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故乡被毁灭后，时隔两年半，罗终于又一次平和地、安稳地坐在诊室内，看着医生伏案书写些什么。尽管他们长得并不相似，但同样身着白大褂的身影让罗回忆起了过去的些许事情。

他闭了闭眼，用力将那些会让人变得软弱、让人联想起更多仇恨记忆的画面从脑海中挥散。

那个看起来瘦弱乃至病弱的、被希尔医生称为布歌的小孩子并没有在这里待太久。

确实如希尔医生所言，他是偷跑过来的。

他将柜子里散出来的物品整理好，然后没多久后，就翻了窗户从外面溜走了。

罗默不作声地看着他动作，发觉这小孩不仅胳膊软腿软，浑身软绵绵的、没有肌肉，还看起来非常不协调不灵活的样子。他翻个窗户感觉费死劲了，膝盖只是在桌上跪了一下，再抬起来时就已经红了一片了，简直脆皮得要死。从小就捉猫逗鸟拎着青蛙拍合照的罗从没见过这么细皮嫩肉的家伙。

“……那家伙，没问题吗？”罗心情复杂地问道，“这里是二楼吧？”

那么废物的家伙，别不会直接摔下去吧？

他站到窗边探头探脑，发现那黑发小孩虽然险些掉下去，但还是成功地扒着窗沿跳到了树上。他艰难地抱着树干企图从树上滑下来，中间却因为手臂吃不住劲，直接从一米多高的位置摔到了地上，疼得好半天没能爬起来。

罗看得嘴角直抽搐：“这家伙也太弱了吧。”

在堂吉诃德家族的话，这家伙一天都活不下来吧？他们家族里，可是不收留废物的。

柯拉松已经双手抱臂在椅子上坐下了，希尔医生则是起身，脸上带着点笑意。他看着窗外踉踉跄跄起身，慢吞吞钻进林子里绕路离开了的布歌，说道：“已经很好了。三个月前，他的身体连支持他从这里跳过去都做不到。”

罗想起他说的‘目前担任布歌的主治医师’的话：“那家伙……是生什么病了？”

“不算是病。”希尔慢吞吞道，“……只是用药过度的后遗症罢了。”

他绕开这个话题：“孩子，你叫什么名字？先来这边吧，我先给你做个检查。”

罗报上自己的名字：“我叫罗。”

希尔为他检查了下身体，又抽了管血，放到显微镜下观察了好半天，随后又取出了一些草药来测试反应效果。这期间，罗就安静地坐在那里，表情丝毫不变，反倒是一旁的柯拉松越来越坐立不安，几乎探着脑袋在期待希尔医生开口说些什么。

他将玻片放在显微镜下观察了片刻，随后舒了口气，靠到椅子靠背上，表情不悲不喜。

他直接忽略旁边的柯拉松，直直地看着罗。

两人四目相对，好一会，希尔才起身来到他面前，注视着他认真说道：“罗，你和一般孩子不同，我不会欺骗你。”

“……我阅读过珀铅病的病例。直到弗雷凡斯出现变故前，珀铅病都还没有成功治愈的案例，但我会尽我最大努力的。这里还有很多位优秀的医生，希望我们能得到一个好结果。”

罗早有心理准备。

他只淡淡地说：“好。”

-

罗再次见到布歌的时候，是看到他在锻炼。

他一路从林子里跑过来，浑身是汗，脸颊红扑扑的，看那气喘吁吁的模样，一看就累得不轻。

他已经完全顾及不到周遭的情况了，之前那么戳一下就炸毛的小孩，这会儿甚至都没注意到罗。

罗就站在树下，双手插兜目送他从自己身边跑过。

布歌已经累得要抬不动腿了，脚步一旦慢下来后就再没有毅力加快了。他用最后的意志力往前走了两步后，也顾不得什么剧烈运动后要慢走片刻，囫囵就倒在了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

罗看着他那惨兮兮的样子，发觉他休息了几分钟后，又开始瑟缩着抱紧手臂，忍不住叹了口气。

“你这家伙，还真是弱啊。”罗走过去，解下自己的斗篷，“你的外套呢？”

布歌一看到他，就勉力从地上坐了起来。

他刚要说什么，就劈头盖脸地被斗篷蒙住了视野。感受到上面残存的体温后，布歌刚到嘴边的话就咽了回去，也不好再对着人家瞪眼睛了。

布把斗篷拽下来，仰头看着罗。

他眨了眨眼睛，试探性地问道：“……你不要吗？”

“你穿吧。”罗嫌弃道，“我不冷，不像你这么废物。”

布歌这会儿也顾不得对方骂他废物了。他本就体弱，运动的时候还好，一旦停下来吹了风，他完全遭受不住冬天的低温，不裹上厚厚几层衣服的话，他只要在外面多站一会就会感冒生病。他现在浑身是汗，如果不小心冻着了的话，接下来的一个星期都有他好受的。

他打了个寒颤，完后飞快地把斗篷往身上一罩，搓了搓手臂。

等把斗篷的系扣系好，布歌才表情僵硬地小声向他道谢：“多谢。”

