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心愿

秋光下,少女细软的发丝柔顺如瀑。

谢衡疏看着她垂落的两缕碎发,道:“小姐,这儿露水重,当心洇湿了裙子。”

正是清晨,此面背光,是太阳照不到的地方。

那夜间凝成的露珠,便没来得及散去。

季容觉得这话有点道理,将要起身时,一低头,才发现阿衡竟然将她四周的杂草都拔光了。

也难怪,刚才腿上没了那种毛刺刺的感觉。

舒坦多了。

垣墙里面的动静已经停了,便没了听下去的意义。季容站起身,拍了拍手:“这就完事了,也太快了些。”

说罢,她又摇摇头,重重地叹息一声。

谢衡疏唇角噙着丝笑意,垂手问她:“小姐是觉得不够么?”

“当然不够啊。”季容理所应当地看他一眼,月棱眉微蹙,“他们要害我,怎样我都觉得不够。”

望着她气急败坏的模样,谢衡疏头一次开始思忖,他当初那个挑断手脚筋后再扔回来的决定,到底对不对。

要不将人捉回来,再打上一顿?

“诶,对了。”季容突然叫住他。

谢衡疏含笑凝睇,示意她接着往下说。

“你还不知道吧,今日挨打的几个,就是沈家同山匪勾结的那几人。”她朝周围看了圈,压低声音道,“还是被人挑断了手脚筋,给扔回来的。”

竹影摇动,在墙垣上留下斑驳痕迹。

季容盯着他看,皱眉问:“你怎么不说话?怎么,难道你不高兴吗?”她迫不及待地分享喜悦,哪能被人这样无视。

几乎是一瞬间,她的面色就冷了下来。

俩人在漳都山所经历的一切,难道都是假的不成?连仇人他都不在意了?

谢衡疏回道:“多谢小姐告知。奴是觉得,仅仅挑断手脚筋脉,似乎太轻了些。”

季容的面色由阴转晴,赞许地看了他一眼。

“嗯,我也觉得是轻了些。”

谢衡疏轻声问:“那小姐认为,该当如何呢?”

季容不假思索:“光是断了手脚筋脉有什么用嘛,至少、至少也应该打断一条……”她忽然停下,发觉自己的想法似乎有点儿恶毒,遂叹了口气,“罢了,我跟你说这些干嘛,也没有什么用处啊……”

就算告诉了阿衡,那又有什么用,他总归不可能去干这些事。

然而面前的阿衡却笑了,俊美面容缓缓舒展开:“小姐放心,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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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阳太守府。

今日临阳郡的诸多官吏、凡是说得上话的贤达们都来了,皆汇聚于这个花厅之中。

众人是被钟太守召来,商议剿匪事宜的。知道钟太守是下了决心,一定要将此案摆平,一个个都不敢推脱。

花厅中摆着数十张酸枝木交椅,众人宽袍博带,正襟危坐,顺着钟太守的视线,看向他身侧的那个年轻人。

“这位大人自金陵来,临阳改修河道,谢大人是此番朝廷派来的钦差。”钟太守温声细语地同众人介绍他身侧的青年人。

是朝廷派来的钦差,地位自然非同凡响,众人纷纷起身见礼。

那青年略一回礼,随后命众人坐下:“我年纪轻,这次来临阳,一为河道改修,二为寻人。还要仰赖诸位多加照顾,不敢受各位前辈礼。”

从容不迫的气度,愈发验证了众人心中,他身份不凡的猜想。

捕捉到他话语中的词句,有人问道:“不知大人,是要寻什么人?”

谢康笑了笑:“是个亲朋家的孩子,自幼走失,近来有人透露,似乎曾在临阳郡见过他的踪迹。”

众人听了,齐齐表示会用心帮着寻找。

寒暄片刻后,钟太守继而问道:“临阳匪患,兹事体大,今日请谢大人和诸位过来,便是想要商议对策,将其缴清。”

临阳匪患一事,最近闹得沸沸扬扬,其中最为瞩目的,便是沈氏嫡长子失踪的案子。沈氏子失怙,身为外祖的季宏深,必然是要为他出头的。

众人眼观鼻鼻观心,待季宏深说完后,才开始点头附和。

钟太守也料到会有此情况,不过他唤众人来的目的,可不是这个。

季宏深早就答应过,愿意出这个大头,既如此,那剩下的这些平摊下去,倒也没多少。匪患摆在眼前,又有沈家这个活生生的案例摆着,众人都不想下一个是自己。

几轮商讨下去后,都答应了下来。

事情进展顺利,如此,钟太守也没有留人的打算。

太守府外,谢康上了一辆朱漆马车。一青衣长髯的男人坐在侧面,给他斟了半盏茶,低声道:“主子,季宏深因为外孙被绑的事,这回可是出了大价钱要剿匪。”

