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个失踪的,极有可能是暗害嫡枝的主谋的几人,突然回来了。
这个消息像阵风一样,一下子传遍了整个沈家。
几人都是被扔在自家院子里的。最初发现时,家里人看着地上卧着个一动不动的人,还以为是具死尸,甚至拿棍子戳了好几下。
等大着胆子走近了,才发现是被布堵住了嘴,无法出声呼救。
事情很快传开,季含玉闻讯,又带着季容回了趟沈家。
一辆青漆马车缓缓在沈家大门前停下,随着车身一颤,车帘微晃,一片亮光自车门开阖处逐渐照进来,犹如凿开了一线天窗。
弯身下车时,身侧响起一道低沉声音:“小姐,那卷书,奴已经尽数抄完了。”
季容一愣,下车的动作顿在那,看了眼季含玉已经入府的背影,她迟疑着转过头,看向少年递过来的书卷。
那书卷被他修长苍白的手紧握着,稍稍一使力,手背上的青筋便乍然迸现出来。
谢衡疏接着道:“请小姐过目。”
片刻,季容伸手接过那卷书册,从这簇新的模样便知,是刚刚才修编在一块的。随手翻了翻,一阵古拙之气扑面而来。
整卷书册,从头到尾都眷录得一丝不苟,甚至连涂抹的痕迹也无,苍劲的字迹仿佛要从纸上跃出。
竟是完完整整的,将那卷书抄了下来。
她不禁有些讶然:“这么快就抄完了?”不多不少的字数,她都想好了至少要抄个三五日,没想过让他连夜赶出来的。
要不要告诉阿衡呢?
季容犹豫了许久,最后怔怔然地想着:算了,还是不说了吧。
反正抄都抄了。
谢衡疏站在她身侧,语调十分坦然:“小姐昨日突然交代,奴担心小姐急用,便不敢耽搁。”
唉,她新收的这小奴,果然勤快得很。不枉费她冒着梦魇的风险,将他给留在了身侧伺候。
季容睁着眼,想要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却只是不期然撞入了一双幽深的眸子。
仅是一瞬,便急急忙忙地退了出来。
随手将已经抄好的书卷扔回车厢里,季容胡乱点了点头:“嗯,这还差不多,以后……以后你也要记得这样才好。”
说罢,她最终踏下最后一步,手忙脚乱地理了理裙摆,几乎可以说是头也不回地走了。
毫无意外的,这次正厅中,坐满了沈氏阖族的人,乌压压的一大片,挤满了整个正厅。
厅中已然静了许久。
季含玉端着茶盏,漫不经心拨动浮沫,时而低头轻啜一口,好似对此事并不上心的一番模样。
然而众人皆知,并非如此。
季容一个个看过去,才压低声道:“大姐姐,那几个人还是没来。”
季含玉只是扫了圈,便知厅中少了谁。
“砰!”
一片寂静之中,茶盏被搁置在桌案上,季含玉唇角含笑,眼中凝了一层寒霜睇过去:“上回说,人不见了,族里也乱成了一锅粥,帮着找了好几日。如今听说找回来了,算是件喜事,怎么不过来一趟,让大家也跟着高兴高兴?”
厅中众人神色各异。
季容冷眼看着几人的面色由羞转愧,又由愧转忿,最后竟有几分恼恨怨怼。。
她在心里划拉了一个小本子,歘欻欻的,全都给他们记了上去。
就算不是他们,那肯定也是他们一伙的人,一个都不能放过!
一旁的沈悉突然轻笑一声,食指轻点着扶手,意味深长道:“阿嫂,他们是被人挑断了手脚筋,给扔回来的。”
手脚筋被蓄意挑断,被发现时早就错过了最佳时机,即便再怎么注意修养,此后也与废人无异。
季含玉有些惊讶:“这是又上哪儿得罪人了?”
有不少人的神色都不大对劲。
忽然间,一名两鬓染霜的妇人站了起来,指着上首怒声道:“季含玉,你不要太过分!除了你,谁还会干下这样的事?”
微光下,季含玉只是淡淡瞥了她一眼,轻扯着唇,似嘲非嘲:“我?我都挑断了他们手脚筋,还有什么送回来的必要么?留这么大个把柄给你们,好用来抓我自己?”
她最后一句尾音拖得长了些,眸子斜斜朝那妇人睨了一眼,却并未多看。
“若不是你,还能是何人?”那妇人伸出的手不断发颤,开始哭自己命苦,“我儿才这个年纪,就被毁了啊!”
