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对视片刻，布歌率先不耐烦了。

“你这眼神很讨人厌哎。”

罗讥讽地笑了起来。

他这不以为然的态度难道不讨人厌了？

罗不理会对方的话，反而恐吓道：“珀铅病是传染病呢，你知道吗。”

布歌瞪着眼睛看他：“……不可能。”

“哈？为什么？”

“如果珀铅病是传染病的话，涅瓦纳不会允许你们上岛。你们既然被带到这里了，就说明珀铅病不是传染病。”布歌说，“而且你们一同旅行很久了吧？这个人没做任何防护，身上也没有白化症状。既然不是急性传染病，那么这病会大规模爆发肯定另有原因。”

“……”罗安静下来，片刻后露出苦涩与憎恶交加的眼神。

连这么小的孩子都能分辨出来事实真相，而政府却不管不顾地任由流言传播，将真相隐瞒下来。直到今天珀铅病都被认为是传染病，直到今天他都被当做病原体的白色妖怪对待，进出任何一家医院都会被警卫追赶。

他冷冰冰地说：“是不是传染病都无所谓了，反正我活不了多久了。最多还有几个月我就会死。”

布歌凝视他几秒钟，然后一言不发地收回视线，直接转过身，打开门走了。

罗原本苦大仇深的眼神逐渐呆滞，愣愣地注视了被关上的门一会后，突然开始猛跺脚。他气不过，转头看向柯拉松，大吼道：“柯拉先生，你看看他！那家伙到底是来干什么的啊！”

柯拉松为他刚改口没多久的敬称陶醉了一会，然后才在罗又一次怒吼后回过神。他脸上那种喜不自禁的笑容收敛了一点点，伸手摸了摸罗的头。

“我也不知道。”

罗乖乖低头，偃旗息鼓。

他眼神往窗外看去，正好看到布歌的背影。

他嘁了一声：“奇怪的家伙。”

-

他们被关了整整两天，所幸威尔莫特没有收走他们的随身物品，才没让小孩子饿肚子。

第三天时，威尔莫特才好像终于想起他们了一样。

这个和柯拉松前任务对象一样声名狼藉的女人踩着厚底长靴走了进来。她的长发打着卷落下来，唇角蓄着点冰冷的笑意，墨黑的眼眸如不见底的深潭一般，看不到半点光亮。

她的目光在柯拉松和罗之间移动了一个来回，而后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你们给我那小家伙灌什么**汤了？能哄得他主动替你们说情。”

柯拉松只是眼神微变，罗可没有那么好的心理素质，他直接将防备的神情挂到了脸上。

这女人并不是气势外显的类型，前几天他们贸然闯到岛上时，她态度都还要平淡些，结果再一见面，就刚刚那一句话，她语气里的厌烦和攻击性都要溢出来了。

威尔莫特随意将钥匙在指尖转了一圈，然后抛给了身旁的部下。她扫了罗一眼：“行了，过来吧你俩。不是要去看医生吗？赶紧看完赶紧滚。”

她身后站着个穿黑西装的高大男人，看着便是个擅长战斗的好手，看过来的目光中隐含锋芒。

“这家伙带你们过去。”威尔莫特说，“闹事儿的话就等着死在这吧，明白吗？”

她没给两人开口的机会，交代完后就直接离开了。柯拉松和罗则被带离房间，一路随着那黑西装的男人向岛屿深处走去。

这一路越走，柯拉松就越是心惊。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座岛屿几年前还是座荒岛，但如今被为威尔莫特选作她组织的大本营后，短短几年的功夫，这里已经变得有些像是要塞的感觉了。海岸附近的瞭望塔和大炮等就不说了，岛上道路被修建平整，四通八达，设计合理，便于运输，甚至每隔一段距离还安排人手站岗，同样是穿着黑西装、站得笔挺。

这可不是海贼或是山贼会有的作派，这感觉更接近于海军训练的正规士兵，或是王国豢养的军队。

他默默在内心记下了地势分布和道路规划，准备回头撰写成报告递交回海军本部。

堂吉诃德家族未来或成海军的心腹大患，这黑港估摸着也好对付不到哪去。

他们很快来到一片建筑跟前。这白色的建筑看外形不像是医院，反倒有种研究所的感觉，外面同样有站岗的人。考虑到这些医生都是他们强掳来的，这些卫兵说不好是在保护还是在看守。

带路的西装男人敲响门过后，很快有人从里侧打来了大门。

那是个看着有些瘦弱的年轻男子，穿着白大褂。他半个身子躲藏在门后，看过来的眼神有些警惕。

“这是来岛上求医的病人。”西装男人只介绍了这一句。

对方礼貌却满含戒备地说：“病人进来就可以了吧？”

