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树林到建筑物中间的几十米路，罗内心一直在剧烈波动。

不过他本就心智坚毅，脑袋灵活，遭遇剧变后的现在更是意志力顽强，心理素质极高，哪怕发生天大的事都不会轻易动摇。所以等罗走到医疗中心门口时，他已经差不多把自己调理好了。

……那小孩不过是长得可爱点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反正不管是什么人，死后都只是一张皮、一堆血肉、和一具骨架罢了。长得再好看有什么用！

罗走到门口的护卫身前，对于“来干什么的？”的问题，随意敷衍了一句：“有东西忘拿了。”

他和柯拉松不被允许在岛上随意走动，但来医疗中心这边是首领威尔莫特·涅瓦纳给过许可的，护卫们这几天都有见到他出入建筑。再加上他是个小孩子，柯拉松没有随行，他们对他并不算戒备。

在罗给出解释后，那两人就对视一眼，然后其中一人微微点头，替他打开了门。

罗抬手将帽子往下拽了拽，拉到眉毛的位置，才沉着脸走进去。

在他来过两次后，就不再需要人引路了。

没有医生委派助手过来接人，罗就这么站在空无一人的走廊内。

他突然意识到他没问布歌要从哪里进来。他上次碰见他还是在希尔医生那里，但医疗中心很大，那家伙又累又冷，还有体力爬上二楼吗？而且那家伙也不一定只能从二楼进来，他就这样直接去打扰希尔医生不太合适吧？

罗漫无目的地往前走了几步，然后就慢下了脚步。

他竖起耳朵凝神倾听，很快就听到走廊尽头传来了一点动静。

罗稍微松了口气，迈动双腿跑了过去，果不其然看到那黑发男孩已经从外面翻了进来。他好像不小心把推窗推得太高了，此刻正艰难地踮着脚去够窗子，试图把窗户重新关上。

布歌听到声音，警觉地回头过来，看到是罗后就松懈下来。

他啪嗒一下卸了力气，趴到窗台上，可怜兮兮地看着他：“帮我一下好不好？”

罗又无语了。

他拎着布歌把人从窗台上拽下来，轻松地跳了一下就够到了窗户，将窗户拉下来后轻轻关上，隔绝了吹进来的冷风。

布歌抬手搓了搓被冻得泛红的脸颊，又哈了口气捂了捂耳朵，哆嗦了好一会才舒了口气。

“还是屋里暖和。”他感慨道。

罗没好气道：“废话。”

布歌歪头打量他几眼。他似乎从之前办公室偷听、和方才的几句对话中窥探到了罗的脾性，没再将他恶劣的语气理解成他的本意。他弯了弯眼睛，悄悄笑了下：“我怕冷嘛。”

罗看了看他单薄的小身板：“你身体太弱了。”

布歌正要说什么，就忍不住中断了话。

看见他的动作，罗吓了一跳。他反射条件地看了眼附近禁闭的门扉，扑上去捂住了布歌的嘴。

布歌一下子摔到了地上。

“阿嚏……！”他眼角泛起泪光，睁大眼睛等着罗，艰难地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你做什么！”

“你小点声！”罗恶声恶气地用气声说，“你不是偷偷跑过来的吗？就算不是护卫，被医疗中心的人发现了也不好吧！”

布歌一愣，然后神情肉眼可见地软化了。

他轻轻眨了眨眼，在这个距离下，罗能清晰地看到他像小刷子一样长长的睫毛。

“先放开我。”布歌闷闷地说，“摔到了，好疼。”

罗也愣了下，他这才意识到他刚刚几乎是将布歌摁倒在地了。

……用的力气还不小。

人和人的体质是不能一概而论的，罗连忙从地上爬了起来，颇有些心虚地问：“你没事吧？”

布歌同样用气声回道：“应该没事。”

布歌方才摔倒的时候，不小心用胳膊撑了下地，狠狠杵了一下，这会儿正疼得厉害。

他悄悄揉了几下，然后暗自反省下次不应该去支撑身体、和正面来的力道对冲，而是应该顺着力道倒下，用受力面更大的背部去触地。

罗不知道他的想法，只能看到布歌虽然面上没什么表情，但手肘却红了一大片。

他大受震撼，因为布歌分明只是在地上摔了一下，却看着像是遭受了重击，甚至蹭破了皮肤，流了血。

布歌扬起脸，看到他的表情后小声开口：“真的没事，别在意。”