“嗤。”对方只回了他一个意味不明的鼻音。

布歌坐在地上，完全没力气起身。他蜷缩起来，抱紧膝盖，用斗篷把腿也罩住，而后把下颚搁在膝盖上，眨巴着眼睛去看罗：“你为什么在这里？”

“散步……想也知道不可能。我刚从希尔医生那回来。”罗说，“那女人也太麻烦了，除了去见医生外，哪都不让我们去，一旦出门就派人跟着，烦得要死。”

布歌张望了一下四周：“只有你一个？那个跟你一起的人呢？”

“柯拉先生？他在房间里休息。”

“……柯拉？好奇怪的名字。”

“不是名字，是代号。柯拉松，就是心脏的意思。”

布歌半是茫然半是好奇地问道：“你们之间用代号相称？那你的代号是什么？”

罗面不改色：“我没有代号。我就叫罗。”

“哦……我的名字是布歌。”

“我知道。”罗撇撇嘴，“早听说了。”

布歌看了他几眼，裹紧了斗篷，抱怨道：“……脾气真差劲。”

“少啰嗦，用不着你管。”

罗低头看看不住打颤的布歌：“倒是你，你这么冷的话，就赶紧回去啊。”

“不急。”布歌小声嘀咕道，“一会儿再说。”

方才那是不跟人假客气，这会儿他久违地和同龄人聊上了天，挨会冻他也不介意了。虽然没有被限制人身自由，但那儿对他来说依然像个大号的监牢，不管做什么都有很多双眼睛盯着他，所以他才不愿在室内训练场锻炼，非要大冷天到森林里来跑步。

罗直勾勾地盯着布歌看。

他的眼神相当凶恶，嘴角拉平，饶是他没在故意吓唬人，看着也相当不善。

“为什么？”罗问，“你不想回去？”

布歌：“……算是吧。”

“啧，麻烦的家伙。”罗其实完全不觉得冷。虽然是冬天，但这座岛的气候还算可以，哪怕他把斗篷脱给了布歌，一时半会也没觉得怎么样。

不过人与人的体质是不能一概而论的。

“……你这样会生病的吧？别给医生添麻烦，不想回去的话，就去医疗中心那边。”

瑟瑟发抖的布歌衡量了一下自己的耐冻程度，觉得这是个好主意，但是……

他尽量无辜地睁大眼睛：“我走不动了。”

罗：“…………”

罗当然不可能背他，甚至开口骂了几句，把布歌骂得委屈巴巴后才抓着他往回走。

两人一路连拖带拽地到了医疗中心门口。

只是还没走出林子范围，布歌就停住脚步，怎么也不愿往前了。

他不愿意把手伸出斗篷，只努力晃动身体试图抖掉罗抓着他的手：“你先过去，我绕路从后面进。”

罗：“哈？要这么麻烦吗？”

“是啊。”有着柔软黑发的小男孩嘀咕道，“被看到的话，涅瓦纳就会知道我训练结束后没立刻回去，反而跑到这边来找医生们了。那样会给医生们带来麻烦的，还不如被看到我和你在一起。”

罗：“……”

罗在心里扣出一个问号。

这监管的严密程度，是不是有点奇怪？这小孩不应该是岛上小少爷一样的存在吗？他明明直接管威尔莫特·涅瓦纳叫名字的。

尽管在心里困惑，但罗没有多说。

他伸出手：“斗篷还我。”

那小孩一脸抗拒，警惕地看着他。

“快点。”罗把手往前伸了伸，“我才从这走掉没多久，斗篷不见了的话，看起来很可疑。”

布歌这才不情不愿地解下斗篷。

他冻得瑟瑟发抖，哪怕紧咬着牙也不住地打颤，脸颊和耳朵都红彤彤的，眼睛也不知为何水汪汪的，甚至给人一种他要哭了的错觉。他委屈又哀怨地望了罗一眼，惹得罗一瞬间跟见了鬼一样，僵在了原地。

……什么鬼？什么鬼？？

他是临死之前脑子终于坏掉了吗？！

这小鬼又弱小又娇气又说话难听，明明年纪还这么小，就已经恶劣到这种程度了。他刚刚怎么会觉得这家伙……

不对不对不对，把思路逆转过来。

他记得他之前问过希尔医生，这小孩好像今年才九岁。

他再过段时间就十三岁了，比这小孩大了差不多四岁，对他来说，这小孩完全就是个弟弟嘛。这么一看的话，好像大度一点也不是不可以。毕竟他已经是个成熟的大孩子了，跟这种又弱小又娇气的小朋友计较什么？

……这么一看的话，好像也、也正常……吧？

“给你呀。罗？”布歌气呼呼地叫他名字，对着他怒目而视，“罗！你发什么呆！叫了你好几遍了！”

明明是这家伙说的去医疗中心，这家伙说的让他脱斗篷，结果这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他在想什么？他别不是在故意整他吧？

“你在想什么？”布歌狐疑地问道，“你该不会在打什么坏主意吧？”

罗猛地回神。

他一把抓过斗篷，借着转身的动作将斗篷披到了身上，飞快地系好了系带，语气硬邦邦的：“没什么。”

“……哼。”布歌说，“你最好别是故意的。”

“无聊，我才不会做那种事。”

罗头也不回，直接迈步往建筑物的方向走去：“我先过去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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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0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