疾风打过,一连串桂子扑簌而落。
季容回想许久,终于忆起那日在外院狭小简陋的小屋中,混着满室的苦涩药味时,她让阿衡养好了伤,再来她院外伺候。
她一向健忘,有些不重要的事情放上几日,便会忘个一干二净。
又哪里记得清呢?
这么快就将伤养好了吗?可明明才过去几日而已啊,哪有人的伤能好得这么快。
季容困惑地看着他,问道:“你的伤势,都已经好全了吗?”前几天还躺在榻上喝汤药呢,一转眼怎么就……
平日里,她就是划破手指,想要完全将养好,也得要个七八日才行。
“我说的是让你把伤养好了再来。”季容蹙着眉心看他,隐隐有几分不悦,“要是还没好,就不要来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苛待你。”
树影摇晃,松针落了一地。
谢衡疏肩上落了些许松针,他抬手轻轻将之拂落,回道:“小姐放心,奴的伤势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余下的地方,并无什么大碍。”
“旁人要是问起,奴绝不会牵连小姐,是奴自己想过来罢了。”
季容瞪他。
瞪了好一会,眼睛都酸痛了,他也没反应。
她不禁又有些气。
不过……她抬眸,将面前高大挺拔的小奴隶上下打量了几圈,小奴隶面容俊美,身形劲瘦而不显单薄,衣衫干净整洁,似乎还能嗅到淡淡的皂角味道。
至少,她现在很喜欢这个小奴隶。
季容唇角扯出来一抹浅淡笑意,满意地点了点头:“以后,你就在院外伺候了。若有什么不懂的,可以去问乐剑,或是去找池明问问。”
乐剑是爹爹的侍卫,跟了爹爹许多年,有时候,爹爹会派乐剑过来保护她因此,乐剑对葳蕤苑的事十分熟悉。
而池明则是她惯常用的一个侍从,同阿衡现在一样,也是在院外伺候的,专为她负责些前院的事。但凡有什么往前院传的话,或是出门办事的活计,都是交给池明去做。
谢衡疏微一颔首,高大的身影立在那儿,十分乖巧:“多谢小姐。”
有个俊美无俦的侍从立在院门口,季容心里舒坦多了,方才的气闷消去些许。转过身,提着裙摆跨进了葳蕤苑。
望着她的背影,谢衡疏笑了笑。
他发现,自己似乎每受伤一次,便能叫她心软一分。
倘若……
谢衡疏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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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容入内,本要歇下,却突然想起褚越前几日隐晦提起的书。
那几本书,她确实是有的,突然就想翻来看看。
如此想着,季容起身前往书阁,先是在下层看了看,没见着,便又搭着梯子到书阁上面找。
终于,在书阁最上层翻着了。
“小姐,可是找到了?”采露仰着脖子问她。
季容一点头,要将书卷先递给她:“来,你快接着!”
正当她高兴地要下来,清风微动,卷册翻开,她才发现这书放了太久,已经开始发霉。
霉点四处遍布着,这书,总归是看不成了。
不但看不成,爹爹给了她,是顺带将保管的责任也给了她的。
换做是别的,还能想法子修复,可这卷书……季容的视线逡巡一圈,最终叹了口气,只能再抄录一遍了。
“小姐,你快下来吧。”采露在底下催她,“奴婢、奴婢可要扶不住了。”她胳膊酸酸的,手也有点儿麻了。
季容嘟嘴道:“才这么会呢,你就坚持不住,真是的。”她拿着那卷书爬下来,又一页页翻过去,一阵地烦乱。
她不是很想抄。
但要是不重新眷录一本,爹爹到时候问起来,肯定会说她的,她一点儿也不像挨说。
季容想着就觉得头疼。
她不舒服了,索性不想再管这件事,直接将书卷往床头一放,倒头睡了过去。
第二日一早起来,那个玄衣少年便已经守在院门口了。
季容微微有些惊讶。
她这儿是不需要那么早来伺候的,池明多半是用午膳前再过来,也不知是不是他忘了同人说。
思及此,季容蹙眉问:“池明没同他交代,每日过来的时辰么?”
