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世界不是童话故事。

在故乡化为焦土后，罗就真切认识到了这个世界的黑暗。

人口贩卖，官匪勾结，淹没在炮火声下的冤屈。

这片土地早已被沁成血色了。

罗眼神幽深地注视着布歌，但那小孩只是没心没肺地笑了笑。

他一脸钦佩：“哎？罗，你懂好多哦。”

罗：“……”

罗：“你是不是笨蛋啊。”

布歌：“啊？？为什么我夸了你你还要骂我！”

罗无力扶额，为自己刚刚居然担心他的境遇而感到愚蠢：“懂了，你是真的笨蛋。”

布歌愤怒地抬脚踹他：“……不准说我是笨蛋！”

这一脚看着就软绵绵的、毫无力道，罗直接抬臂挡了一下：“笨蛋当然意识不到自己是笨蛋。”

接连挨骂，布歌变得有点气鼓鼓的。

罗觉得他像是一只骄矜的小猫咪，初见时恶言恶语对着人哈气，看起来很有威慑力的样子，但稍微混熟一点后，就能大着胆子凑近让人摸摸身上的长毛了，这时候再看他生气的模样，就像是小动物炸毛一般无害，只要揪住后颈皮就能轻松制住了。

“涅瓦纳救了你，然后呢？”罗问道，“她干嘛抓这么多医生来岛上？”

布歌伸直了腿在他身上踩踩踩。“你问这么多干嘛？一直在那问。”他故意把同样的话丢回去，“你不是知道希尔医生是我的主治医师吗？那就是在帮我找医生啊，还能是什么？”

“……得寸进尺是不是！”罗一把抓住他脚踝，“我是问你生了什么病！”

布歌发出一声小小的惊呼，险些被直接拽着脚踝从箱子上拽下去。所幸罗只是吓唬他一下，很快就松开了他，他这才安心下来，收回腿，小心地往后挪了挪，而后一脸警惕地看着他。

他小臂交叉竖在面前：“暴力禁止！动静太大的话，会被发现的！”

罗一脸无语：这时候倒是担心起被发现了？

他沉下脸，恐吓了一句：“快说，不然小心我揍你。”

他先前问过希尔医生，也跟希尔医生的助手打听过，但他们都只是含混地说是调养身体而已，身体不好、免疫力太差云云，没有讲过关于他病情的事。

但一般的情况，怎么可能会大张旗鼓强掳这么多位医生聚集在岛上？想也知道不可能。

但正如罗对他改观、觉得他无害而装腔作势，布歌对罗的印象也已经转变了。他其实对他人的态度很敏感，擅长察言观色。他当然已经发现了，这个比他大几岁的小哥哥只是耐性不好加眼神凶恶罢了，他虽然性格有点冷淡，但对他并没有恶意。

虽然嘴上说着‘小心我揍你’这种话，但罗的态度并不认真。他八成只是嘴上吓唬他一下。

所以布歌有恃无恐：“干嘛啊，你不是都打听过一遍了吗？我就是身体不好而已。”

罗：“……”

布歌：“我都说了……等等，你做什么？不、不行，呃呜呜——”

罗用力揪着布歌的脸颊，另一手摁着他的肩让他无法挣扎，恶狠狠地说：“真当我不敢揍你是吧？！”

布歌脸都要被揪变形了，嗷呜嗷呜地叫唤着。

他泪花都出来了，墨黑的眼睛顷刻间变得水润，眼尾也红了起来：“罗、罗！痛痛痛——！”

罗油盐不进：“痛就老实交代。”

开什么玩笑，一个小他好几岁的废物弟弟他还能对付不了？

布歌十分钟前还在假哭，十分钟后就是真哭了。

他睫毛上下一碰，晶莹的泪珠就淌下来了，泪水打湿了罗的指尖。他很隐忍地流着眼泪，嗓音也委屈了起来，含糊不清地发声：“真没有，真的没有啊……”

明明是罗让他疼哭的，这孩子却在用小狗样的眼神望着施暴者：“罗，我没骗你……”

罗：“……”

于是他一时间也不确定了。

他纠结片刻，然后在布歌痛得忍不住皱眉、痛苦地合上眼睛时松了手。

布歌原本艰难地跟他的力道做抗争，罗这下一松手，他重心失衡，直接从箱子上掉了下来。罗身体僵硬，一时间也没去接他，于是布歌就噗通一声摔到了地上。

“……好痛。”他泪眼汪汪地说。

“…………抱歉。”

罗看着布歌索性翻过身来、挪了挪位置靠着纸箱抱膝坐好的乖巧模样，一时间心情更复杂了。布歌捂着通红一片的脸颊，眼泪还在啪嗒啪嗒往下掉。

他擦了擦眼睛，谴责地看着罗：“你看，我就说你性格恶劣吧？”

