人饶有兴致地看向颜大人。

王大人家的宴会自然是不会介意宾客拥美人在怀,只是颜大人平日里不是会将府上养的人带来参加宴会那类人,此次身边带了这么一个小少年可谓是分外稀奇,也格外的引人注目。此刻,四周三三两两交谈的宾客间,低声谈论颜大人与少年者恐怕不在少数。

颜大人再次侧首,瞥了在身侧落座的少年一眼。少年乖巧而恭谨地低着头,眼睫微微颤动。他眉眼生得柔和,眼尾又拖得长,于是眼睫颤动之间几乎是楚楚可怜的。颜大人低笑一声,没有开口,只是转头对着王大人竖起食指,指了指西北方。

定安在京城西北方向。

王大人了悟。“原来如此。”他只说了这么一声,便不再多问,只是以一种更新奇、更克制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少年。

颜大人和前容安王不合一事众人皆知,前容安王之子刚到京城便被送到了颜府,从此再未露过面一事也是众所周知。去年春天这会儿,许多人还在猜测这位前容安王子进了颜府不会好过,能不能留在人世都难说。一年过后的如今,恐怕还记着这位前王子的人都寥寥无几。毕竟在这京里边,最不缺的便是茶余饭后的谈资,区区一个废王之子,又有多少人真的在意呢?

王大人是真没想到,颜大人带在身边的这小玩意会是昔日的容安王之子。在王大人看来,这小少年除了身形有些单薄外,倒像是被好好伺候着的。一年前谁会想到容安王的儿子能全须全尾地在颜府待上一年,身上穿的还是锦缎,一副被精心照料着的模样。虽然龙椅上那位没明说,但既然人甫一到京就能被送到颜大人府上,摆明了就是任由颜大人处理的意思。

颜大人倒是比传闻中要来得仁慈得多。

又或者……

王大人的目光扫过那少年秀致的眉眼。的的确确像是颜大人会喜欢的样貌。是因为这副样貌,还是因为这幅听话的姿态讨了颜大人开心,所以好做他养的小雀儿?

能让颜大人不计与前容安王的嫌隙好好养在府里,这小少年还真是好本事。

况且,高高在上的天潢贵胄居然能忍受一夜之间跌落泥潭的滋味,低得下头曲意逢迎,看样子倒还真看不出是这样的人物。

春宴已经开始,再盯着看便算得上失礼了。王大人虽不在乎礼数,但颜大人是个讲究人,好不容易颜大人今年松了口,王大人不想得罪颜大人,便恋恋不舍地收回了自己好奇的目光。

宴会自然缺不了丝竹舞乐,闻名京城的王家春宴自不会让宾客们败兴而归。伴随着悠悠管弦声,厅中忽然云雾缭绕,一队面纱遮面,宛若仙姬的舞姬款款而来,衣袂翩跹间香风扑鼻而来,引得众位宾客啧啧称奇,惊叹不已。

“这香可是西域的’极乐乡’?王大人好手笔。”颜大人略有些讶异地一挑眉,看向主座的王大人。

“嘿嘿,这可多谢那位小公子家的商队近日往西域跑得勤了。”王大人显然对于颜大人的话很是受用,面上隐带自得,末了似乎是想起颜大人也是见惯了好东西的人,矜持地抿了口白玉酒杯中的酒,对着颜大人竖起拇指又道:“大人才是,这识香的本事王某自愧弗如。”

“碰巧有些研究罢了。”颜大人回以一笑,视线转向四周座席,不一会儿果然在不远处看见了那位首富公子。虽然出身于商贾之家,但这位首富公子是许多宴会的常客,对于不拘小节的王大人来说门第更算不上问题,首富公子出现在春宴上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首富公子正巧望向颜大人与少年的座位,对上颜大人目光的当下便笑眯了一双眼——说来这位首富公子也是为数不多在颜大人面前也笑得灿烂之人——隔空向着颜大人举了举杯。

颜大人亦是回以举杯,随后又转头凑近少年,低声在他耳边解释道:“‘极乐乡’是西域不可多得的珍品。恐怕那位小公子跑上一趟也不过只能得来十来两。”

尽管他说完便拉远了与少年的距离,但他说话时的吐息令少年不由自主地,极不明显地瑟缩了一下。

颜大人凑得很近,声音也压得很低,这是种近乎耳语的姿态,暧昧又亲近。

一旁的王大人正忙着欣赏自家精心调教出来的舞姬,此刻,便有宾客颇为讶异地注视着此处不大的动静。

颜大人早年是做过不少出格事的,当众与美人调笑一类自然不是没有,甚至这类事本身也算不得出格。但那都是早年的事了,如今的颜大人明面上收敛了不少,温和守礼的假面丝毫破绽不露,已经许多年没有当着众人的面与人调笑过了。时隔许久见颜大人这幅作派,感到稀奇也是难免的事。

这是见过早年颜大人的宾客的想法,与少年的看法自然是不同的。

少年想,在旁人看来,恐怕他这个玩物是真的很得颜大人喜欢,颜大人今日既然想让玩物这个标签钉死在他身上,事已至此,他也只好演好这个角色了。

要柔顺,要听话……

他的尊严早就被颜大人踩在脚底,这不算什么的。这么久了,他不至于连这点事都做不好。

于是少年学着颜大人所做,凑到他耳边轻声问道:“大人家中可是也有此香?”

王大人侧头欲与颜大人说话,恰巧看到这一幕。他将欲说出口的话咽下,端着酒杯饶有兴致地注视着颜大人与少年二人动向。

颜大人像是被少年称得上大胆的举动取悦到,眼中的笑意几乎要从中溢出来一般。“自然是有的。”他撑着头,饮尽杯中酒,将酒杯轻轻推到少年面前。

这便是要让少年斟酒的意思了。

少年安静地捧起酒壶,为颜大人斟满酒,甚至面带温顺笑意,主动将酒杯递到颜大人唇边。乖顺到了极点。

颜大人眉梢一扬,便也就这么就着少年的手抿了一口杯中酒。

“颜大人,有一事不知问不问得啊?”坐在另一侧的大人忽然开口问道。这位大人或许是酒量不佳,推杯换盏间显然已有几分醉意。他的目光略有些放肆地在少年的脸上,身上四处游移。那是种令人极为不适的的视线。

“有何不可。”颜大人斜眼看向那位大人,姿态闲适而慵懒。

其实这姿态是有些轻慢的,但那位问话的大人地位比不上颜大人,不会,也不敢有任何意见。更何况这位大人明显已不胜酒力,满眼里都是颜大人身侧的少年,注意不到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

那位大人嘿嘿笑了两声,眼神暧昧地流连在少年脸上,压低声音大着舌头道:“不知……滋味如何啊?”

少年为颜大人斟酒的手僵了一瞬,不由自主放下了酒壶。

颜大人静默了半晌,忽而低低地笑出了声。他笑着揽过少年的腰,将他揽到怀里,低柔的声音如羽毛擦过少年耳侧。

“**。”

**。

少年死死压抑着几要掐入掌心的指尖。

他迎着那位大人愈发露骨的视线,缓缓地、轻轻地扬起一点唇角。像一个不甚明显的笑。

这春宴上每个人都在笑。灿烂的、讨好的、谄媚的。真真假假,难以分辨。但无论是怎样的笑,终归是个“笑”字。而这字落在笔尖,是个跳跃的、不值得信任的字。

放在此处正合适。

少年又抬起一点唇角,弯起眉眼,露出一个极尽柔软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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