西装男人侧了侧身，表情丝毫不变：“请。”

那人这才将大门完全打开。

罗一头雾水地走了进去，看着那扇大门在身后阖上，将西装男人的身影隔绝在外。

这栋建筑的内部整洁干净，墙壁都被刷成了白色，空气中有些消毒水混杂着药草的味道。这是私人拥有的岛屿，没有其他病人来访，来往的只有医护人员和医生。

罗无端有点紧张。

尽管这半年来，已经经历过无数次这样的情景了，但再一次面临这种情形时，他还是无法习惯。

罗皮肤上的白斑已经清晰可见，拥有丰富医疗经验的人看一眼就能识别出这特征明显的病症。以往他只要一出现在医生面前，被看到脸上身上的白斑，警觉的人就已经按响警铃、叫来警卫驱赶他们了。

带着白色绒毛帽子的男孩强撑着没有低头，只若无其事地移开了目光，并不与对方对视。

……这里是□□组织的私人地盘，他们既然带他进来了，就应该不会再追捕驱赶他们了吧？但这些医生看起来跟他们关系不是很好的样子……

好在，那穿白大褂的年轻男人只看了看他，就先行一步在前面带路：“……请往这边来。”

罗稍微松了口气，一直悬着的心落下了一点。

在他身后，柯拉松伸手，用力揉了揉他的头。

助手领着他们进了医生的办公室。那位医生正坐在桌前，见他们进来后，态度温和地说：“请坐。”

罗端端正正地坐在圆凳上，动作甚至看起来有点拘谨。柯拉松则站在他身后，双手抱臂，默不作声地站在那里。

医生的视线落到罗面孔上，神色中闪过几分意外：“还真的是珀铅病……想不到弗雷凡斯还有幸存者。孩子，你离开后，有见到过故乡的其他人吗？”

罗沉默片刻：“……没有。”

“我有相熟的朋友是弗雷凡斯的人。”那医生微微叹道，“那之后，我也再没有收到过他的联络了。政府明明知道珀铅病不是传染病，却放任流言传播……独自一人活下来，真是辛苦了。”

弗雷凡斯已经是被从地图上抹去的国家。时隔许久，再听人以这样温和的口吻讲起故乡，罗难免动容。

罗僵硬了片刻，而后闷声道：“……不是一个人。”

曾经是一个人，但现在已经不是了。

因为有个笨蛋一样的大人，会抛下任务和仇恨，带着他满世界的去找医生。

“…………”

听了罗的话，柯拉松感觉自己的心柔软得不可思议。他没意识到自己看着身前那孩子的眼神有多么柔和。

医生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也感觉心情轻松了一些。他微微地笑了笑：“这样啊……那真是太好了。”

罗这次总算是撑不住了，面颊微红，别开了脑袋。

一旁的柜子里突然发出了一点点动静。

布歌一直缩在柜子里，小心地将柜门推开一条缝偷看。他能隐约听到外面人对话的声音，等听医生问起弗雷凡斯的时候，他就有点忍不住了，悄悄将柜门开得更大，仔细观察他们脸上的神情。

他将全部心神都投以外面的情况，以至于一不小心，他就没扒住柜门，咕噜咕噜地滚了出来。

那柜子里原本塞了不少东西，也亏得他年纪小个子矮，身材削瘦才能躲得进去，怀里不得不抱着一大堆原本柜中存放的杂物。他狼狈地在地上滚了两圈，怀里的东西散落了一地，晕头转向地抬头，看着诊室里的三人。

罗和他对上视线，刚刚那点羞涩之情瞬间消失了。

他立刻从椅子上跳了下来，伸手怒指：“你为什么在这里！”

布歌踉跄了一下才爬起来，同样怒道：“我在哪里还用得着你管？”

两个小孩子瞬间对立了起来。

柯拉松对这孩子印象还算不错，他一言不发，笑看罗和同龄人打闹，而医生更是惊讶地看着布歌的神情，半晌后也忍不住笑了笑。

“你没事吧，还好吗？”

布歌狠狠瞪了罗一样：“我没事，希尔医生。”

医生的神情柔和下来。他对着罗歉意道：“是布歌跟我提了你的情况，希望你不要介意。说起来，我还没做过自我介绍？我叫希尔，是个医生，之前在某座没名气的岛上开了家小诊所，如今……反正是被威尔莫特大人带到了这里，目前担任布歌的主治医师。”

“这孩子大概也只是担心你们的情况。”希尔微微低头，看着硬着头皮、跟面容凶恶的帽子男孩死命瞪眼睛的布歌，“他是偷偷过来的。希望你们不要说出去。”

柯拉松不动声色地和希尔对视了一眼。

他微微点头：“我们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