他解释道：“我只是很脆皮而已。”

罗立刻意识到自己八成露出了像是在担心的样子。他收敛神情，移开目光，身体却诚实地伸出了手。

布歌又是微微一怔，然后笑弯了眼睛，伸手握住了他的手。

布歌站稳后就松了手，他拍拍衣服，神神秘秘地说：“我们换个地方吧？”

他显然对这里很熟悉的样子，熟门熟路地摸进了个类似于杂物间的地方，从一个未封口的箱子里摸了件长褂套在了外面。布歌把站在门口一脸嫌弃的罗拉了进来，小心地关上杂物间的门，撑着箱子一跳、坐到了上面。

他晃着小腿，眼睛亮亮的：“在这里说话就没事了。”

罗双手插兜，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不是黑港的成员吗？为什么在自己的地盘还要躲躲藏藏的？”

布歌眨了眨眼：“我是吗？我也不知道。”

“什么鬼？”

“比起这个，罗，你为什么会和柯拉松一起旅行呀？”布歌不答反问，“我听涅瓦纳说过，那家伙是堂吉诃德家族的人吧，堂吉诃德·多弗朗明哥手下的干部，红心柯拉松。这半年来堂吉诃德家族一直有在活动，反倒是你们两个，就这么游离在外，四处寻找医生，你们家族的首领不会说什么吗？”

“……”罗微微睁大了眼睛。

这家伙先前还说什么‘柯拉，真是奇怪的名字’，他分明就知道柯拉松这个代号。他是故意骗他的？

布歌能察觉到罗的眼神变化。

平心而论，罗那副冷酷的模样，着实不个好的聊天对象。他眼神凶恶，手上力道没点轻重，总是一副有点看不起他的样子。但布歌翻阅过关于珀铅病的报道和医学资料了，知道这病症的严重程度。他对于这两人如何抛下其余的事，满北海的寻找医生一事感到非常在意。

布歌稍微裹紧外褂，嘟囔着为自己辩解了一句：“……我只是好奇而已，没有别的意思。”

黑发男孩当真是生得精致，他单是坐在那里就能胜过万千名画，哪怕是杂乱的房间、空气中飘着的灰尘，都能在他的影响下被从窗户洒落进来的阳光照亮，变成营造氛围的布景。

罗又被这画面震撼了。他眼神复杂地盯着他，好半晌才说：“多弗朗明哥没给我们许可。柯拉先生只是留了张纸条，然后带着我离开了而已。”

“为什么？”

布歌是诚心发问，但罗语气已经开始变差了：“我怎么知道为什么。那家伙不由分说地就把我绑走了，挨个岛屿的找医院。我明明都说了不用看了——你怎么还要问？你好烦啊，这跟你没关系吧？”

布歌一不小心就被凶到了。眼睛水润明亮的男孩眨巴了几下眼睛，扁了扁嘴，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你语气好差。”

“我就这样！”罗哽了一下，故意恶劣道，“是你太没用了，这样就哭了！”

“呜呜。”

“……还不是你一直问问问！我问你的问题你也没回答我啊？！”

布歌停止自己光抹眼睛不掉眼泪的假动作：“我真的不知道。涅瓦纳救了我，我就留下了啊。你看我这个样子，也不能指望我给组织做出什么贡献吧？”

罗仔细看了几眼，发觉他眼角居然没有泪水，顿时愕然了。

他深感上当受骗，木着脸道：“那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事？”

明明连他都是临上岛前，才听柯拉松说起黑港跟堂吉诃德家族的摩擦的。

“我可以自由地进入涅瓦纳的办公室，她没禁止我翻她的东西，有时候还会和我讲讲海上发生的事。”布歌小声道。

虽然比不得贵族锦衣玉食，但布歌看着就是被娇宠着的样子。受首领宠爱，有机会接触到很多消息，会被组织成员恭敬对待，但没有实权，出入可能会被监视，甚至没有正式加入组织……

罗看着布歌，总感觉哪里怪怪的。

“喂，你……”

以一个在堂吉诃德家族待了两年、见识过海上黑暗营生的成员的视野来看，这模式怎么看都有点眼熟。

理论上来说，这孩子年龄如此之小，应该没什么可能，但他长得这般漂亮……

罗表情很难看，犹豫片刻后，还是咬咬牙低声问出了口：“那家伙，没对你做什么奇怪的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