谢康揉了揉眉心,问:“上回听你提过,方才见他谈吐举止不俗,倒不像是普通商户。”

青衣男人顿了顿,方道:“他是景熙五年的榜眼。”

谢康稍稍坐正了些。

若是他记得不错,如今朝中好几位高官,都是景熙五年中榜,从而入仕的。却不想这小小的临阳郡,居然还有一位景熙五年的榜眼。

那男人又道:“他岳父是林左丞,亦是他当年的座师。当年,他险些卷入绍宁三年的事里,这才匆匆辞官来了临阳。”

谢康眯了眯眼。

绍宁三年,指的自然是当今与其几个兄弟夺嫡之事。

当年先帝一怒之下,连杀二子,又斩杀了无数人,令朝野上下震撼。这位能活下来,倒也是本事。

谢康轻轻敲叩着窗沿,沉吟片刻,缓声道:“好了,暂且不必管这些无关紧要的,那件事,还是尽快先布置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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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离开后,季宏深留在了太守府。

他径直了当道:“我不要别的东西,只要这些匪徒的命,只要事情办妥了,我多些花费也无妨。”

钟太守沉声道:“这些山匪在临阳横行已久,此番剿匪,不一定能够顺利。”

季宏深是知道的。

只是这一回,这群人触碰到的,是他的底线,由不得他不动怒。故而才不惜一切代价,也要这些人的项上人头。

“此事,还要劳烦你替我继续瞒着了。”他道。

钟太守看了他一眼,无奈道:“你心中既然有所顾虑,怕他心里有想法,干脆将亲事作罢算了。不如,考虑考虑我家的?”

为着季容的名声着想,季家对外称被劫走的是外孙沈怀铮,然钟太守却是知道内情的。

季宏深不动声色看他一眼:“考虑什么?”

“修言哪一点不好了?我看他待阿容也挺温柔的。”钟太守道,“何况我们家又不是这迂腐的人,你担心的事,绝不会发生。”

季宏深轻摇了摇头,以示拒绝之意:“容容被拙荆惯得无法无天的,得找个能拿捏住的方可。”

钟太守哼道:“我家老大脾性温和,你还怕拿不住他么?”

季宏深沉默一瞬,不想再跟他纠缠下去,遂笑道:“府君家的公子,岂是容容能配得上的。”

钟太守却道:“诶,就他那样,还被你夸得天花乱坠的。”

“罢了罢了,你既然不愿意,那就以后再议好了。”

吃了盏茶后,季宏深起身告辞,一路上,他都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一家有女百家求,并非坏事。钟璞方才所说的话,也确实在他的顾虑范围内。是故,此番就连褚家也不知道,真正被山匪劫走过的,是容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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葳蕤苑中的三两株海棠开了,糜丽的花瓣盛放在枝头,竟比三春更为耀目。

季容在院子里赏花,又叫人备了纸笔,照着那几株海棠画了起来。

她不太擅长画画,涂涂抹抹的,终究每个章法。

“三姨母,这个花叫什么呀?”沈怀铮在边上问她。

季容道:“是秋海棠。”她在一张废纸上写下了这三个字,读给他听。

沈怀铮的年纪,正是好学的时候,便跟着她读了起来,兴奋得咯咯直叫。

院外,听着里面的动静,听着季容教沈怀铮认字时,柔软温和的声调,他一时间听愣住了。

从前,从前,容容就是这么教他的。

现在换了个人。

双拳紧握又松开,指甲缓缓嵌入肉里,他却感觉不到疼痛。

心口处坠坠的疼,连呼吸都瘀滞住了。

等回过神,甜软的气息叫他晃了一晃,才发现季容已经站到了他跟前。

“阿衡。”

季容仰着脸唤他。

谢衡疏垂眸看她,问道:“小姐有何吩咐?”

季容将手里的一卷书递给他:“这个是我院子里的小账册,你抄录一份出来。”

谢衡疏应了声好。

季容随后好奇地看着他,问道:“阿衡,你的字这样好看,你幼年时,在家中学的吗?”

谢衡疏摇了摇头:“不是。奴在家中时,尚且不会写字。”

“啊!”季容更惊讶了,“你竟然是自学成才?这世上,真的有这样的人吗?”

风穿而过,一阵扑簌之声。

谢衡疏在这阵风中温和了神情,眸光里泄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柔色,似是陷入了一场回忆当中:“是从前,有一个人手把手地教给奴的。”

教他写自己的名字、教他写她的名字、教他……

季容不禁说:“那他对你可真好。”她觉得,自己可没有这样好呢。

谢衡疏点了点头:“是啊,她待奴很好,很好很好。”

“那你以后,可也得对他好才行啊。”季容感慨道。

谢衡疏声音温和:“会的,一切都会如小姐所愿的。”

她想要的一切,他都会双手奉到她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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