罗内心的负罪感一瞬间消失大半，甚至感觉手有点痒。

也不知是小孩子皮肤娇嫩，还是他确实是位细皮嫩肉的小少爷，总之他脸的手感捏起来还挺不错的。

罗哼笑两声，装模作样地抬手：“还没受够？”

话一出口，罗就内心刷屏三百条以后悔自己的幼稚。

这是什么经典恶人台词？太掉价了吧？！

好在这小孩相当捧场，一副又怯又委屈的样子，让罗那点不自在消解于无形之中。

……难道故意欺负人真这么有意思？

他们又拌了几句嘴，布歌才扒着纸箱站起来。

“我可能得回去了。”布歌小声说。

休息片刻后，他方才跑步积累下来的疲惫稍微消退了一些。

算算时间，他们可能在外面消磨了有小半个小时了。按照他的体力来算，多跑十分钟外加多休息十分钟还能说得过去，时间再长的话，他偷偷和别人待在一起的事就太明显了。

罗怔了一下，然后神色也平静下来：“哦。”

他在做什么？居然和这家伙聊了这么久。

他看着布歌把外褂脱掉，随便叠了叠就塞到某个箱子里面，娴熟地掩盖痕迹。

“你还是从窗户翻出去？那我从正门出去。”

“嗯，然后你不用管我，直接回去就好。你就当没见过我。”布歌说，“士兵要是问你回来一趟是做什么的，你知道怎么说吗？”

罗说：“用不着你教。”

哦，还真是提醒到他了，万一那两个家伙问他忘拿什么了、居然找了这么久，他可以随便从这杂物间里挑个小东西带上。

布歌信以为真，他弯弯眼睛和罗道别，然后就先一步转身离开了。罗则环视了一下房间，随手挑了个不起眼的小物件揣进兜里，跟着出了门。

他看着布歌打开窗户翻出去，临走前还跟他摆了摆手的样子，心下微叹，然后帮他关上了窗户。

回到威尔莫特·涅瓦纳安排的住处时，柯拉松正屈腿坐在床上抽烟。

听到开门声，柯拉松微微抬眸：“罗，你回来了。怎么样？”

一见到罗，柯拉松脸上那种凝重冰冷的神色便褪去了，唇角浮现的笑容中甚至有几分傻气。

饶是罗觉得柯拉松偶尔像个没用的废物大人，对上这样的神情，也不由地放松了几分。

这个人就是带着这样的笑容，陪他走过了这半年的旅程。

两年半前，他没有向多弗朗明哥告发他刺杀他的事情，便已经是救了他一次了。而这半年的旅行，便是救了他第二次，给予了他又一次的生命。

“挺好的。”罗走过去，说道，“我在路上碰见那个叫布歌的小孩了。威尔莫特·涅瓦纳似乎很喜欢他，将他带在身边，连组织的事情也会和他说。但他对威尔莫特的态度有点模糊。”

柯拉松愣了一下：“我是问你病看得如何。医生没说什么吗？”

“……没有。”罗摇头，“还在研究中。珀铅病不是那么好治疗的，可能还需要一段时间吧。”

听到这样的答复，柯拉松很快消沉下来。

昔日罗提到的‘三年零两个月的寿命’就像是悬在他头上的一把刀，罗本人越是表现得事不关己置之度外，柯拉松就越是感到悲伤。

他才这么小啊，明明还是这么小的一个孩子，却能一脸平淡地说出‘我活不了多久了’这样的话。他才十三岁，就已经要数着日子度过生命最后的时光了。

……不论如何，他都要想办法治好罗的病。

罗倒是表现得很平静。

他将柯拉松那瞬间自然流露的失落尽收眼底，感觉心里闷闷的。

……珀铅病虽然在弗雷凡斯出现变故前才大规模爆发，但并不是首次出现在国内。

他父母都是医术高超的医生，此前自然也接触过患有珀铅病的患者。但迄今为止，这导致细胞病变的毒素都未能拥有解毒手段。

就算找到了愿意为他看病的医生，珀铅病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被治好。

他的生命，兴许就只有三个月了吧。

不过没关系，这样就足够了。

“柯拉先生，那个叫布歌的家伙，兴许能成为对黑港的突破口。”罗说，“他可以自由出入这座岛的大部分地方，而且年纪很小，比较好接触……”

柯拉松忍不住打断他：“等等，罗，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个？”

罗住了口，只默不作声地看着他，看得柯拉松有点浑身不自在。

见他表现得这么不自然，罗叹口气，少年老成地说道：“……你需要关于黑港的情报吧？”

“我们上岛前，我听到那个人和你打电话时说的内容了。这岛上的人对你监管严格，但并没有把我放在心上……柯拉先生，如果需要的话，我很高兴能帮上你的忙。”