“交代了呀!”采露道,“昨日我亲耳听到,池明同他交代午时来就行了。今日他来时我也说过一遍,但他不肯回去。”
季容没有多想。只觉得或许是刚换了个新地方,想要好好表现表现吧?何况他本来就挺勤快的。
不过人来都来了,总得找点儿活做。
思忖片刻后,季容玩味一笑,冲着院外招了招手。
谢衡疏入内,轻声问:“小姐有何吩咐?”
季容斜靠在一株松树上,勾着唇角问他:“上回问你识不识字,你说略识得一二,那你会不会写呢?”
她指尖缠着一缕秀发,揉出一圈圈的弧度。
晨曦照在少女的发丝上,化出一缕一缕的金色波光,随风微动。
叫人心旌也跟着摇晃起来。
谢衡疏敛眸,掩去心中思绪,竭力压制着那逐渐蔓延开的点点星火。
可心动不能自控,又岂能被强行压抑住。
苍翠老松下,少女伸指轻点着他,略一挑眉道:“这回,你可得如实告诉我。”想了想,她故意装出一副凶狠的样子,威吓道,“不然就把你扔了!”
她生得娇媚,一身肌肤更是欺霜赛雪,即便故作凶狠,也没人会觉得害怕。
然不知是不是这样的威胁起到了作用,很快,那个小奴便点了点头,回道:“奴会写字。”
会写字啊,那就好办了。
本来只是早起无聊,试探性地问问,却没想到,他竟然真的会。
不过季容还是不大放心,叫人拿了笔墨出来,让阿衡写给她看:“将你的名字,写与我瞧瞧。”
谢衡疏依言,写下了“阿衡”二字。
笔力苍劲,力透纸背,棱角之间尽显锋芒。
她惊奇地发现,阿衡竟然写得一手好字,且这字比她所见过的,大部分的字都要好。
季容抬起头,面色有些复杂地看着谢衡疏。
他的出身,应当是很不错的吧?只是不知道什么缘故,会沦落到他们家为奴。
季容将那卷书拿出来,交到他手上:“今日这儿没什么事,你将这卷书抄录一册。”
谢衡疏接过书卷,温声应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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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郊别庄。
谢衡疏是趁着夜色赶来的,他到时,几个黑衣侍从早已候在院中。
“主上,已经尽数安排好了,人都带来了。”江逸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道,“属下这次分外小心,并未留下什么踪迹。”
谢衡疏点了点头,神色平静地扔下了马鞭,摩挲手中一卷书册:“人在哪?”
这处别庄底下有一密室,入口却不在屋内,而是在院子里。
侍从引着谢衡疏往密室而行。越往里走,越是能听清楚里面的嚎叫声,分外的刺耳。
他略皱了皱眉头,立即有侍从领会,匆匆往里间走。不一会儿,那凄厉的嚎叫声便停了下来。
直至走到尽头,由着两旁墙上烛火的光亮,才看得到那嚎叫的几人口中都紧塞着布,再也嚎不出来。
那几人被五花大绑着扔在地上,眼睛亦是被蒙住的。
一道道鞭子抽上去,他们身体不断地扭曲躲避。
密室中无人说话,只余长鞭破空的声音,还有抽打在皮肉上的“咻咻”声。
看了片刻,谢衡疏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敲着手中书卷,唇角缓缓勾起一抹弧度。
从密室出来后,江逸低声问道:“主上,这些人该怎么处置,可要——”他以手刀比划在脖颈处,轻轻抹了一下。
毕竟,若非这些人,上次主上也不会身陷险境。
“这样,岂不是便宜了他们?”谢衡疏笑着反问,眼底浮上了一丝兴味,温声道,“挑了手脚筋,再扔回沈家。”
深夜,清冷温润的声音里,犹似裹挟着三分笑意。微风缕缕,周遭却仿佛陷入了一阵凛然森寒之中。
见他手中一直拿着卷书,江逸道:“主上出门,怎么还带着这个?属下替……
他指尖将要触上的前一刻,谢衡疏侧身避开:“别碰。”他拿起手中书卷看了眼,神色晦暗不明,“此事与你无关。”
她让他眷抄的书,今日尚未抄完,只能趁着夜里再多费些工夫了。
16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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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密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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