季容撇了撇嘴,嘟囔道:“这是多行不义必自毙。”她大姐姐要是干了,犯得着不认么。
唉,不过她可真想知道,这事到底是谁干的。
这句话声音不大,然夹杂在那妇人的恸哭声中,一下子就捅了马蜂窝。
一赭衣老者怒声道:“季三姑娘,你这般,岂是同长辈说话的样子?”
季容盯着他看了好几眼,逐渐想起来,他就是前几日,那个最多嘴多舌的长舌男人,让她半点好感都没有的一个人。
她的脸色一下子就黑了。
正厅当中的首座旁,纤细的少女站在那,声音清润若山间一泓清泉:“我一个外人罢了,论什么长辈不长辈的?”
被她拿之前的原话堵了回来,那老太爷涨红了整张脸,突然靠在椅背上大口喘息着,险些背过气去。
待她说罢,季含玉方命侍从去将那几人带过来:“挑断手脚筋,定是他们在外惹了祸事,却不能因此就将从前的过错一笔勾销。”
几人是躺着过来的。
瘫软在竹椅上,没有半丝气力。
季含玉正要处置,那几人率先哭得不像样子,一个个都说着自己定然痛改前非,再也不敢了的话。
就连一旁的郭氏,也被他们哭得有些于心不忍:“含玉,反正他们已经……”
“母亲是觉得外人比自己亲孙儿都重要?”季含玉稍稍侧目,丢了一句过去。
郭氏被堵住话口,便讪讪笑了两声,没多说了。
季含玉没打算过多为难。她知道这位婆母的性子,最是心软不过,从前丈夫新丧,沈氏那些族人想要欺负她时,婆母也多有维护。
她如今见着这些人的凄惨样,难免生出些同情。
唯一能制住季含玉的郭氏都不再言语,众人便知道事情已成定局。
最后在见官和五十板子之间,一个个都选择了后者。
谁都知道季宏深和钟太守交好,且听说季家在金陵也有些关系,要是见官后在里面做些手脚,这哪里还说得清楚。
五十板子虽吓人,众人都想着还能搏上一回。
很快,厅中的座次便被一一撤下,布置好了数张条凳,各种器具也都准备妥当。
留了几个监工的后,众人都退了出去。
“大姐姐,就这样留着他们吗?”出厅堂时,季容忍不住问了一句。
季含玉唇角轻勾,低声道:“放心,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看着她眼中的那点儿笑意,季容恍然大悟。
出厅堂后,季含玉立在爬满紫藤的垣墙外,静听着里面众人的哀嚎声,眉眼间蓄了一层冷意。
一个着月白色曳撒的男子缓步走过来,身影再垣墙上投出一小片阴影。
沈悉抬头看了看瓦沿上折射的碎光,方才轻声道:“母亲心软,她方才一时糊涂,你不理会就好了,又何必当众这样说她。”
季含玉冷笑,转头看了他一眼:“用得着你来管我?”
沈悉神色顿了顿,方道:“我并非此意。”
季含玉拍了拍衣袖上的灰尘,有些不耐烦地问:“多少下了?”
侍从回道:“夫人,已经打了二十五次了。”
“使点力气出来,别跟没吃过饭似的,我看这些人喊的比他们打的都卖力。让他们快些,我等得烦。”
这番言外之意,沈悉倒是听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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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容带着沈怀铮在外面玩。
虽然被打发了出去,不许她看,也不许她听,不过还是由沈怀铮带路,俩人又偷偷转了回来。
找了个没人的小角落,偷听里面的惨叫声。
季容听得津津有味,沈怀铮却觉得怪没意思的,不一会儿就扯她的衣袖:“三姨母,我们走吧?走吧走吧?他们叫得难听死了,我耳朵好疼。”
季容才不肯走。
她继续蹲在这儿听。
“你就不能忍一会嘛?忍忍,忍忍也就过去了。”
她几乎是扒着墙,差点把耳朵给贴上去了。
“小姐。”
清冽温润的声音传来时,季容豁然睁大眼,一下子被钉在了原地。
她转头看去,正好对上一张俊美无俦的脸,忍不住问:“阿衡,你怎么在这儿?”
谢衡疏替她拔出一旁的杂草,温声道:“小姐躲在这,有好些人都在找,奴是一路寻过来的。”他朝垣墙看了眼,“马上就打完了。”
果然如他所言,随着阿衡话音一落,最后一板子也落了下去。
今天,也是努力干活、讨容容开心的阿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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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处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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